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院仿佛與外界隔絕了開來。


    顧影一踏入後院範圍,耳邊嘈雜的唿救聲與驚恐的唿喊聲都紛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道士們的小聲交談。她在這後院四下查看了一圈,卻什麽都沒發現。她不通陣法,術法方麵也隻是剛剛入門,她知道這後院這麽安靜必定有問題,但她目前找不到解決的辦法。


    一籌莫展之時,卻有什麽東西破碎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緊接著,紛雜的聲音如潮水般再次出現。


    屋舍內的道士被這嘈雜聲響驚動,紛紛從各自的房間裏跑出來。他們看到站在院內,懷中抱著一隻貓,著一身豔紅長袍的顧影時微微一愣,但他們的注意力很快就被供奉著神像的大殿吸引。


    供奉大殿被焰火灼燒過,因為時間短,損失並不大,但仍有一部分牆麵被火焰熏灼得漆黑一片,道士們瞪大眼睛張大嘴巴,對這場麵一時反應不過來。他們很快迴神,當即將憤怒的目光投向站在院中的顧影。


    顧影沒看他們,她轉過身去看那供奉大殿,衝天的火焰似乎從未出現過,除去略有黑焦痕跡的牆麵,那火焰就像是她夜半時分的一場夢。


    ·


    “都別慌都別慌,老弱病殘先走,大家排好隊有序離開!”青玉揮手在供奉大殿與人群之間丟去一隻陣盤,陣盤落地生效,隔開了灼熱的火焰,多少讓慌亂的人群安定些許。聽到青玉的聲音,眾人一邊順著他的意思排隊離開,一邊悄悄去看發出聲音的青年。


    青年一身竹月長袍,腰間懸著一柄長劍,長劍翠玉為柄,看上去溫良和順。夜色中,青年的麵龐被兩邊蒙蒙燭光籠罩,顯出朦朧的沉醉感。


    不少少女麵帶桃紅,雙手捧心:“娘親,女兒見到真命天子了!”


    青玉自然不知這出門一遭還給自己招了桃花,不過就算知道他也是不在意的。凡人壽數天定,注定與他不得牽扯。即便當下非君不嫁,在得知他的身份後,這些姑娘也不會再起心思。


    “老弱病殘”這個詞還是從林步卿那聽來的,排隊疏散人群也是從林步卿那學來的。青玉將那些靠近水神廟的人群帶離也不過隻花了一刻鍾,但就在他準備施法滅火之際,那衝天的火焰突然毫無預兆地消失了!


    青玉皺起眉,毫不猶豫地邁步走進供奉大殿。


    殿內財物一應安好,唯有正中央的神像被燒毀得不成樣子。青玉繞去神像背後,不等他細細探查,一道完整的陣法便大剌剌地呈現在青玉眼前!


    青玉與顧影一同調查,自然也看見了那弟子拓印的殘陣,眼前這陣法的一部分與第一座河神廟裏那個殘存的陣法竟是一模一樣!


    挑釁!


    對方知道他們來到這裏調查失火事件,故意當著他們的麵縱火燒廟,故意留下陣法,就是在挑釁,在告訴他們,他們隻能看著這些廟宇被一座一座燒毀,但卻無能為力!


    青玉沉下臉,隻是他眉目柔和,即便是怒氣勃發的模樣,也沒多少震懾力。正在他想試試追蹤一下能不能循跡追獵時,後院處卻傳來了一聲斥罵:


    “你這歹人!何故毀我水神廟?!”


    青玉身形一頓,臉上怒色都微微散去些許。他想到自家小師妹直直衝向了後院,若那歹人滯留後院,不過築基的小師妹多半要兇多吉少!青玉連忙穿過供奉大殿,往後院衝去。他衝進後院的瞬間,耳邊便響起小師妹平平淡淡沒多少情緒起伏的聲音:


    “長恆仙宗瓊玉山親傳辦案,請諸位配合調查。”


    青玉頓時就不急著出麵了。


    ·


    被人劈頭蓋臉一頓責問,顧影肉眼可見地沉默。她歎口氣,看向那群道士,將收進儲物袋的瓊玉山弟子令掏出來掛在了腰封上:“長恆仙宗瓊玉山親傳辦案,請諸位配合調查。”


    一群道士臉上的怒色一頓,摻雜著茫然,顯得滑稽極了。


    “仙,仙宗親傳?”


    一人悄悄上前一步,瞪大眼睛去瞅顧影腰間掛著的玉令,淺雲流蘇在夜色下十分顯眼,那道士縮迴去,和領頭人耳語道:“觀主,好像真是啊!”


    觀主眼看著顧影的目光投放過來,咬咬牙一巴掌拍在了道士腦門上:“閉嘴!我有眼睛!”


    道士被拍了一巴掌,有點委屈地揉著腦袋退到了領頭人身後。


    顧影見他們冷靜下來,雖知他們大概率不會有什麽有用的信息提供,但還是例行公事地問了一遍。有沒有聽到什麽異常的動靜,有沒有看到什麽可疑的人影,白天入廟的香客中有沒有行蹤詭異的。得到的答案不一而足都是否定。


    顧影並不失望,她對此早有預料。能被人悄無聲息地設下陣法或結界與外界隔絕,這些凡人道士自然不可能發現有意隱藏的犯人。畢竟,能做到這些事的,必是修士無疑。


    問完話,顧影便讓這群道士該幹嘛幹嘛去,她則準備去供奉大殿看看。一轉身,就看到從暗處走出的青玉:“師兄!”


    青玉走過去:“師妹,做得不錯。”


    顧影摸摸鼻子,仰頭看他:“師兄調查供奉大殿了嗎?有什麽發現?”


    說到這,青玉麵色一肅,道:“那歹人留下了一道陣法。”


    “與第一座河神廟裏的殘陣同源?”顧影立時聯想到。


    青玉沉聲:“不僅同源。”他將那陣法刻印了下來,遞給顧影,“是一模一樣。”


    顧影隻看了一眼,她腦中忽然有什麽一閃而過:“師兄,這陣法是刻在什麽地方的?”


    青玉一愣,旋即也猛然反應過來:“神像背後!”


    師兄妹二人麵麵相覷片刻,異口同聲:“他們的目的是燒毀神像!”


    顧影低頭沉思:“可燒毀神像對他們又有什麽好處?這神像本來就是個擺設……等等,擺設?”


    “師妹!擺設!”青玉聽到顧影的話,也忽然想到什麽,“璋羽師伯最喜歡故布迷陣,一開始我們也覺得這所有的水派神像都是他那迷陣的一環,但如果其中有真正起作用的部分呢?”


    二人同時想到什麽。青玉一把撈起師妹,腳尖點地,瞬間朝著位於雲間城中央的海神廟飛去!


    顧影懷中的琉棠大爺再也受不了這顛簸的日子,“咻”一聲化作流光消失不見。


    ·


    海神廟前一片安逸。


    因著接連幾處廟宇失火,雲間城內各處廟觀都早早關門歇業。這海神廟最是積極響應,一早就關了大門。


    青玉帶著顧影落在海神廟前,他放下師妹,確認師妹站穩,便一步上前,敲響了神廟大門。


    位於城中央的神廟都是大廟,供奉神殿位於廟觀中央,前殿是看相解簽等業務點,後院自是廂房,除去駐廟道士自己住的屋子,還有一部分空屋作為客房,供遠來的香客歇腳。


    前殿左右兩側各有一間耳房,分別住了一位門房看守,聽到敲門聲,兩個門房都從自己的屋子裏走出來,二人對視一眼,一人揚聲道:“城內戒嚴,廟觀現已閉門,香客請明日趕早!”


    青玉亦揚聲道:“長恆仙宗瓊玉山親傳弟子葉淮,來此駐守海神像!還請道長開門!”他說著,轉頭對顧影招了招手。


    顧影當即明悟,上前一步,同揚聲道:“長恆仙宗瓊玉山親傳弟子顧雲亭,來此駐守海神像,還請道長開門!”


    一門之隔,屋內兩個門房對視一眼,湊到一起嘀咕道:“怎麽迴事,咱們這神像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吃香了?”


    “是啊,下午剛來一位,這時候又來兩位。”


    “仙宗是不是在咱們這留了什麽東西?怕被那個燒廟的弄壞了所以才派人來的?”


    “不知道。不過外頭的真是仙宗的親傳?我沒聽過‘顧雲亭’這個名字啊!”


    “跟葉淮仙君一起來的,應該沒錯。前幾個月不是才舉辦了一次招生大典嗎?”


    “那……開門?”


    “嗯,開門!”


    修士耳力非常人可比,兩個門房小聲的嘀咕一字不落地落進了青玉耳中,又被青玉轉述給顧影,二人都對那位“下午剛來”的親傳產生了好奇。宗門任務一旦有人接取就不會再被其他人看到,除非是長期駐守任務。按理來說,來雲間城調查廟宇失火的親傳應該就他和顧影兩人才對。


    大門被從裏麵拉開,兩個門房從內走出,正要朝青玉行禮的二人卻是一眼就將注意力放在了顧影身上。


    融融夜色下,一身豔紅長袍的顧影站在青玉身後。少年眉眼淡淡,沒什麽表情,容貌也不過中上之姿,隻是那一身張揚的紅袍到底讓人難以忽視。相比之下,一身竹月長袍的青玉在這張揚豔麗的紅色旁邊,就顯得有些淺了。


    但也隻是一些。青玉作為長恆仙宗的天才弟子之一,又是劍丹雙修的仙君。丹修本就受人追捧,無論如何也不能叫人忽視。兩位門房的視線隻被顧影奪去一瞬,二人便將心神全副投注在青玉身上:“仙君請進。晚間造訪,實在辛苦仙君!”


    青玉道:“不辛苦。帶我們去神像處吧。”


    二人做出請的手勢:“是是。仙君這邊請。”


    青玉招唿顧影,後者緊走幾步,同師兄一起進了廟。左邊的門房等他們兩個都進來了,便上前去關上了大門。右邊的門房則保持著引路的姿勢,伸著手帶著二人一路往供奉有海神像的大殿而去。


    將人引到海神像供奉大殿的門口,門房便同二人告辭離開。供奉大殿是不關門的,此刻,殿內一派燈火通明,一道隱隱綽綽的身影在燭火的映照下透出大殿,蔓延到二人腳下。


    顧影有點想一腳踩上去。


    她忍住了,跟在青玉身後老老實實走進殿內。


    殿內盤坐在神像前鋪設的蒲團上的人有著一頭淺栗色長發,長發微卷有序,分作兩縷從她脖頸兩側垂在胸前。青年一身米白長裙,發髻簡單幹脆。察覺有人,她睜開眼看過來,一雙含著一抹深紫的剔透紅眸便直直撞入顧影眼中。


    紅眼控當即有點子走不動路了。


    看見來人,青年又收迴視線,同時斂下眸中一閃而過的殺意。


    顧影沒發現這殺意,她被那雙剔透的紅眸吸引了全部注意。青玉雖發現了,但也見怪不怪。這位師姐雖是陣修,走的卻是殺戮道途。


    “師姐,你何時迴來的?”青玉朝青年見禮,又同顧影介紹道,“小師妹,這位就是陣峰那位師姐,王毓。”


    顧影點點頭,也朝王毓行了一禮:“瓊玉山親傳顧雲亭見過王毓師姐。”


    王毓從蒲團上站起身,朝二人迴禮:“小師妹幸會。青玉師弟,你們怎麽會在這裏?”


    青玉將來龍去脈一股腦告訴了王毓,便問道:“師姐可知這幕後黑手究竟是誰?”


    “知道。”王毓道,“正是因為知道是誰,我才會在知道雲間城水派神像被燒毀的消息後趕迴來。具體緣由我不便多說,不過這確實是針對我的行動。”


    顧影對王毓莫名有一種一見如故的感覺,此刻,她那怕人的毛病消失得幹幹淨淨,小姑娘脆生生道:“師姐,你得罪誰啦?”


    王毓歎氣道:“與其說是我得罪了誰,不如說是他們不願意放過我。”她看了一眼顧影,見這小丫頭真的很好奇的樣子,想了想也沒什麽不能說的,才道,“是邪修。”


    師兄妹俱是一愣。


    青玉皺眉道:“師姐,還是那群邪修?”


    王毓輕輕點頭。


    顧影則眨巴眨巴眼睛:“怎麽還有邪修?大家的敵人不是魔物嗎?”


    莫名的,王毓聽懂了顧影話中的含義,她笑起來,對這小姑娘的天真覺得有些可愛:“我們共同的敵人是魔物不假,可在利益麵前,人人都是惡鬼。”


    顧影老氣橫秋地歎了口氣。


    原以為自己來到了一個不常規的世界,這裏天下大同,百族興盛,毗鄰為親。結果到頭來,人類在哪都一樣。


    她真的很討厭那些為了一己私欲就去傷害他人的家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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