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子岡因那巧奪天工的“水仙簪”而聲名鵲起,其名不僅在蘇州城如雷貫耳,更是順著運河水一路傳播開來,在江浙一帶都漸漸有了名氣。


    這一日,陽光透過窗欞灑在了陸子岡的工房中。此時的他正全神貫注地雕琢著手中的玉器,每一刀每一劃都傾注了他無盡的心血與技藝。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最終停在了陸子岡的工房門外。


    “陸大師,外麵有位男子自稱是您的朋友,特地前來拜訪呢!”一個小廝氣喘籲籲地跑到門前,抬手輕輕敲了敲門,高聲喊道。


    陸子岡聞言手上的動作微微一頓,心中不禁泛起一絲疑惑。


    自從他四年前來到蘇州之後,平日裏除了唐伯虎、李善玉等幾位至交好友會偶爾登門造訪外,還真沒遇到過其他自稱是他朋友的人主動找來。


    於是他緩緩放下手中的刻刀,站起身來,走到門邊,伸手拉開了房門,看著門口的小廝問道:“哦?究竟是何人?”


    小廝撓了撓頭,一臉無辜地迴答道:“小的也不知道呀,那位公子隻是讓小的傳話給您,說是杭州西湖橋邊,您一聽便知他是誰了。”說完,小廝還眨了眨眼睛,似乎對這位神秘訪客充滿了好奇。


    陸子岡滿心狐疑地朝著門外緩緩踱步而去,嘴裏還輕聲嘟囔著:“西湖橋邊……究竟會是誰呢?”他的心中充滿了好奇和期待。


    當他終於走到門口時,一眼望去,臉上瞬間綻放出驚喜交加的笑容,情不自禁地高唿起來:“哎呀,竟然是文長兄!實在是太出乎意料啦!咱們可是好些年都未曾相見了,不知你是如何尋到此處來的啊?”


    站在眼前之人並非旁人,而是昔日曾於西湖斷橋之畔與陸子岡結識的徐渭。


    隻見徐渭麵帶微笑,眼中閃爍著久別重逢的喜悅光芒,迴應道:“子岡兄啊,為了找你,可真是費了我好大一番功夫呐!”


    說罷,他眼見麵前確確實實就是自己熟識的陸子岡,趕忙興奮地張開雙臂迎上前去。


    而陸子岡也毫不猶豫地伸出雙手,兩人如同失散多年後重聚的親兄弟一般,緊緊相擁在了一起。


    稍稍平複心情之後,陸子岡連忙拉住徐渭的胳膊,熱情洋溢地提議道:“走走走,文長兄,咱們一同前往雲香樓好好暢飲幾杯!這麽多年沒見,小弟我對你可是思念至極啊!心裏頭攢了一籮筐的話想要跟你傾訴呢!”


    話音未落,他已迫不及待地拽著徐渭,大步流星地朝著雲香樓所在的方向疾行而去。


    ……


    雲香樓內,雕花窗欞透進縷縷陽光,將整個房間映照得溫暖而明亮。


    陸子岡和徐渭一同踏入其中,目光迅速掃過四周後,徑直走向一個靠窗的包間。這個包間位置極佳,可以清晰地看到窗外街道上車水馬龍、行人如織的熱鬧景象。


    剛一落座,陸子岡便迫不及待地高聲喊道:“小二,快快快!把你們店裏的招牌菜都給我端上來幾道,另外再來兩壺美酒!今天我要跟文長兄開懷暢飲,不醉不歸!哦對了,先趕緊給我上一壺上等的龍井潤潤口。”他的聲音中氣十足,充滿興奮,仿佛生怕別人聽不到似的。


    此時的陸子岡臉上洋溢著燦爛的笑容,如同一個天真無邪的孩童一般。


    那滿心歡喜的模樣簡直讓人無法忽視,喜悅之情更是毫無保留地流露出來。


    聽到唿喊聲,店小二一路小跑過來,滿臉堆笑地應道:“原來是陸大師大駕光臨呐!小的真是有眼不識泰山,您稍等片刻,小的馬上就去給您下單安排酒菜茶水!”


    說罷,他恭敬地接過陸子岡隨意扔給他的一小錠碎銀。


    徐渭坐在一旁,微笑著注視著陸子岡的一舉一動,心中同樣滿是欣喜。


    見陸子岡如此急切,他忍不住開口勸道:“陸兄莫急莫急,咱們有的是時間慢慢敘舊聊天呢。”


    盡管嘴上這麽說著,但他眼中的笑意卻始終沒有消散。


    “說的也是,咱們就慢慢聊,好好聊!”陸子岡微笑著向店小二揮揮手,朗聲道:“麻煩廚房做菜時多用些心思,不必匆忙。先給我和這位兄台把茶水端上來吧。”


    待那小二應聲離去,陸子岡迅速轉過身來,目光緊緊地盯著徐渭,滿臉嗔怪之色,急切地說道:“文長啊!你這可真是太不夠意思啦!想當年自杭州分別以後,這時間過去如此之久,可你竟然連半點消息都不曾傳遞於我,更是從未與我有過任何聯係!這些年裏,你究竟是忙什麽去了呀?”


    徐渭聞言,不禁長歎一聲,臉上露出一絲無奈和苦澀,緩緩開口道:“唉,此事說來真是一言難盡呐!我自覺平日裏也算飽讀詩書、學富五車,那日與你在杭州道別之後,承蒙好友舉薦,我得以進入一間私塾擔任教書先生一職。本以為日子就這樣平平淡淡地過下去,誰曾料到後來竟聽聞倭寇大肆進犯我朝沿海地區,百姓們飽受其苦。於是乎,我心懷一腔報國之誌,毅然前往浙直總督胡宗憲的府邸毛遂自薦,期望能為抗倭事業出一份力。幸而胡大人慧眼識珠,頗為賞識我的才學膽略,當即便委以重任,派我去到戚繼光戚將軍的軍中充任一名參謀……”


    “啊!”陸子岡聽到這裏,忍不住失聲驚唿起來,他瞪大了眼睛,滿臉驚愕地打斷了徐渭的話語,“原來你竟然也成為了戚將軍的參謀啊?這可真是令人意想不到!”


    “是啊!提到戚將軍,那可是大名鼎鼎啊,我早就有所耳聞了,沒想到你竟然也曾在戚將軍麾下任職。”徐渭感慨地說道。


    “哎,此事不提也罷,我實在有愧於戚將軍對我的信任與栽培,因為我……是個逃兵!”陸子岡說到這裏,聲音略微低沉下來,流露出一絲傷感之色。


    “這不怪你,戚將軍都跟我說了。當時知曉你家中突生變故,而你又並無正式軍籍,他也不便強行挽留你,故而也就由著你走了。所以啊,你不必太過自責。”徐渭拍了拍陸子岡的肩膀安慰道,但話說到此處便戛然而止,似乎不願再多提。


    陸子岡緩緩地低下了頭,輕聲問道:“不知如今你是否仍在戚將軍軍中效力?我那些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們可都安好?”


    徐渭重重地歎了口氣,迴答道:“你覺得呢?自從你離開之後,這麽長時間過去了,戚將軍始終未曾得到關於你的半點消息,兄弟們心中掛念得很呐。好在近來沿海一帶局勢相對平穩,沒什麽大的戰事。大家夥兒都曉得我與你相識,於是戚將軍特地給我放了個長假,吩咐我來太倉這邊尋你,看看你日子過得怎樣。誰曾想,待我到了太倉四處打聽一番後,方才得知原來這段時間裏你竟經曆了如此之多的波折……”


    徐渭張了張嘴,似乎有什麽話想說,但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


    就在這時,店小二恰到好處地推開了房門,手中端著一壺熱氣騰騰的茶水,小心翼翼地走了進來。


    他熟練地將茶水擺放在桌上,然後躬身退了出去,輕輕帶上了房門。


    陸子岡伸手拿起桌上的茶壺,先給徐渭斟滿了一杯香氣撲鼻的熱茶,接著又給自己也倒了一杯。隨後,他輕輕地端起茶杯,湊近嘴邊,小心地抿了一小口。


    那滾燙的茶水順著喉嚨滑下,帶來一陣溫暖的感覺。


    “哎,那些過去的事情就別提啦!提起來隻會讓人心裏更難受。”陸子岡一邊說著,一邊緩緩地將茶杯放迴桌上。


    他微微歎了口氣,繼續說道:“我一直都覺得我的這一輩子過得夠淒慘、夠困苦的了,可沒想到你跟我也是不相上下啊。”言語之中透露出一絲無奈和感慨。


    徐渭聽了這話,臉上浮現出一抹苦笑,搖著頭說道:“嘿嘿,我說你這家夥,是不是故意在挖苦我呀?告訴你,我現在日子好著呢!”雖然嘴上這麽說,但他的眼神卻有些躲閃,顯然並沒有十足的底氣。


    “嗬嗬,到底好不好,恐怕隻有你自己心裏最清楚哦!”徐渭偷偷地瞥了陸子岡一眼,似笑非笑地迴應道。


    兩人對視片刻,隨即不約而同地大笑起來,仿佛想要用笑聲掩蓋住心中那份難以言說的苦澀。


    笑罷,陸子岡趕緊轉移話題,一臉急切地問道:“行了行了,咱們別光聊這些傷心事兒了。快跟我講講兄弟們如今都過得咋樣啊?有沒有誰混得風生水起的?”


    徐渭聞言,臉上的笑容瞬間收斂起來,換上一副嚴肅的表情,打趣道:“軍中之事,豈是你能隨便打聽的?難道說……你小子是敵方派來的細作不成?”說完,還故意挑了挑眉,做出一副懷疑的模樣。


    “嘿,你小子跟我這兒裝蒜是吧!”陸子岡怒目圓睜,霍地一下站起身來,擼起袖子便要朝著徐渭揮拳過去。


    然而就在拳頭即將落下的瞬間,他卻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似的,緩緩放下手臂,重新坐迴到椅子上,臉上露出一抹略帶戲謔的笑容。


    “想想當初我前往戚將軍的軍營,可不就是這般光景嘛!那時我初來乍到,不明所以,竟被人誤以為是敵方派來的奸細,差一點兒就遭了牢獄之災。如今迴想起來,那段經曆倒也著實有趣得緊呐!”陸子岡一邊搖頭晃腦地迴憶著往事,一邊輕輕撫摸著下巴,眼神中流露出一絲淡淡的懷念之色。


    徐渭聞言,不禁哈哈大笑起來:“哈哈,你就放寬心吧!兄弟們可都好著呢!你之前所提出的那個鴛鴦陣,現如今已成為戚將軍最為看重的訓練項目啦!還有你帶來的李元、張天元、劉猛、胡三、饒鴻以及李二牛等人,也都始終如一地堅守著你離開之時留下來的訓練方針,每日刻苦操練,不敢有絲毫懈怠。以目前戚家軍的實力而言,即便麵對再兇悍的倭寇,恐怕也不會有絲毫畏懼之意!”


    說到此處,徐渭滿臉驕傲地挺起胸膛,仿佛自己便是那支英勇無畏的戚家軍的一員。


    聽到這番話,陸子岡那顆原本懸著的心終於落迴了肚子裏。


    他長長地舒出一口氣,笑著說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啊!我此前一直憂心忡忡,生怕我走之後,那幫家夥會偷懶耍滑,把我傳授給他們的本事統統忘得一幹二淨。沒想到他們竟然如此爭氣,當真是令我倍感欣慰呐!”


    話音剛落,陸子岡順手端起桌上的茶杯,仰起脖子,“咕嘟咕嘟”地一口氣將杯中的茶水一飲而盡。


    那一刻,他仿佛覺得手中握著的並非普通的茶杯,而是與昔日的兄弟們共同舉杯暢飲的烈酒一般。


    陸子岡緩緩地放下手中的茶杯,他微微眯起雙眸,眼中閃爍著一抹深深的懷念之色,仿佛思緒已然飄迴到往昔那些與眾人一同並肩作戰的崢嶸歲月之中。


    他輕歎了一口氣,輕聲感慨道:“唉,真是令人無比想念曾經和大家一起浴血奮戰、生死相依的那段日子啊!文長兄,不知你如今身處軍中,可否已經習慣了那裏的生活?要知道,軍中的生活可遠不比外麵那般自由自在喲。像你這樣一個飽讀詩書的文人雅士,怎會心甘情願投身於軍旅之中效力呢?”


    徐渭聞言,不禁仰頭發出一陣爽朗而豪邁的大笑聲,其笑聲如同洪鍾一般響亮,迴蕩在整個房間之內。


    笑罷,他朗聲道:“哈哈,陸兄啊,你這番話可著實有些小瞧於我啦!雖說我隻是一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但我的心中同樣懷有一腔滾燙的熱血呀!自從踏入這軍營以來,曆經無數次的磨礪與錘煉,我倒也逐漸練就出了幾分鐵血般的堅毅氣質。再者說了,能夠親身參與到保衛國家、守護一方百姓安寧的偉大事業當中,此等殊榮又豈能用言語來形容?對我而言,這無疑是人生最大的驕傲與自豪啊!”


    聽到此處,陸子岡猛地用力一拍麵前那張結實的木桌,震得桌上的茶具都微微顫動起來。


    隻見他的眼眸之中瞬間閃過一絲毫不掩飾的讚賞之意,緊接著他站起身來,雙手抱拳向著徐渭鄭重一禮,由衷地讚歎道:“文長兄所言極是!今日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啊!你果真是個胸懷天下、勇於擔當重任的錚錚鐵漢,陸某對你實在是欽佩之至,五體投地!”


    “客氣客氣!”徐渭趕忙笑著抱拳迴應道,臉上滿是熱情與真誠。


    然而,就在這瞬間,他突然話鋒一轉,目光直直地看向陸子岡,開口問道:“陸兄啊,小弟我著實有些不解。既然你如此心心念念軍中的那些兄弟,那你為何不返迴戚將軍的軍營呢?要知道,咱們那幫兄弟們可一直都在望眼欲穿地等著你迴去呀!”


    陸子岡聽聞此言,身子微微一震,原本還帶著笑意的臉龐瞬間凝固住了。


    他緩緩低下頭去,不再與徐渭對視,而是將雙手放在桌上,不停地轉動起那個茶杯來。


    一時間,整個房間裏陷入了一片寂靜,唯有茶杯與桌麵摩擦發出的細微聲響。


    過了好一會兒,眾人才終於聽到陸子岡那略帶低沉和沙啞的聲音輕輕地響起:“迴不去了……”


    這三個字仿佛有著千鈞之重,從他口中說出時,竟讓人感覺到一種深深的無奈和哀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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