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毓運轉靈力,將七弦琴懸托而起,她一手撫琴,另一隻手不斷變換陣印。她死死盯著麵前三人,殺氣四溢的複合型陣法在她手中逐漸成形。


    她聽到了身後青玉的唿喊,也聽到了肉.體被撕裂的悶聲。她聽到小師妹低低的,斷續的笑。


    她沒有迴頭。


    生殺一劍震開疤臉邪修,在他未及反應過來的瞬間化作流光飛去主人身邊。同一時間,王毓的陣法完全成形,陣紋複雜多變的殺陣轉瞬間覆蓋了疤臉邪修和攻向自己的那兩個邪修的位置。在三人腳下分別劃出一個圈。


    王毓站在陣外,她漠然地看著陣中的三個邪修,她看著三人臉上猙獰的表情,信手結出起陣印。


    刀光劍影在陣中紛遝湧起。


    王毓看著在陣中橫衝直撞不得章法的三個邪修狼狽不堪的身影,她依舊沒有迴頭。


    這本是一場請君入甕的戲碼,她是排班列劇的班主,是最大的獲益人。她原也以為自己能夠掌控全局,哪怕多出來了顧影和青玉的位置。


    王毓握緊了手掌。她的視線穿過供奉大殿敞開的大門,看向濃鬱的夜色裏。月亮衝出雲層,重新為天地灑下銀光,清冷的月色撞入王毓的視野,她忽然覺得有點冷。


    一道身影,一道與夜色融為一體的身影在下一刻悄然離開。


    故事本不該這樣發展。


    她就該打暈那個一意孤行的小家夥把人打包送迴宗門去!


    王毓垂下眼睫,她將七弦琴收迴丹田內府。深吸口氣,她終於轉身,一眼看見的卻是愣在原地的青玉和琉棠。青玉的身影遮住了那張揚的紅衣,王毓一時看不到紅衣如今的模樣。


    ·


    黑鬥篷邪修的手掌穿透顧影的胸膛,在那瞬間,顧影身形微動,黑鬥篷沒能刺穿她的心髒,隻鮮血淋淋而出。顧影咳出一大口血,在黑鬥篷衝來時便抬起的手掌握住了黑鬥篷穿透自己身體的那隻手。


    她發出斷續的笑聲,麵上滿是譏諷:“你的攻擊……結束了嗎?”


    黑鬥篷瞳孔驟縮!


    白光在兩人之間驟然爆發,顧影抬起垂在身側鮮血淋漓的左手,一枚玉符被她輕飄飄地按在邪修身前。二人如今的距離近極了,近到顧影能清晰看到邪修藏在鬥篷裏的那張麵目全非的臉:“現在……輪到我了!”


    那枚玉符是浮冥贈予她的見麵禮,裏麵封存了他三道最強的攻擊,此刻,這枚玉符被顧影激活,玉符內的全部三道攻擊被她不分先後地全部攻向邪修!


    扭曲的雷電吱吱作響,藏在陰暗裏的東西最害怕的就是雷霆,邪修在這煌煌雷霆之下運起靈力,身形爆退,然而顧影死死握住邪修的手,與邪修寸步不離!黑鬥篷用力抽出自己的手臂,卻無論如何也沒辦法成功!


    顧影沉下眉眼,眸光狠厲。她死死咬著牙握緊邪修的臂膀,如果不是因為破不開邪修的肉.體防禦,她此刻怕是已經要握上邪修的骨頭!


    邪修無法,隻得自斷手臂,然而在那一瞬間,玉符內的三道攻擊已經盡數從玉符內衝出,張牙舞爪地撲殺向邪修!萬鈞雷霆之下,黑鬥篷邪修連一聲慘叫都沒來得及發出,便在煌煌赫赫的雷電群中化作齏粉,鴻飛冥冥!


    顧影又咳出一口血。她抽手將邪修自斷的手臂從胸口抽出,丟在地上。她轉過身,朝青玉露出一個笑,便再也支撐不住,闔眼向前倒去。


    青玉頓時迴過神來,他一個箭步上前,將小師妹攬進懷裏。殷紅的血瞬間染透了他身上那竹月的袍子。青玉顫著手翻出數個白玉藥瓶,止血的療傷的恢複靈氣的一股腦兒全部往顧影口中送去。


    琉棠焦急地繞著主人和顧影轉圈,被青玉拍拍腦袋安撫下來,自知自己也幫不上什麽忙的琉棠輕輕拱了拱顧影垂在身側的手,鑽入了劍中消失不見。


    王毓一時看不到顧影的模樣,直到雷霆布滿那一方小小天地,她才恍然想起來自己有腿。她往那處跑去,在雷霆消泯的瞬間,她看到顧影轉身時的那似乎是下意識的一抹笑。


    她的腳步頓時停住。但此時不許她再多出神,她在青玉慌亂的動作裏快步上前,將自己殘餘的靈力輸入顧影體內。


    她是水靈根,顧影是冰靈根,冰水同源,顧影對王毓的靈力並沒有多少排斥。水屬性的靈力一進入顧影的筋脈,便被自動轉化為冰係靈力,開始奔騰在顧影的四肢百骸。


    丹藥無需送服,入口時便會化作精純的藥力被身體吸收。在大量止血療傷的丹藥填補下,顧影胸口與左臂猙獰的傷口漸漸不再流血,也在逐步愈合。隻是胸口的傷貫穿了她整個胸膛,若想恢複,還需要不少時間。


    王毓垂眸看著小小一個臉色蒼白的顧影,她的下巴上是她隨手擦去但仍有殘留的血跡,小姑娘身上的紅衣被鮮血染透了,顯出暗沉的顏色。她視線微移,青玉竹月的長袍上也盡是鮮紅。


    “走吧,迴宗。”她沉默片刻,站起身來。


    青玉點點頭。他沉默著給驛站駐守的長恆弟子發去消息,讓他們過來處理邪修的屍體和滿地狼藉,而後抱起顧影,跟在王毓身後向外走去。


    被忽視的生殺連忙化作流光,將自己嵌入顧影腰間的劍鞘中。


    天邊亮起一抹魚肚白,曦光漫過城中的建築,照在他們身上。那道安靜的紅衣似乎變得朦朧虛幻了幾分。


    ·


    “砰!”


    杏林春親傳弟子屋舍冒起滾滾濃煙,滿身狼狽的葉惜從濃煙中衝出來,猛地深唿吸幾口,將喉間嗆人的感覺散去。


    留青正躺在躺椅上曬太陽,就在弟子舍旁邊,聽到動靜,她微微側過臉對向葉惜:“你倒是難得炸爐子,怎麽了?”


    葉惜長出口氣:“沒什麽師尊,就是我不小心走了會兒神。”她捂著心口,內裏的心髒仍在不規律地亂跳,她總覺得心慌慌的,“師尊,沒炸到你吧?”


    留青搖頭:“你這才煉到八品丹,哪兒能有那麽大威力?”


    葉惜“哦”了一聲:“師尊沒事就好,那我繼續煉丹了。”話落,她便轉身向屋裏走去,卻被留青不緊不慢地叫住。


    “今兒休息。”留青道,“你這小丫頭,修煉要循序漸進知不知道?你都貓在屋子裏頭貓了三天了,又不是閉關,哪兒能這麽糟蹋身子?你還長不長個兒了?”她說著,揮手又在身邊丟出來一隻搖椅,“過來,躺著曬曬太陽。”


    葉惜不是很想曬太陽,但她也確實許久不曾見過陽光了,遂乖乖走過去,在留青身邊的躺椅上躺下:“師尊,我就是覺得我進階太慢了。”


    留青也躺迴去,悠閑地擺著扇子:“這可不慢了我的小祖宗。你可是五行靈根,這才多久啊你都煉氣四階了,尋常五行靈根的小天才可沒你這進度。”


    “師尊還見過其他五行天靈根嗎?”葉惜在躺椅上蛄蛹兩下,側身麵向留青,和自家師尊麵對麵躺。


    留青搖扇子的手微微一頓,她歎了口氣:“是啊,也是個小天才,可惜……”


    這“可惜”之後通常沒有好下場,葉惜當即閉上嘴,把自己攤平:“師尊,可惜之後的話就不要說了,弟子聽不得。”


    留青輕笑一聲,手中扇子輕輕拍了拍葉惜的肚子:“你這小鬼靈精。好了好了,快閉上眼睛好好睡一覺,等養足精神了,說不定你這爐丹就能煉成了。”


    葉惜覺得有道理,但她確實是沒有睡意,便絮絮叨叨地和留青說話:“師尊,你煉不好丹的時候會睡覺嗎?”


    “是啊。”留青點點頭,“我同林步卿學的。林步卿是玄造府的掌門弟子,最小的那一個。他說他煉器出現什麽瓶頸期的時候就會好好睡一覺,一覺起來什麽都順暢了。有一迴我沒煉好丹,也學著好好睡了一覺,醒來時手順極了。”


    葉惜有些驚訝:“真的?這麽管用?”


    留青笑道:“師尊騙你做什麽?你可是我的弟子,我自然盼著你變得優秀強大。難不成還有不希望弟子出色的師尊嗎?”


    葉惜覺得自家師尊把人想得有些太好太善良了。這個世界上什麽人都有,怎麽會沒有不希望徒弟變得優秀強大的師尊呢?隻是長恆沒有罷了。


    不過,葉惜沒有把這話說出來。


    留青醫者仁心,看誰都是好人這是留青的事。留青自己有本事,即使遇到不懷好意的歹人,也不會造成什麽不可挽迴的傷害。所以她可以天真,可以將人都往好了想。


    葉惜不行。


    她見過太多醃臢人性。


    沒聽見徒弟的迴答,留青的扇子又輕輕拍了拍葉惜的心口:“別想太多。你若是睡不著的話,我給你講故事聽好不好?”


    葉惜搖了搖頭:“不用了師尊。我躺一會兒說不定就睡著了。太陽很溫暖,風吹著也很舒服。”


    留青點了點頭:“那就把眼睛閉上吧。”


    葉惜聽話地閉上了眼睛。


    留青灰白的眸子看著葉惜的方向,她的眼睛自然映不出任何身影,旁人也無法從這雙眼睛裏看出任何情緒。她看著自家小徒弟,心裏輕輕歎息。


    小徒弟對人一點都信任不起來,這可真是難辦。雖說修士行於天地之間,確實要提防提防歹人,可像小徒弟這樣看誰都可疑的也是少數。仙途漫漫,若是身側沒個可以信任的同齡人,可怎麽走得下去?


    正歎著氣呢,一隻純白紙鶴穿過杏林春主殿,電閃雷鳴般衝到留青耳邊,浮冥的聲音從中響起:“師姐,小師妹受了重傷,速來瓊玉山!”


    留青眸色一厲,揮手給小徒弟身周設下結界令她安眠,旋即起身,一步踏出,向瓊玉山而去。


    ·


    浮冥幹活幹到深更半夜,若非他身為元嬰修士,怕是早早在這掌門的位置上猝死了。原本他是準備趁著還有點時間去睡一會兒,修士再能熬,他也已經連續一個月沒怎麽睡過覺了。隻是,他剛剛放下最後一張來自叢林野的維修申請,就感知到自己送給小師妹保命用的玉符被激發了。


    玉符與他之間的聯係轟然破碎消失,這說明玉符內的三道攻擊都已被使用。浮冥皺起眉,他自然知道小師妹領了什麽任務下山,按理來說,她身邊還有青玉作伴,是怎麽也用不到那玉符的。


    三道攻擊不分先後地被用出來,隻可能是小師妹遇到了大危機。


    浮冥頓時不想著睡覺了,正好天邊黎明已至,浮冥起身離開大殿,往瓊玉山而去。


    瓊玉山上問劍堂,同樣在熬夜處理自家師尊留下來的一堆屬於劍峰的事務的鳴嵐看著腳步匆匆進來的浮冥,他放下筆,站起身:“掌門師弟怎麽來了?”


    浮冥眉頭緊皺,也不拐彎子,張口便是:“我給小師妹的玉符被用掉了。”


    鳴嵐走向浮冥的身形一頓。


    浮冥歎了口氣:“小師妹如今多半是遭了大難。”


    “那你為何不去雲間城而是來我這?”鳴嵐皺起眉。


    浮冥兩手一攤:“此去雲間城,我就是一路飛過去,進了城也是得下地自己走的,怕是要花費個個把時辰的,指不定還要錯過了,不如在這兒等。青玉那小子一迴來必是要迴山頭的,我好第一時間看看他們傷得怎麽樣,要不要把留青師姐叫來。”


    鳴嵐略一思索,道理是這個道理,便點了點頭,同浮冥一起在問劍堂找了個位置坐下來幹等。


    沒等半個時辰,鳴嵐便坐不住站了起來。


    這不知道還好,知道小師妹在有師弟的相伴下都出了事,這兩人想必都不好過,鳴嵐實在沒辦法安心坐在殿內等待。


    朝陽破開雲層跳上天幕,鳴嵐踏出問劍堂。隔壁的隔壁的杏林春上忽然一聲爆炸聲響,震得鳴嵐身形一頓,心髒不受控製地加快。


    好在不等他再進一步踏上佩劍,青玉便抱著一身紅衣,在王毓的陪同下落到了瓊玉山上。


    浮冥也跟在鳴嵐身後走出問劍堂,他看到被血澆透了的師兄妹,連忙給師姐留青發去求助消息。


    而後他才看向王毓:“王毓師妹,你怎麽會和青玉師弟還有小師妹一起?”他一邊問,一邊跟著青玉鳴嵐去了瓊玉山問劍堂後方的弟子舍。


    王毓自是跟上,聞言簡短地將雲間城的事說了一遍,隻是隱去了一部分不可說的內容。


    浮冥點點頭,待青玉將顧影安置在床鋪上,他才上前扯過師弟,把人從上到下好好打量了一番,他很快皺起眉:“傷口不多,死不了人。”他不再管受了點輕傷的師弟,“你怎麽迴事?怎麽小師妹傷成這樣,你一點事沒有?”


    青玉張了張嘴,隻悶頭往外走:“我再去找點補血丹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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