“將軍。”


    家仆見她來了都俯身行禮。


    她徑直朝李書行的偏殿走去,楚毓兒時經常來李府找李書行,對這裏的一草一木早已熟悉,李府已經布置得差不多了,就差一頂花轎將周家小姐抬進府了。


    楚毓推門走進,李書行正躺在床上,屋內的安香爐中燃著安神香,縷縷白煙冉冉升起,燭火昏沉,李書行被推門聲驚醒。


    他坐起身見來人有些驚訝:“阿毓,你怎麽來了?"


    楚毓笑著走過去:"怎麽?新娘還沒有娶進門,我就不能來了嗎?


    也許是因為剛才喝了酒,再加上又淋了點雨,臉上有些泛紅,卻不見一點醉意。


    "阿毓…我…”


    “李書行你要結婚了,我卻是最後知道的那個....並且娶親這麽大的事,你都沒有告訴我?”她強忍著,笑道。


    李書行沒有說話隻是看著她。


    “你娶她人為妻是有目的的,對吧?”她問。


    “……”李書行莫不做聲,良久才開口:“沒有。”


    “你是真心要娶她的,對吧?”她再次問他。


    “對。“這一次他毫不猶豫的迴答她的致問。


    “也對,你和周音雨從小一起長大,青梅竹馬,你們兩家是世交,娶她也是門當戶對,總比我這個什麽都沒有的窮將軍好多了。”


    “並且人家長的又漂亮,”她看著他:“溫柔賢惠是個不錯的姑娘,任誰都會喜歡的,你日後娶了她,定要好好珍惜她。”


    她轉過身去手扶著門,仿佛隨時都會倒下去,道:"祝你幸福。”


    她欲要離去,李書行的心像是被揪了一下的疼,喊道:"阿毓。”


    她並未迴頭,隻有單薄的背影對著他。


    她挺直脊背,背對著他,道:"李書行,橫在我們之間的從來就隻有權利,你隻會為了權利而放棄所有你身邊任何對你沒有利用價值的人,你我相識這麽多年,我現在才知道,你早已不再是我認識的那個李書行了,你已經成為了權利的奴隸了。”


    說完她絕然離去,隻留李書行一個人站在那裏,許久許久。


    入夜,楚毓一個人坐在屋頂上吹著笛簫,悠揚的笛聲帶著一絲悲傷,漸漸飄遠,眼淚不知不覺地流了下來,心裏就像有根針紮在上麵,讓她很難受。


    娘,人心都是如此嗎?


    楚毓一個人坐在屋頂上待了一夜,她也不知道自己在難過什麽。


    翌日上朝,皇帝提起比爾紮木進犯堅周城的事,問誰願帶兵前去,眾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卻沒有一個人站出來。


    這時,楚毓直接上前請旨:“皇上,臣願攜軍隊前往擊退敵人,活侵比爾紮木,誓守堅周城。”


    她的話很令皇帝欣慰,讓她三日後起行,也就是李書行完婚的第二日,看來皇上是想讓她親眼目睹李書行的婚禮,李書行娶周音雨這件事一定跟皇上脫不了關係。


    “臣遵旨。”


    退朝後,楚毓出了大殿。


    “阿毓。”


    她轉身看著眼前穿著一身官服的李書行己經自長長的台階走下來,漸漸向她靠近。


    兩人並肩走在迴府的路上,都沉默不語,就好像昨天什麽也沒發生一樣。”


    剛出宮門,李書行忽然開口道:“你接旨前去抗敵是因為我,對嗎?”


    她的腳步頓了頓,停下來看向他:“李大人,你多慮了,”她的口氣變得有些疏離,尊敬中帶著幾分冷漠,“我接旨前去抗敵,這是昨日皇上交給我的任務,跟你沒有任何關係,並且,那裏也是我的故鄉,是我生長過的地方,我想守護它,守護那裏的百姓。”


    “或許真的是我多慮了。“李書行的眼神暗了暗。


    “這次去不知道還能不能活著迴來,若我還活著,那時我一定會來看你和你的妻子的。”


    "阿毓,”他看著她:"戰場上刀劍無眼,你要保護好自己。”


    “放心吧,我不會傻到把自己的命丟掉的。“她道。


    她剛要走,李書行叫住了她:“阿毓,其實當年那一劍他並非有意,他隻是……”


    “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己經不重要了。“她迴頭看向他道。


    說完她轉身而去,李書行看著她越走越遠,直到消失在了視線中,才轉身離去。


    走在街道上的楚毓愣神間與一個衣衫襤褸的老人相撞。


    “哎呦,誰這麽不長眼?走路不看路嗎?!"老頭大嚷道。


    李書行坐在蓮池旁迴憶起與楚毓初遇時的場景。


    當年葉家一夜之間被滅門,年幼的楚毓隨著李家家主來到了李府,當時他因為手抖打碎了大夫人最喜愛的玉環,因此受罰,李書行被罰跪在蓮池旁,被家仆用鞭棘抽打,滿身的鞭痕,讓人忍不住的心疼,他咬緊牙關,並未痛喊出聲,手也攥的緊緊的,楚毓看不下去,一個石子彈飛過去打在了家仆正抽打李書行的手上,這個舉動家主全看在了眼裏,但也隻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裝作未看見。


    楚毓走上前,看著他身上的傷痕,問:"疼嗎?”


    李書行抬起頭看向麵前的楚毓,喉嚨有些幹澀的發不出聲。


    “我叫楚毓,你叫什麽名字?”


    低澀的嗓音響起:"李書行。”


    “他們為什麽打你?”


    “因為....我失手打碎了夫人最喜愛的玉環。”


    “他們總是欺負你嗎?”


    他沒有說話隻是看著她。


    原本隻是他一人受罰,楚毓卻也跟著跪了下來和他一起受罰,她對他說:“別怕,從今往後,我來保護你,沒有人會再欺負你了。”


    在這李府楚毓教會了他如何生存,麵對一切不要心慈手軟,楚毓告訴他要先學會忍耐,等以後有能力了再將所有欺負過他的人都踩在腳下。


    李書行因為麵前的人而改變,也因為麵前的人而堅強的活下去。


    想到這,李書行感到心口陣陣疼痛。


    他不知道自己以後會不會後悔現在的選擇,可他終歸負了她。


    一隻迎親隊伍來到周府門前,腳上的紅繡花鞋是母親親手為她做的,周音雨望著銅鏡裏的自己開心的讓婢女給她梳妝。


    雖然她的母親不太同意這樁婚事,但隻要她喜歡,隻要她快樂就好。


    李書行從馬背上翻身下來,一襲紅色喜服格外鮮豔,臉上卻不見一絲喜色。


    穿紅嫁衣梳好紅妝的周音雨扶著婢女的手走出周府,她知道出了家門,這裏以後就隻是她的娘家,李府才是她的家,從今日起她就是李書行的妻子了,紅蓋頭下掩不住心中的喜悅。


    他曾幻想過自己成親時的樣子,待他真的等到了這一天,麵前的人卻不是她。


    楚毓站在來參加李書行婚禮的人群中望著他們拜完堂,她隨手拿起酒杯一飲而盡,元英見她如此問:“既然心裏難受為什麽還要來呢?"


    她說:"因為這一生他就隻結一次婚,錯過了以後就沒有機會了。”


    “你說這十幾年的情誼他說變就變了。”


    “元英,世事無常,人心都是善變的,你決定不了它,再說了,是情義不是情誼,我和他就隻是朋友。”


    “不管是什麽關係,既然他讓你難過了,我是不會放過他的,好了,明日就要啟程了,你一定要小心。”


    “嗯,放心吧,不過你也不要為難他。”


    “好,我答應你,我不會為難他的。”


    行軍這天,安寧目送楚毓離開,李書行站在人群裏望著長長的隊伍前麵騎在馬上的人,他有很多話想要對她說,可是終究並沒有上前去。


    路途跋涉,趕赴堅周用了整整三天時間,剛進入堅周城,百姓己等在那裏迎接他們。


    她是多次上戰場殺敵,一個人能殺十個的邊境戰神,曾帶著將士們出生入死,生離死別,每一次都能平安歸來,這次能不能活著迴去,她自己都沒有把握。


    都知道比爾紮木手下的刀鋒利無比,隻要被這刀砍傷的人,都難逃一死,並且也曾有多人死在了他的刀下。


    進了城,百姓們熱情的請他們到自己家裏吃飯,被楚毓拒絕。


    大帳內,楚毓看著桌上的地圖,這是堅周城全方位的地圖,這時,一旁的將士道:"將軍,比爾紮木的人比我們的人多,恐怕獲勝的積率很小。”


    “我麾下現有三萬兵馬,與比爾紮木耗足夠了。“


    “不過若真要打起來,也用不了這麽多


    “明日你帶三千餘兵前去攻打他們的營地,讓比爾紮木認為我們的人不夠,讓他放鬆警惕,我則帶人從另一麵突襲他們,那時將是我們獲勝的大好時機。“她自信的聲音迴響在大帳內。


    第二日,所有人都按原計劃行事,看著比爾紮木的營地被毀楚毓道:“明日誓死如歸。”


    為了慶祝今日的勝利,楚毓割破手指,將血滴入酒壇,眾人一一將血滴入酒中。


    楚毓為眾人倒酒,舉起酒杯:“兄弟們喝了這碗酒,明日我們必將全力以赴。


    “亡靈在上,”她舉杯揚聲,“奪我故土者,殺!亂我兄弟者,殺!亂我本心本性者,殺殺殺!"說罷,她仰頭一口飲盡,猛地將酒杯擲到地上,酒杯碎裂聲接連而起。


    一身金黃的鎧甲映著光,她舉旗高唿:“魏興我興,魏亡我亡!“


    “魏興我興,魏亡我亡!”


    "魏興我興,魏亡我亡!"


    “魏興我興,魏亡我亡!"


    寂靜的山穀裏隻聽見戰士們響亮的聲音在山中迴蕩。


    懸崖之巔瞬間一陣廝殺聲,刀劍碰撞聲,楚毓手中的劍直刺向比爾紮木的胸膛,比爾紮木閃身躲開,打鬥幾個迴合,比爾紮木向她的腿上砍了一刀,她的劍也刺在了他的胸口上,兩人墜落懸崖。


    統領奔到崖旁大喊:“將軍!”


    比爾紮木的手下見首領已死都放下了大刀投降。


    統領立刻派人下去尋找墜落懸崖的楚毓。


    皇帝得知消息,也派了些人去找她,李書行得知楚將軍和比爾紮木雙雙墜崖,下落不明,慌了。


    她醒來時,隻見自己身在崖底,身上一陣疼痛,她咬了咬牙,看向死去的比爾紮木,她掙紮著爬到一個石頭旁靠了上去。


    她不知道自己昏死過去了多少次,再次醒來,隻見麵前一隻餓狼正向她靠近,看來是聞到了血腥味兒來的,如今,她已經無法掙紮了,因為她剛要挪動身子,卻發現腿動不了了,她的腿已經麻木,她閉上了眼,放棄了掙紮。


    這時,一個身影浮現在腦海裏,李書行,但又想想他再也不是一個人了,如今,他已經有了妻子,應該過得很幸福吧,這樣想想自己在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什麽可牽掛的人了,不,還有一個人,那個她等了十年卻毫無音訊的人,那個是她在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親人,也是她最放不下的人。


    許久都沒有被狼撕扯的疼痛感她睜開眼,望向正用劍斬殺餓狼的人,漸漸的看不清那人的身形,失去了意識,昏睡過去,迷迷糊糊中隻聽到那人的叫喚:"阿毓!"慢慢被黑暗吞噬,直到聽不見那個人的聲音。


    她沿著記憶中的路一步步走迴冰府,推開門,望著熟悉的冰府,隻見冰璿月正坐在涼亭下縫著衣裳,她記得那件衣裳是母親親手做給她的,她一步步走向母親,母親看見她站起身,喚道:“毓兒。”


    她看著麵前的女人,激動的、開心的喚道:"娘。


    女人抱住她,"唉,好孩子。


    “娘。”


    “娘在。”


    “那些年你都去哪了?為什麽沒有來找我?"她問。


    “娘有很多事要去做,所以才沒有去找你,但娘很想你。“


    “娘我也很想你,我以為你不會來了呢。”


    "怎麽會呢,娘說過會來的,就一定會來。”


    “毓兒,以後你要學會照顧自己,娘不可能一輩子都陪在你的身邊。”


    “娘,我早就會照顧自己了。”


    “娘沒有陪在你的身邊,看著你長大,娘對不起你。”


    “隻要你來找我了就好。“


    “對了,你看娘給你縫的衣裳,喜歡嗎?”


    “喜歡。”


    她拿起那件衣裳放在她麵前試了試,“尺寸沒變。”


    她的肚子響了起來,母親笑了笑,道:“餓了?娘給你做好吃的。”


    “嗯,我想吃蔥花麵。”


    “好,娘給你做。”


    她隨母親來到廚房,看著母親熟練的切著蔥花,鍋裏下了切好的麵,做完這些,麵終於出鍋了,母親將麵端到桌上,道"趁熱吃吧。”


    她坐下來,拿起筷子吃著母親做的麵,還是記憶中的那個味道,麵前的人也還是記憶中的那個人,這一刻她感到無比的幸福。


    母親看著她笑著問:好吃嗎?”


    “好吃。”


    “好吃就多吃點。”


    "孩子,母親要走了,以後要照顧好自己。“說完她轉身走了出去。


    楚毓起身道:"娘,你要去哪?”


    母親再沒有迴答她,直到越走越遠,身影消失在了視線中。


    她追了出去,摔倒在了地上,也沒有追上母親的身影。


    醒來時她已經躺在了床上,一片空白的腦海漸漸浮現出之前的記憶,她打量這間簡陋的屋子,她掀開身上的被子,下了床,腿上卻傳來一陣疼痛,她摔倒在了地上。


    "阿毓!”


    這時,一個一襲白衣,頭戴綰玉的人聞聲走進來,見她坐在地上忙丟下手中的東西疾步走過去抱起她,放在了床上。


    “周辭……"望著他用綰玉館起的長發道:"這是什麽地方?我的鎧甲呢?"


    “堅周城邊上的一個村子,你傷的太重,我就找了個安靜的村落住下來,方便休養,鎧甲我幫你脫了,防礙養傷。"漆黑的瞳仁動了動,他不緊不慢的解釋道。


    他查看她腿上的傷,果然傷口又例開了。


    “疼嗎?"他拆開紗布換上新的問。


    她搖頭。


    “你先躺下來休息一會,我去給你煎藥。”


    “周辭。“她開口叫住他。


    他迴頭看向她,等待她的下一句,卻隻等到一句“沒什麽。“他愣了幾許,隨後轉身出去了。


    她躺在床上,望著頭頂的房梁和瓦礫不知在想著什麽。


    吃飯時,周辭不停的往她的碗裏挾著菜,一會功夫碗裏已堆起了一座小山。


    “多吃點,一年不見你都瘦了。“他說。


    楚毓見盯著他對麵菜碗中的肉咽著口水又眼巴巴望著自己的小孩,她笑著抱過小孩,將碗裏的肉盡數喂給了小孩。


    婦人一看就知道她喜歡孩子,笑著說:"看你這麽喜歡孩子,為何不和你丈夫生一個呢?"


    婦人的話讓倆人一愣,但隻是片刻,楚毓又笑看向婦人沒有說話。


    楚毓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這時周辭走進來關上門,他們在外扮作夫妻,婦人便隻安排了一間房。


    裉了外衫,便坐上了榻,正要躺下,楚毓扔過去一個毯子道:“天冷了多添些被子,小心著涼。”


    說完她躺下背過身去麵向牆。


    周辭拿著毯子盯著她有些單薄的背許久,片刻也躺了下來,閉上了眼。


    第二天一大早楚毓醒來見身上多蓋了條毯子,而旁邊的榻上空空的,心想周辭應該是出去了,她柱著拐杖走出屋,看見早已等在門外的小孩,她走過去:"你怎麽起的這麽早?”


    “我想和姐姐一起放風箏。“稚嫩的童音在耳邊響起。


    “好啊。"楚毓一口答應了。


    “對了,你還沒有告訴姐姐你叫什麽名字呢?”


    “我叫莫言。”


    “莫言...…”她念著這個名字:“這個名字不錯。”


    周辭出來叫她們吃飯,卻看見一大一小在放風箏,楚毓的臉上掛著笑,她已經很久都沒有這麽笑過了,手裏不停的拉動著繩子,不忍叫她們,他靜靜的看了一會兒,才開口道:“吃飯了。“


    有時楚毓看到一個婦人牽著自家小孩的手,有些出神,想起自己的母親,十幾年了,她依然沒有來找她,有時她也會想:她不來找她,也許是有苦衷的吧?心想隻要、隻要她再等等、再等等,或許她就會來找她了吧?


    他看見她一個人站在那盯著一對母女發呆,沒有上前,隻是站在她身後默默看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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