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遠平又想起村頭的這條碎石黃土路。


    從下高速起,有二十多公裏的盤山柏油路,再往北通往三郎村就是這條近六公裏的碎石黃土路了。這一路走過來,大約有三個較大的岔路口,說明這條路至少連接著四個村子,也是這些村子通往縣城和高速路唯一的公路。


    要想富,先修路,山區的農民富不起來,和這樣的爛路有著莫大的關係。山區賴以生存的土地本來就少的可憐,農民們種點經濟作物運輸困難,像這樣的碎石路麵,如果拉點瓜果蔬菜,到了縣城都要破了相,其價格要大打折扣,直接影響到農民的收入。


    村村通工程是個全國性的惠民工程,所需的資金由中央、省、市按比例籌措。為了高標準高質量地完成村村通工程,中央細化了分工,省級政府負責統籌推進,市級政府負責區域內施工監督與驗收,縣級公路局負責勘測施工。目標也很明確,縣、鄉、村公路覆蓋率要達到百分之百,路基夯實度、路麵厚度和寬度,不同級別的路麵都有嚴格的質量標準。通山縣公路覆蓋率這麽低,一方麵是因為山多水多,要遇山挖山,遇水架橋,工程量要比平原地區大太多,消耗資金量也大。另一方麵,縣裏很可能挪用了一部分資金。


    還沒等宋遠平說到修路,吳懷中先等不及了:


    “遠平,汝等多議,吾校之營建,今若何?”


    宋遠平笑著說:


    “您別著急吳老師,已經安排好了,張縣長承諾兩個月內讓學生們在新教室裏學習。”


    吳懷中樂的臉上的皺紋都舒展開來,有些渾濁的眼睛閃爍著興奮的光:


    “如此甚好,吾心慰之,謝矣,謝矣。”


    縣領導們對吳懷中的文言文很不感冒,覺得他就是故意賣弄,聽著也覺得刺耳。


    吳懷中這還沒完呢:


    “吾已明之,此土石路,汝之何為?”


    宋遠平很有點耐心:


    “您就是不問,我也正要說這條路呢!”


    張全貴一聽還要再修路,立馬就不淡定了。


    這條路就是按照三級標準來修,也不是百八十萬能完工的。雖然不用挖山,但這近六公裏路就要經過兩條河流,其中一條河還挺寬,僅僅這兩座橋工程造價都夠蓋個學校了。


    宋遠平見張全貴麵露難色,知道他是怕出錢:


    “張縣長,你用不著緊張,你們縣政府的任務是抓緊把學校蓋好,三郎村這幾公裏土石路我們市裏出錢修!”


    張全貴被看穿了心思,臉都紅了,趕緊又表態:


    “感謝領導理解我們縣政府的難處。市裏出錢為我們修路,我們也不能坐享其成,幹脆,施工我們全包了!”


    “也行,你們縣政府搭把手也能加快工程進度。不過,現在的路麵太窄了,寬度最多不超過六米。既然要修,就要修的像個樣子,我看路麵寬度翻倍,加寬到十二米。還有,你們的前期工作不能馬虎,勘測、預算要精確。預算出來以後上報到市裏,我負責協調撥款,爭取盡快施工,最好能和學校一起完工!”


    “沒問題,這兩項工作我親自來抓,保證高標準高質量按時完成任務!”


    宋遠平看看時間,已經十一點多了:


    “吳老師,方書記,張縣長,各位同僚,時間不早了,我明天上午還有個重要會議,今天就這樣安排,等這兩項工程完工,我親自來剪彩!”


    張全貴油光的胖臉盡顯真誠,他一把握住宋遠平的手:


    “宋書記,您不能就這樣走了,您風塵仆仆的一百多公裏趕過來,怎麽說也得吃過飯再走。那個誰?邱主任,你快點打電話安排,宋書記時間緊!”


    宋遠平想抽迴手,張全貴緊緊握住就是不鬆手?


    宋遠平不爽了:


    “張縣長,你真要留我吃飯嗎?”


    “您就別客氣了宋書記,我們不超規格接待!”


    “那行,既然你這麽熱心,我還真就不走了。不過,要是明天的常委會議耽擱了,我可是拿你是問?”


    “明天是周日呀宋書記?”


    “今天還是周六呢,我不是也來你們通山縣了嗎?”


    張全貴隻好鬆開手:


    “那好吧宋書記,我今天就失禮了,祝您一路順風。”


    宋遠平偶然瞥了一眼方井生,隻見他一言不發,隻是微笑著看向自己,不由有些奇怪,他怎麽就甘心讓張全貴搶了風頭?難道真像董勝利以前說的那樣,方井生快到退休年齡了,對張全貴放任自流了?表麵看上去,他和張全貴很和諧,但他臉上的落寞難以掩飾,也有少許的無奈。


    宋遠平決定和他聊幾句:


    “方書記,你今天可是不怎麽活躍啊?”


    “您布置的都是政府工作,我插不上話。”


    宋遠平拍拍他的手背:


    “借一步說話。”


    兩個人走到一個教室門口,和眾人拉開了點距離:


    “方書記,董書記的事兒你聽說了吧?”


    “聽說了,有人專門給我打了個電話。”


    “是嗎?那你今天怎麽沒去黃州?”


    方井生不卑不亢:


    “那您呢?您不是也來通山縣了嗎?”


    “我和你不一樣,你去了他們歡迎,我去了有人會甩臉色,所以我今天才來通山!”


    “宋書記,您為什麽要和我說這些?”


    宋遠平輕歎一聲:


    “開常委會的時候董書記曾經提到過你,他的意思是你快到退休年齡了,想讓你去市政協任個副職。後來常委們之間鬧了點意見,這件事就擱置了。我今天對你說這些沒別的意思,我就想知道,你是怎麽看你們張縣長的?”


    方井生沉吟了一下:


    “本來不應該背後議論同誌的,可有些話窩在心裏還真是憋屈。就像您說的那樣,反正快要退休了,我也不怕得罪人了。張縣長是土生土長的通山縣人,從政以來,他從來沒離開過通山縣。他的關係網無孔不入,從縣到鄉,甚至是從鄉到村,上上下下都有他的人,可以說,他隻要是跺跺腳,通山縣就得顫三顫。據說上次調整幹部,市委想讓他去太平區當書記他都不願意走?要知道,區委書記官麵上統稱處級,實際級別要比縣委書記還要高上半格,他為什麽不想升遷?是他故土難離?我看未必吧?實話告訴您宋書記,我這個書記也就是個擺設,通山縣真正的當家人是人家張縣長!”


    宋遠平總算是明白方井生為什麽讓著張全貴了。


    一個土生土長的縣長,占據著地利人和的優勢,隻要他有想法,完全有能力架空書記。這種現象很可怕,一旦讓他掌握了黨政大權,就會有更多的領導幹部依附在他的勢力範圍之內,什麽組織權、財政權,他一個人說了算,那就成了名副其實的土皇帝!


    “謝謝你方書記,你能實話實說,是需要點勇氣的。張寶貴這種行為,已經滲透了各個職能部門,直接影響到組織權和行政權的公平公正,也和中央不準黨員幹部拉幫派、立山頭的禁令背道而馳,看來,通山縣要下大功夫整頓了!”


    方井生臉上一喜:


    “您真要整頓通山縣?”


    “不光是通山縣,其他區、縣隻要發現有這個苗頭,都要整頓。這不是我一個人的想法,也是省委交待下的工作。目前來看,中倉縣和你們通山縣是重災區,這需要一些時間,迴去以後我就把這項工作提上日程,幹部調整工作要做,幹部作風也要抓!”


    張全貴挺著個大肚子晃晃悠悠的在不遠徘徊,他不時向宋遠平兩個人瞄上一眼,眼神裏全是戒備!


    “方書記,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你再堅持一下,市委會把組織權限還給你的!”


    方井生重重點了點頭!


    迴去的路上,王德昌滿臉的疑慮:


    “就這樣放過他們了?”


    “打蛇要打七寸,現在還不是時候,等到時機成熟,有他們哭的時候!”


    “那,我們大傻張村的學校……


    “又著急了不是?我沒忘了你們大傻張。三郎村的修路工程和建校工程隻是個開始,將來全市十六個區、縣,隻要農村學校有危房的,都要重新翻修。村村通工程也一樣,凡是不通公路的村莊,都要統籌安排鋪設新的公路!”


    王德昌擔憂道:


    “這麽多的工程,錢從哪裏來?”


    “村村通工程和農村學校危房改造工程是國家的大事,也是我們必須要完成的工作任務。你不是說省裏撥付的資金是唐僧肉嗎?村村通工程也是大同小異,總有人認為那是一大塊肥肉,滋滋的冒油,你割一塊,我割一塊,吃的那個香啊?下一步,市紀委就要加大力度專門調查這兩項資金的流向,誰吃的就讓他吐出來,用於其他項目就讓他追迴來,追不迴來就罷了他的官,真不行就讓他進監獄,我就不信這路鋪不了,學校建不成?”


    王德昌卻並不樂觀:


    “切開的西瓜吃到肚子裏還能複原嗎?難呐!”


    宋遠平批評道:


    “工作嘛,不能死腦筋,更不能有畏難情緒,要靈活處理各種矛盾。比如中倉縣的曹獻森,他幾十億的資產都是怎麽來的?他靠的是巧取豪奪,靠的是卑鄙無恥的手段侵吞了國家和集體的財產。既然這些財產都是國家和人民的,那就不能和他客氣,取之於民用之於民,該收繳的資產就要收繳,然後從這些資產裏補足修路和建校缺的這部分資金。當然了,這需要政府各部門之間密切配合。總之,沒條件就創造條件,有困難克服困難,就沒有過不去的火焰山!”


    這時,王德昌手機響了,他接通電話,沒說幾句又掛了:


    “老板,宋光榮的弟弟宋光輝打來的電話,他說想見你一麵,給你帶了點土特產!”


    “你怎麽沒說過光榮有個弟弟?”


    王德昌解釋道:


    “那天我們倆沒聊幾句話你就岔開話題了,沒過兩天你又去市委了,我就再沒機會提到過他弟弟。”


    “他是幹啥的?”


    “他是個科級幹部,現在的職務是通山縣百家寨鄉黨委副書記!”


    宋遠平為難了?


    既然這個宋光輝想見自己,還帶了什麽土特產,那一定是有求於自己。關鍵是,這些人嘴裏不一定有實話,他們所說的土特產往往會夾帶“私貨”,這些“私貨”絕對沾不得,一不小心就會掉溝裏去。特別是還麵臨著區、縣幹部調整,這個節骨眼上就更應該提高警惕。可如果不見他,宋光榮的麵子上又過不去?


    “老板,你的意思是……


    “小宇,我聽聽你的建議,你說我見還是不見?”


    宋遠平左右為難,幹脆把難題甩給秘書,讓他來替自己拿主意。


    張小宇心裏很受用,這說明老板對自己重視,他略一思索,說了自己的想法:


    “那我就說一下我的觀點,如果宋局長想讓您幫他弟弟,他一定會提前和您打招唿,不打招唿就說明他不想讓您為難。我看,不管他弟弟是什麽目的,您隻有見了他才會知道,如果他要求太過分,您該拒絕就拒絕,然後打電話讓宋局長知道這件事,宋局長通情達理,他會理解您的!”


    “那行,咱就這麽辦。德昌,宋光輝在哪呢?”


    “他在收費站等著咱們。”


    說話間,收費站到了,一個中年人站在一輛灰色的廣本轎車旁邊東張西望的,他身旁還放著個蛇皮袋,蛇皮袋鼓鼓囊囊的,應該是一些土特產。


    見宋遠平的車來了,他拿起蛇皮袋,小跑著迎了過來:


    “宋……,宋書記您好,我是宋光榮的弟弟宋……,宋光輝,打擾您了。”


    宋遠平打量了他一下,眉目間確實和宋光榮有些相似。


    他微微一笑:


    “你好光輝同誌,你找我有什麽事嗎?”


    宋遠平那種不怒自威的強大氣場讓宋光輝很緊張,他雖然在努力為自己加油打氣,可身體仍然不受控製地微微顫抖著。


    “沒……,沒啥事,我聽我哥說您吃住都在……,都在市委大院裏,我弄了點土特產,您帶迴去嚐……,嚐嚐。”


    “你跑這麽遠,就是為了給我送土特產?”


    宋光輝被宋遠平一句話噎住了,他吭哧了半天,還是沒勇氣說出目的:


    “您別誤……,誤會宋書記,我真沒別的意思,就是想讓您嚐嚐……,嚐嚐我們當地的土特產。這袋子裏有……,有杜平裏的金皮山藥,有叉子溝的脆……,脆皮山梨,要不,我給您放後備箱裏?”


    宋遠平連連拒絕:


    “別別,光輝同誌,你的心意我領了,東西你拿迴去,我們還要趕路,再見了!”


    眼看車窗在徐徐升起,車輪也開始轉動了,宋光輝張了張嘴,再沒說一句話,他呆呆的看著車尾發愣,悵然若失。


    一直到車子進了收費站,看不到車的影子了,他狠狠地抽了自己一個嘴巴:


    “你個大笨蛋,膽小鬼,人家還會吃了你呀,準備的禮物愣是沒膽子送給人家?”


    他從蛇皮袋裏拿出來一個黑色的塑料袋,塑料袋也是鼓鼓囊囊的,他把塑料袋扔在後座位上,隨手把裝有土特產的蛇皮袋扔下了高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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