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晚上,關仲和思妍就這麽漫無邊際的聊著。彼此都知道,這是他們最後的夜晚。當從這個夜晚走出去之後,兩個人,從此,也就要天各一方了。


    關仲在這個夜晚,想說的話很多。可想說的那些話,在那個晚上,都沒有說出來。兩個人反而聊了一些,無足輕重的話。因為,他覺得有些話,不用說,留在自己的心裏會更好。


    因為,兩個人那朦朧的關係,彼此都知道是怎麽一迴事。如果,在這個晚上,再去撕扯那些說不清的過往,就會破壞這麽好的意境。該留下的,一定會被歲月鐫刻在生命的深處;該忘記的,也一定會被時間一點點的抹去。


    思妍說:明天,我離開這裏以後。你的世界,就一天一天的變得清靜起來了。


    關仲說:這個世界,一直都是清靜的。不清靜的,是我們每一個人的內心。


    思妍說:那就是說,你的心可以清靜了。我不再煩你了,你也不用為我操心了。我的生活裏少了一個大哥,多了一份牽掛。


    關仲說:有些操心,可能也是一種充實。有些清靜,可能是一種空虛。


    思妍說:你這樣說,還有一點哲學的味道。


    關仲說:生活就是一種哲學。這就像,你在的時候,你就是我的一個世界,想見你,觸手可及。你走了的時候,整個世界都是你。無論是一扇窗,還是一扇門,一個桌子,還是一個椅子,都能在我的心裏,觸碰到你的容顏。


    思妍說:你這麽一說,讓我也覺得很傷感。我真不知道,以後的日子裏,我還會不會想起你?


    關仲說:能不能想起我,那就是你的事情。而想起你,可能是我逃不開的一件事。這裏不僅你是我生命裏,一段值得迴味的曆史,還因為,你也是我牽掛在心的榮耀。


    思妍說:其實,你也許,是我極力想要忘掉的那個人。可有時候,越是想忘掉的人,就越是不容易忘掉。就算人可以忘掉,可那些歲月,又如何也忘不掉。


    關仲說:前段時間,你不在的時候。每次從你的窗前走過,明明知道你不在,可還是不自覺的往你的房間裏看了一眼。我都說不清,看的那一眼,代表了什麽?


    思妍說:是平時習慣了嗎?


    關仲說:不是。因為,那時腦袋裏,總是想到那一首崔護的詩: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麵桃花相映紅,人麵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聽完這首詩,思妍卻不說話了。她把整個身子,都撲進他的懷裏,把臉埋在了關仲的胸前。思妍想讓時間,在這一刻,停一會兒,感受一下,這讓人捉摸不透的情懷。


    關仲也像一個戀人一樣,把思妍摟在懷裏,感受她那將要離去的溫柔。這一刻,關仲才深深的知道,什麽叫真正的不舍,什麽又是無法挽留。


    雖然,時間已經很晚了,他們兩個人還是不願離去。關仲覺得,好像離開了這裏,也就離開了這伊人。他在用心深深的感受,這無法排解的依依惜別。可無論怎樣的惜別,總是要別。


    關仲摟抱著思妍,輕聲的說:原來,大上海對我來說,就是一個地名,一個大都市,對它沒有任何的感覺。自從你去了上海,上海好像對我就不一樣了,成了我一個未知的,而又想探尋的一個嶄新世界。


    思妍說:我沒去上海之前,也和你差不多。因為,上海就是上海。可去了上海,就覺得上海和自己有關係了。就算是走在陌生的街道上,也不覺得那樣的陌生了。


    關仲說:你走這段時間,無論是從“人民日報”,還是“光明日報”。隻要是有上海消息的地方,我全都看了。而每次翻報紙的時候,我特別注意上海兩個字。


    思妍說:你那是注意上海嗎?你是不是在注意我?可我又不會在報紙上,你覺不覺得你傻?


    關仲說:林徽因曾說過:有人說,愛上一座城,是因為城中住著某個喜歡的人。其實不然,愛上一座城,也許是為城裏的一道生動風景,為一段青梅往事,為一座熟悉老宅。或許,僅僅為的隻是這座城。就像愛上一個人,有時候不需要任何理由,沒有前因,無關風月,隻是愛了。


    思妍說:那你愛上上海了嗎?


    關仲說:對於上海,談不上愛,隻是有一點上心了。


    思妍說:那你是因為人,還是因為城?


    關仲說:我當然是因為人。其實,等你離開了上海以後,上海在我的心裏,又會冷落下去。也許,另外的一個國度,將成為我心裏的一個熱詞。或許,是一個敏感點。無論上海也好,國外也罷,對於我都是一個名詞,叫遠方。


    最後的夜晚,過得總是很快。夜已經很深了,那月亮的高潔,顯得那樣的生動。水麵上的涼氣,一點點的向上升騰,隨著那風,一直卷到了異國他鄉。


    這是一個特別的夜晚,是一個過去了,就再也不能重複的夜晚。每一束月光,都是最溫暖的眷顧;每一縷清風,都是不舍的握手;每一朵浪花,都是最美的告別。


    關仲知道他們的夜晚,就要結束了。她輕輕的對思妍說:你不覺得今天的夜晚,格外的美嗎?


    思妍說:夜晚再美,也不過是人生的一個瞬間。其實,有許多美好的東西,我們都想留住。最終,留在心裏的,不過是一個倩影,留在記憶裏的,就是一道波紋。


    關仲說:是啊!明明知道,就算我守著這月光,也守不住這個夜晚。可我隻能在這夜晚裏,送一份祝福,留一束惆悵。


    思妍說:不都說,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嗎?我們現在都很年輕,一定會有很多美好的東西在等著我們,沒有必要去惆悵。


    關仲說:是啊!但願明天會更好。這樣的結果,是我們早就知道的。隻不過,在這樣的夜晚,惆悵是我們的情緒。沒有惆悵,就缺少了很多的色彩。


    思妍說:你這樣說的話,就是說,生活裏需要有意境。那為了更加渲染一下今晚的氣氛,我應該在這裏,再給你朗誦一首意境十足的詩。


    關仲說:好啊!既然是要作情緒,就把這情緒做足了它。就算是今天晚上最後的絕唱吧!


    思妍說:別弄的像要英勇就義了一樣。這隻是個離別,無關乎生死。


    關仲說:對,這隻是個離別,無關乎生死。至少,我們以後還可以通信。


    思妍說:好吧。接下來,我就給你朗誦一首徐誌摩的詩吧!今天晚上,你一直都在談林徽因。如果不談一下徐誌摩,那林徽因一生中,也過不了她生命裏的那座康橋。


    關仲說:好啊!在我的心裏,徐誌摩和林徽因就是天生的一對。他們兩個人,最後沒能結合在一起,沒能成就一段佳話,那是二十世紀的一個遺憾。


    思妍說:你這麽說,那梁思成和林徽因又算什麽?


    關仲說:他們是門當戶對,佳偶天成,郎才女貌。兩個人的結合,成就了中國的建築業。把中國的建築設計推到了一個新高度,對國家也是一個大貢獻。


    思妍說:你這麽說,林徽因選擇是對的。


    關仲說:林徽因是一個奇女子,她的選擇肯定有她的理由。但,她畢竟把自己最單純的愛給了徐誌摩,而且她也不後悔。就算結婚了,也從來沒有辜負那份愛,也沒有斷了那份愛。隻是,把那份愛,安放到了一個,隻有她自己知道的地方。


    思妍說:她的生命很短,卻是如此的精彩。


    關仲說:也隻有這樣的奇女子,才能配得上,民國三個非常優秀男人的愛。特別是金嶽霖的大愛,終生不娶,一生的守護,不為得到。


    思妍說:現在,他們高高的站在世紀之初,而我們卻行走在世紀之末。當我們迴望他們的時候,卻覺得我們是如此的渺小。但,無論是高大,還是渺小。今天晚上,也算是我們和他們結了緣。


    關仲說:好了,我們也不用歎息他們了。這一刻,我還是想聽你給我朗誦的詩。


    思妍說:這些天,沒事的時候,我就看那首“再別康橋”。其實,我和徐誌摩的心境不同。可是我覺得,在臨走的時候送給你,一定是一份很好的禮物。


    關仲微笑著點點頭,他不想打擾思妍。思妍就輕輕的朗誦了起來:


    輕輕的我走了,正如我輕輕的來;我輕輕的招手,作別西天的雲彩。


    那河畔的金柳,是夕陽中的新娘;波光裏的豔影,在我的心頭蕩漾。


    軟泥上的青荇,油油的在水底招搖,那榆蔭下的一潭,不是清泉,是天上虹;揉碎在浮藻間,沉澱著彩虹似的夢。


    尋夢?撐一支長篙,向青草更青處漫溯;滿載一船星輝,在星輝斑斕裏放歌。


    但我不能放歌,悄悄是別離的笙簫;夏蟲也為我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橋!


    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來;我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


    關仲聽完思妍那輕聲的朗誦,眼睛裏早已濕潤了。關仲發現,思妍的眼裏也閃著淚光,就把她緊緊的擁在了自己的懷裏。然後,又一次吻在了一起,讓月光作證,這就是他們不是結束的結束。


    當兩個人相擁著,往迴走的時候。平穀川像往常一樣,已經變得非常的安靜。小鎮睡著了,街道上一個人也沒有。兩個人第一次,這麽晚,走在這條路上。他們毫無顧忌的,相擁著走在一起,就像當年,在林通的那個夜晚。


    可他們的心裏,卻一點也不平靜。因為,當這一個夜晚過去,所有的一切,都會變得七零八落。有些花兒會開放,有些花兒會凋謝。想要去再重新拾起那些退去的往昔,已經是不可能了。也許,這就是人生應該有的殘局。


    兩個人一邊往迴走著,也一邊把那些沉重的東西放下。當月亮更加高遠的時候,兩個人的心情也輕鬆了很多。思妍的臉靠在關仲身上,笑著說:你說,咱倆現在這個樣子,算不算不正經?


    關仲說:正經和不正經,本來就沒有一個嚴格的界限。如果,咱這也算的話。那林徽因他們幾個人,在幾十年前就已經不正經了。如果他們都不算,我們又有什麽資格算哪?


    思妍說:你狡辯起來,有時候好像還很合理。


    當兩個人,走到思妍門前的時候,關仲久久的還是不願離去。他知道,思妍這一走,再見麵也不知是何年何月了。而思妍也覺得,在這三年裏,眼前這個男人,陪伴了自己很多的時間。


    這一刻,兩個人都沒有說什麽。一會兒看看對方,一會兒又看看月亮。最後,還是思妍說:我再送你一首徐誌摩的詩吧!看來這幾天我沒有白看這本書。


    關仲沒說話,隻是微笑的點點頭。思妍就又輕輕的讀了出來:


    我是天空裏的一片雲,


    偶爾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訝異,


    更無須歡喜——


    在轉瞬間消滅了蹤影。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你記得也好,最好


    你忘掉


    在這交會時互放的光亮!


    關仲說:這首詩,好像是定製給我的。不,應該是我們的。那就讓我們,枕著這首詩入眠吧!


    第二天,關仲到車站去送的思妍。臨別前,關仲送了思妍一本書。是歌德寫的“少年維特的煩惱”,又在書裏夾了一首徐誌摩的小詩:“沙揚娜拉”,是徐誌摩贈給日本女郎的


    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


    像一朵水蓮花不勝涼風的嬌羞,


    道一聲珍重,


    道一聲珍重,


    那一聲珍重裏有蜜甜的憂愁


    ——沙揚娜拉!


    臨要開車的時候,關仲說:等你到上海以後,把你坐過的船票寄給我吧!無論什麽時候,我都知道,你去了哪裏?


    思妍說:好,我記住了。


    當關仲迴到宿舍的時候,覺得整個心裏,都是空蕩蕩的。說不出來,那是一種什麽樣的滋味。關仲想幹點什麽,卻又不知道該幹點啥好。在這個時候,自己又能幹點啥哪?


    最後,他覺得這個時候,自己應該哭一次。於是,他自己趴在床上,徹徹底底的哭了一次。哭的時候,連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要哭。但,他還是哭出來了,而且,哭的很徹底,哭的淋漓盡致。


    過後,想起這件事的時候,自己也弄不明白,那一刻,自己為什麽要哭。一切的分開,都是順其自然。一切的結果,都是順理成章。為什麽要哭哪?能說是委屈嗎?一切都是心甘情願,哪裏有哭的必要啊?


    那天,關仲就這樣,沒來由的哭了一場。但,哭過之後,他倒覺得心裏特別的痛快,也特別的輕鬆。其實,那一哭。就是為自己的一段不尋常的經曆,畫上一個圓滿的句號。


    過後,思妍並沒有把那張船票寄過來。她說:那次在海上,她們坐的那艘船起火了,差點兒命喪太平洋。下了船,誰還想船票的事啊?過後想想,船票不一定都能把人送到彼岸。有時候,也能把人送到一個你永遠也不想去的地方。


    一年以後,關仲也離開了平穀川。


    平穀川,在地圖上都不容易找到的小鎮。安靜的守候在祖國的邊境線上,卻承載了那麽多人的故事。那麽多的來來往往,那麽多的喜怒哀樂,那麽多的離愁別恨。


    從此以後,思妍不會再提起平穀川,因為,她身邊沒有人知道,在這個世界上,有這樣的一個小鎮。關仲也很少再提起思妍,因為,他身邊的人,也沒有人認識思妍。


    但,無論是關仲,還是思妍。也許,還有很多人。都把美麗的平穀川,安放在自己的記憶深處。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安放在心靈的小鎮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青石聲聲笑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青石聲聲笑並收藏安放在心靈的小鎮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