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司澤絮絮說了些什麽,聲音很輕。


    蘭姨知道有阿澤在,應該不會有什麽問題,遂退了出去。


    其實薄司澤說些什麽,知知都沒聽的太進去。畢竟,薄司澤也沒有主動提起今天的話題,如果他真的提起的話,知知未必能繃得住不哭出來。


    她現在心緒挺煩亂。


    因為對溫聲聲心中有恨,本能上很想報複迴去,但一直又掂量著她們倆是親姐妹,這些年溫俞芊凝養她吃住,供她念書,對她有恩。


    因為她們對她有恩,所以溫聲聲傷害她欺負她,她都應該隱忍。


    可是,如果不恨溫聲聲,知知那一腔委屈與怨怒,實在無處可泄。


    明明她都沒有招惹她,已經在很努力的避開她,但她還是不放過她和她媽媽。


    “你知不知道你裝笑的樣子,比哭還難看。”


    白色毛巾還搭在知知頭上,毛巾很寬大,襯的她很嬌小。其實知知沒怎麽沾到雨滴,就隻有一點點水汽,頭發有點涼涼的,摸上去有濕意。


    倒是薄司澤給她打傘時,為了照顧她的身高,把傘略微傾斜。他倒是淋了不少生雨。


    知知抬眸向上看,男人的嘴角一直帶著笑意。


    不由得想到,幸好這一路上,有他在。隻是知知現在還沒整理好情緒,實在不知道該怎麽跟他溝通。


    有些事太複雜了。


    他也未必有興趣聽。


    這人……能在那個時刻出現,對她來說就已經是極大的幸運。


    “我不是裝笑。”她的手掐著膝蓋上的衣服。


    男人手一頓,半開玩笑半認真:“那你現在親口告訴我,你真開心。”


    她茫然的瞪大眼睛,他也略歪頭眼睛一秒不離地看著她的臉,指尖著上下緩慢的刮著垂下來的毛巾。


    兩人僵持了一會兒。


    她還想硬撐。


    “我……真……”


    還是臉皮薄,藏不住心思,開心兩個字,怎麽都不可能說得出口。


    薄司澤沉默的看著她,燈光打在知知的臉上產生一種透明感。


    她裙子上的一顆珍珠紐扣鬆了,露出鎖骨下一片雪白的肌膚。他記得進電梯的時候都還是好好的。


    男人蹲下來,抬手給她係上。


    “我知道,我還不足以信賴,”細長的手指時不時觸到她的皮膚:“但是我知道總有一天你會相信,無論發生什麽事,我都不會丟下你不管。”


    薄司澤鮮有一口氣說這麽長一段話。


    知知抬眸淡淡看著他。


    男人眼神毫不掩飾紮紮實實地放她身上。


    空氣裏浮著一層說不清道不明的燥,讓人喉嚨有點幹,手心也挺熱。薄司澤眼神越是輕佻而熱切,知知就越發覺得不安,就像被他的眼神綁在火上烤似的。


    他這麽說,未必是想從她嘴裏要一個肯定的答案。


    但她就是有種感覺,來自他身上強烈的控製欲,就像是故意衝她來的。


    她低垂下頭,躲避他吃人的目光。


    頭上的毛巾緩緩地抽,滑過脖子,順溜落下。


    然後被男人大手撈下。


    他將就著毛巾,背過身走到窗邊,抬手大大喇喇的擦自己的臉,頭發。


    手抬過頭頂時,衣服下擺拉高,知知抬了一眼,眼角餘光清楚地看見他緊實的腰腹。男人的身材修長挺拔,裸露出的肌膚在燈光暗影下泛著茶色光澤,腰部以下深色毛發沿著肚臍一路延展向下……


    他擦完臉突然轉過來,她慌忙別開眼睛。


    薄司澤好像捕捉到她刹那間的做賊心虛。還挺可愛的。他唇角勾起。


    吃飯的時候,蘭姨什麽都沒問。但對知知的關心全擺在臉上。喝完薑湯又喝煲的鴿子湯。鴿子湯還沒喝完,碗裏又夾滿了菜。


    知知不想讓蘭姨失望,隻能努力往嘴裏塞。


    薄司澤坐在一側,看著她嘴裏塞的鼓鼓的,碗裏的菜山剛消滅了些,蘭姨立馬滿上。


    知知眼睛瞪著碗,瞪的賊大,卻又不好意思直接拒絕。


    皺著眉沉了臉,吃的滿臉悲愁。


    他覺得很好玩兒,喝了一口湯,放下碗。


    “蘭姨,你可別虐她了,她本來就吃的不多,小心撐著胃。”


    蘭姨反過來對薄司澤沒好脾氣道:“肯定是因為你說她胖,好好一姑娘餓的幹巴瘦,飯都不敢多吃兩口。”


    又轉過臉,對知知笑道:“知知,你喜歡吃就多吃點,他敢亂說你我抽他。”


    薄司澤睨了知知一眼,笑道:“你亂說,我明明喜歡胖一點的。胖一點的抱起來手感好。”


    知知端著碗,聽著騷話說到自己耳朵裏,臉微微泛紅。


    “我才不信,要不是你惹人家生氣,人家房間都不讓你。”


    薄司澤閉嘴不說話了,隻是笑的停不下來。


    搖晃著身子朝她傾過來,用胳膊肘撞她。


    知知被打趣的有點不好意思,用筷子小顆小顆的撥著米粒。


    其實吃飯一直都是件再尋常不過的小事,卻有一種又驚又冷又暖的感覺。


    大概是因為在溫家,吃飯是她的工作她的必修課,必須繃著身體打足十二分的精神,才能挨過那半小時四十分鍾。


    但在這裏,在薄司澤的家裏。


    吃飯就僅僅隻是吃飯而已。


    喝了薑湯,吃了感冒藥。


    臨到睡覺前,知知後腦勺已經有沉重之感。她想應該睡一覺起來就好了。沈嘉的骨灰罐就放在主臥的桌上,她一眼能看得到的地方。


    原本還有些擔心薄司澤會覺得晦氣。


    耳邊傳來男人戲謔的聲音:“我是堅定的共產主義信仰者,你楞是把骨灰罐放在床頭,我也不介意。”


    “……”


    *


    (迴憶線)


    迦南美地共和國,加拉河上遊穀地。


    一輛軍綠色越野車從大道駛向峽穀,周圍的路逐漸變的崎嶇不平。兩邊的峽穀越來越窄,高聳陡峭的崖壁朝中間擠壓過來,讓人無端感到一股強烈的壓迫感。


    lee他一隻手架在車窗邊緣,隻用一隻手操控方向盤,朝看不到盡頭的道路駛去。


    眼角餘光瞄了一眼那姑娘,竟然還在哭。


    男人微微挑眉。


    不就是剪掉兩根頭發,又不是剪掉兩隻手指頭,這麽能哭?


    他收斂迴視線,看了眼放在手邊的水。


    暴徒襲擊完博物館後,一路逃之夭夭。車子出了城暫時甩掉那些警察和軍隊後,這一行暴徒在一個集合點稍作休整。


    被關在車尾箱的溫知知才被放了出來。


    亞伊一直坐的是lee的車,但接下來兩輛車要分頭走,需要做一些調整。他們給溫知知換上了亞伊的衣服,又剪掉了她的頭發。


    lee抬手給她蓋上亞伊的棒球帽,帽簷往下狠狠一壓。


    因為他手勁太過用力,知知不僅頭往下跌,身體也控製不住往栽。


    就像個不倒翁娃娃。


    馬克和瓦西裏也不知道有什麽好笑的,看到lee竟然嗤笑了一聲。


    溫知知頭小臉小,棒球帽戴上後,隻看得到半張臉——一個挺翹小巧的鼻尖,肥嘟嘟哭的緋紅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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