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來暑往,轉眼又接近一年大考的時間。


    六月一號那天,北安一家和左遠如往年一般坐在一起給北安過生日。但跟往年不同的是,今年北安的生日會,大家都有些沉默。


    “哎呀,都愣著幹什麽呀?今天安安生日,蛋糕都端上來了,還不快給我們家安安唱生日快樂歌!”


    楊奶奶見大家一個賽一個的沉默,不滿地說道:“怎麽,你們一個兩個的,都不希望我家安安長大是吧?雖然他小的時候確實很可愛,但是長大了也不差啊,你們……咳咳咳!!”


    “外婆!”


    北安嚇得麵色蒼白,連忙給老人家順氣:“您別激動,大家都高興著呢,是吧?媽媽,爸爸,哥?”


    楊璐和北永年紅著眼,臉上卻是笑著的:“是呢,安安有您罩著呢,今天他生日,誰敢不高興?高興……我們都高興著呢!”


    嘴上都說著高興,說完卻背過身去偷偷抹眼淚。


    左遠給老人倒了一杯溫開水,喂老人喝下後,老人的咳嗽才堪堪止住。


    “都圍著我做什麽?快給安安唱生日快樂歌啊!”


    見幾個人又圍著她,楊奶奶不太高興。


    “好好,媽,您也唱,我們一起給給安安唱生日快樂歌,祝福他以後年年幸福,天天開心……”


    “祝你生日快樂……”


    明明是首快樂的歌,卻因為幾人顫抖的聲線,生生變得沉重。


    唱完生日快樂歌,楊奶奶指使楊璐去拿了送給北安的禮物。


    “安安,來,拿著,這是外婆給你的生日禮物,不是啥值錢東西,外婆的一點心意。”


    北安接過老人手裏沉甸甸的東西,沒有打開,通紅著眼睛笑著說:“說什麽呢外婆,隻要是您送的,我都喜歡!”


    老人這才高興了,眷戀地看著北安,牽著他的手緊緊的:“我的安安……我的乖寶……”


    “……”北安抖動著嘴角,想笑一笑,卻控製不住的鼻子發酸,在眼淚落下來之前扭過了頭。


    “好了媽,您看都多晚了?快去睡覺吧,啊。”


    老人被楊璐哄著迴房睡覺了,留在客廳裏的幾個人便陷入沉默。


    “……好了,你倆也迴房間睡覺吧,今天時間不早了。”


    北永年眼眶發紅,聲音卻是穩的。他拍了拍北安的肩膀,力度明明不重,北安卻覺得重逾千斤。


    “早點休息,特別是你,小安,這幾天就不複習了,好好休息。”


    “幾天後就是大考了,相信自己,隻要穩定發揮,你考上個好大學是沒有問題的。”


    等北永年也離開客廳,這裏就隻剩下了北安和左遠。


    北安表麵虛假的堅強終於再也維持不住,像是被什麽重壓壓得直不起腰來,他彎腰捂住了自己的臉。


    左遠坐到他身邊,沒有說話,隻輕輕地拍他的肩。


    “哥……”北安的聲音從捂著臉的手中傳出,悶悶的,帶著些哭腔,“我舍不得外婆,不想讓她離開。”


    左遠沉默片刻後,輕聲說:“安安,隻要你一直記得楊奶奶,楊奶奶就不會離開你——不管你在哪裏。”


    北安抱住左遠的腰,把臉深深埋進他溫暖的懷中,聲音一如十五歲的少年那般天真而執拗:“哥,你有一天也會離開嗎?”


    左遠不答反問:“你願意讓我離開嗎?”


    北安想也不想就迴答:“不。”


    “我不想讓你離開我,一點都不想。”


    左遠的手掌輕撫上北安柔軟的發頂,聲音是少見的沙啞:“好。”


    “我不會離開你,永遠都不會。”


    ……


    第三天午夜十二點半,北安家傳來幾聲撕心裂肺的哭聲。


    楊奶奶離世了。


    早在半年前,老人的身體就一日不如一日,女兒女婿帶著她到處去求醫問藥,也沒能阻止老人步入死亡。


    “媽……你怎麽這麽苦啊……”


    楊璐坐在老人床邊,輕輕撫摸著老人開始漸漸失去溫度的臉,滿臉淚痕,聲音哽咽:“好不容易把我們兩個不成器的孩子養大了,還沒能享幾年福,就這麽走了……對不起啊,是我們沒用,沒能早點把你從村裏接出來……對不起啊媽媽……”


    北安跪在窗前,聞言按住母親的手:“媽,您說什麽呢!”


    楊璐看了一眼北安,笑了笑:“安安,爸爸媽媽從來沒跟你說過吧?我和你爸啊,其實是兩個孤兒。”


    “你外婆把在外相依為命流浪的我們接迴了家,供吃供喝還供我們上學,每天起早貪黑撿破爛幹活,才讓我們都讀完大學,從那個小山村裏走了出來。”


    “可是我們不爭氣,沒能早點在外麵安家把你外婆接出來享福,讓她一個老人孤零零守在那座小村子裏,守了整整十年……她的身體,也是為了供我們……”


    “媽!”北安不讚同地打斷楊璐的話,“不是的,不是這樣的。”


    他淚流滿麵,緊緊抱著已經四十快五十歲的母親。


    “你和爸爸已經很努力很優秀了,外婆一定以你們為傲,你不要這樣說自己。普通人家的孩子出人頭地在大城市安家尚且艱難,更何況你們兩個人都是被外婆一個人拉扯大,從一個什麽都沒有的小村子裏出來。能夠做到現在這種程度,已經是很多人一生都難以企及的高度,所以不要這樣說自己了,好嗎?”


    “還有……外婆,”北安聲音哽咽,“我記得的,外婆她是自己不願意從村子裏出來。她舍不得離開自己土生土長的地方,舍不得離開熟悉的人和物,你們勸過她很多次,我都記得。”


    “外婆她今年就是八十五歲高齡了,比一般老奶奶都長壽。她跟我說過,能看到你和爸爸健健康康幸福快樂,看到我無憂無慮長大,人生已經沒有遺憾了……她要是聽到你這樣說,肯定會傷心,所以不要這麽說,也不要這麽想了,好嗎?”


    楊璐看著床上一動不動,但是神情安詳的老人,眼淚流得更兇,但是臉上卻露出了笑容。


    “是嗎……媽媽她,是這麽想的嗎?我、我知道了……我以後不會說這種話了。謝謝你,安安。”


    ******


    外婆的葬禮一切從簡,從停靈到葬禮,再到火化和下葬,都走了快節奏,三天就走完了全程。


    北安對此很不滿。


    因為按照這裏的習俗,是要停靈三天的。


    於是北安去找楊璐和北永年算賬。


    “……”


    楊璐和北永年這幾天眼底青黑,就沒怎麽睡過一個整覺,這會兒被北安質問,無奈地搖頭。


    “這是你外婆的意思,安安。”北永年抱歉地摸著北安的腦袋,柔聲解釋道,“她說她不希望我們因為她的離開難過太久又費力費財,又特意囑咐我們不要告訴你,說如果敢給她大辦或者提前告訴你,晚上就要來找我們喝茶談心……”


    說起這個,男人原本低沉疲憊的臉上都露出了一點無可奈何的笑意。


    北安瞪大眼睛,不敢置信道:“所以你們因為害怕外婆晚上真來找你們喝茶,就聽了她的話這麽匆忙把她的葬禮辦了?!”


    楊璐拍了拍北安的肩:“別生氣了,那小老太太的話誰敢不聽?換成是你,你不會滿足小老太太這最後一點願望?”


    “我!”北安脖子一梗,氣息不足道,“我、我才不會幫她實現這種願望!哼!”


    說完,他扭頭就跑了。


    後麵的北永年和楊璐無奈的對視一眼,眼中是如出一轍的無奈和難過。


    北安在父母那裏被氣到了,暫時不想迴那個沒有外婆又沒有左遠,隻有兩個討厭鬼的家。


    於是他一番糾結之下,去了左遠家。


    左遠剛幫著家裏辦了外婆的喪事,這會兒迴家休息了。


    十分鍾後……


    “……為什麽外婆不跟我交代這些呢?我明明都已經十七歲了!”北安趴在左遠家的客廳沙發上,憤憤不平道,“還專門讓我爸媽瞞著我……我難道不是她最愛的人嗎?結果他們都知道,就瞞著我一個人!”


    左遠坐在他身邊,聽他絮絮叨叨抱怨,聞言笑道:“也許,就是因為她最愛的人是你,所以希望楊阿姨和北叔叔去做這些事情的時候,都瞞著你呢?”


    “因為他知道,你會難過。”


    “至於為什麽要有這樣的要求……”左遠摸摸他的頭,歎息一聲,“我想,安安比我聰明,知道外婆選擇那樣做,是為什麽。”


    北安沉默下來。


    為什麽?還能是為什麽,加快葬禮進度,不僅能給兒子女兒省一筆錢,最重要的是——北安過兩天馬上就要大考了。


    其實他都明白是為什麽,就是因為這樣,每每想起,他才會覺得更加難過和心痛。


    她想到了任何人,卻唯獨忽略了她自己。


    “……”


    “啪嗒——啪嗒——”


    有水跡滴落在靠枕上,像一朵朵小花似的暈染開來。


    左遠沒有說話,伸手拍著他的肩膀,無聲安慰他。北安哭得更兇了,抱著左遠的腰哽咽起來。


    “我、我好想外婆啊……我好想她……”


    那個瘦小的小老太太,才離開幾天,他就已經控製不住的開始想念。一想到以後再也見不到她了,他就覺得心如刀絞,好想、好想哭……


    北安抱著左遠哭了好久,哭得嗓子都啞了,才累得靠著左遠睡了過去。


    左遠看著懷裏滿臉淚痕的人,一臉心疼,輕輕把人放在沙發靠枕上,給他調整了一下睡姿,好讓他能睡得舒服點兒。


    “外婆……”


    即使在睡夢中,北安委屈的癟起嘴,緊閉的雙眼中又有眼淚流出,胸口小幅度的震動了好幾下。


    過了一會兒,北安才平靜下來,徹底睡去。


    左遠替他把眼淚擦幹,然後低頭靜靜看著已經陷入沉睡的少年。


    良久,他緩緩彎腰,低下頭去……


    “哐當——”


    客房門被打開,左遠抬起頭,跟門口一臉驚駭的左正夫婦倆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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