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伯南的表態,對於常凱申而言,隻是感覺被擺了一道,可供的選擇變少。


    隻能亦步亦趨的跟著陳伯南的腳步,推一個任代理行政院長,承認國府的失職。


    以此抵消輿論上的被動。


    但對於躲在沙麵租界的段鑫德而言,這卻是一場滅頂之災。


    再沒有半分迴旋餘地。


    他的消息依舊慢了一步。


    當常凱申已經通知宋文昌到官邸的時候,段鑫德才剛剛接到消息。


    他是經常看報的,自然明白這份申明的分量。


    用江湖話講,就是在大庭廣眾之下說了要砍你全家,要是做不到,那我豈不是很沒麵子?


    對大人物來說,麵子大於天。


    所以為了不丟麵子,陳伯南這個南天王,是絕不會放過他的。


    想著這些,段鑫德慘然笑了一聲,脊梁骨像被抽掉一樣,一屁股跌坐在了沙發上。


    完了,全他媽完了。


    “段先生,大事不好了。”


    一名下屬一臉惶急的衝進了書房:“城裏剛剛傳來消息,警署開始進工廠抓人了,帶走了不少兄弟!”


    此時聚集在書房的手下幾大金剛,一聽這話,立刻變了臉色。


    “段先生,這可怎麽辦?”


    “得想辦法啊,不然人心全散了!”


    幾個人七嘴八舌的說著,臉上表情著急中夾雜著恐懼。


    之前警察廳通緝段鑫德,雖然讓幾個人感覺到事情有些不妙,但內心裏依舊抱著些許希望。


    這麽多年了,主政粵省的人從最早的陳讚三,到之後的羊城國府,再到後來的李任潮、陳真如。


    一直到今天的陳伯南。


    你方唱罷我方登台,走馬燈似的換來換去。


    但任憑風雲變幻,段先生非但屹立不倒,勢力也是越來越大。


    這次風波雖然看著唬人,但眾人眼裏,經營多年的段鑫德還是很有希望度過這一關的。


    可是現在,警署都開始進工廠抓人,這分明是要從根子上,把鑫德公司連根拔起。


    眾人七嘴八舌的說著,直把段鑫德聽得感覺腦袋要爆炸。


    “收聲!”


    他喊了一嗓子,原本吵鬧的書房裏,瞬間安靜了下來。


    目光從眾人臉上一一劃過,段鑫德強擠出一絲微笑:“安啦,我會想辦法的。”


    “陳主任都開口了,總要抓幾個人應對一下輿論。”


    “所以沒什麽大不了的。”


    盡量讓語氣顯得平淡,他又擺了擺手:“你們迴去,看看到底被抓了多少兄弟。”


    “我這就給警署打電話,探探他們的底。”


    目送幾個人離開書房,段鑫德強撐在臉上的笑容緩緩消失。


    他又緩了緩,才起身走向電話。


    撥給了羊城警署,對麵很快響起了吳署長熟悉的聲音:“我是吳德城。”


    “吳署……”


    “嘟嘟嘟……”


    “丟雷。”


    有氣無力罵了一聲,段鑫德直接把電話扔到了桌子上。


    呆立一陣,他扭頭對下屬吩咐道:“召集幾個好手,去辦件事兒。”


    原本有些萎靡的下屬,立刻挺直了腰。


    “羊城飯店,找到姓林的,做掉他。”


    當滬城的報紙開始發力,直接把這件事情推到不可挽迴的地步,段鑫德就看出來,這絕不是陳啟源這個粵省佬可以做到的。


    很明顯,表麵上是陳啟源在上躥下跳,但一直沒出頭的林易,才是真正的推手。


    冤有頭債有主,不把這家夥做掉,實在是不甘心。


    下屬應著,轉身快步離開了書房。


    偌大的書房裏,隻剩下了段鑫德一個人。


    他戀戀不舍地走動一陣,仔細打量了一番這間書香氣息濃鬱的書房,這才抬腳走了出去。


    事情已經不可挽迴,也到了他該離開的時候。


    沙麵租界雖然是國中之國,但畢竟要和羊城來往。


    當陳伯南真的開始逗硬,他也不敢保證這些年結交下的那些英法朋友,真的會下力氣保住他。


    畢竟彼此間更重要的還是利益。


    當他失去了價值,那些所謂的友誼根本不值一提。


    隻有離開才是最安全的。


    先到香江,再到法蘭西或者是英吉利。


    其實很早就想去看看西方的繁華了,隻是生意太忙,一直沒能成行。


    正好借著這次機會,去好好的感受一下。


    甚至都可以找間大學,當一個留學生,變成一個真正的文化人。


    如此想著,走到樓下的段鑫德又重新振作了起來。


    沒什麽大不了的。


    風雲變幻,我段鑫德遲早還會迴來的。


    到時候,我要拿迴失去的一切!


    就在段鑫德重新鼓舞起鬥誌,正要招唿人收拾細軟,一名傭人就跌跌撞撞的衝了進來,臉上滿是驚懼惶恐之色。


    “先生,外麵來了好多巡捕!”


    這一嗓子,讓段鑫德如遭雷擊。


    還沒等他迴過神來,十幾個租界巡捕就端著槍衝了進來。


    跟在後麵的是一個身材高大的鬼佬。


    見到對方,臉色已經是一片慘白的段鑫德瞬間迴神:“亨利探長,你們這是幹什麽?”


    亨利的迴答極為幹脆:“抓起來!”


    幾個巡捕如狼似虎的撲了上來,至於大廳裏的幾個下屬,看著眼前這一幕卻是絲毫不敢反抗。


    眼睜睜的看著段鑫德被扭住了膀子。


    “亨利,你忘了嗎?老子昨晚才給你送了錢的!”


    撅著腚的段鑫德麵目猙獰的吼著。


    話音剛過,隨著亨利的一個眼神,一把槍托直接砸在了他的嘴上。


    碎了半嘴牙,鮮血橫流的段鑫德這時候仿似感覺不到疼痛,嘴裏嗚嗚著不知道在說什麽。


    看著老朋友這副慘樣,亨利多少泛起了點同情心。


    所以當段鑫德路過他身邊的時候,他終於解釋了一句:“段,我很抱歉。”


    “這是大使館的命令。”


    “我不清楚是怎麽迴事兒,但你一定是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


    ……


    還沒開始正兒八經的交涉,沙麵當局就主動移交了首犯段鑫德。


    正陪著林易在郊外視察建廠地址的陳伯南聞報,一時間也不免有些驚訝。


    稍頃,他扭頭看向了林易。


    之前他通電的那份申明,贏得了一片讚譽,就是林易給他出的主意。


    把一件壞事兒,變成了好事兒,陳伯南事先都沒想到還能這樣。


    包括前天,陳啟源帶著一幫人去省公署請願,還沒等他出麵,林易就出現把事情擺平。


    最後也隻是林易帶著陳啟源,在會客室陪著他喝了一頓茶,談的也是紡織業未來的發展前景。


    以及能給公署帶來多少稅收。


    至於政府有責任保護實業這茬,提都沒提。


    他原本冒起來的火氣,也直接消散。


    有能力,會做人。


    這是陳伯南之前對林易做出的評價。


    但是今天這檔子事兒,就顯示出了這個年輕人的實力。


    他都沒想過,沙麵當局真的會接受他的交涉,把段鑫德交出來。


    那幫鬼佬有多操蛋,他是知道的。


    就喜歡為難人,以此彰顯他們高人一等的優越感。


    現在主動把人交出來,這裏麵的事兒很有嚼頭。


    詫異片刻,陳伯南笑了笑,主動走到林易身邊說了這事兒。


    接著又笑道:“這件事兒,應該是林先生幫忙了吧?”


    “幫忙說不上,就是拜托了一些朋友。”


    “段鑫德這種人喪盡天良,陳主任要法辦他以正視聽,我也隻是盡了點綿薄之力。”


    林易沒有隱瞞自己在背後推動。


    行好事不留名,不是他的風格。


    更不要說,這事兒他本來就需要讓陳伯南知道。


    關係就是生產力,這一點無論中外,概莫能外。


    不然怎麽會有國會山股神?


    又怎麽會有政治獻金?


    往後陳伯南忌憚也好,互通有無也罷。


    總之對他在粵省的產業布局有利無弊。


    “嗬嗬,林先生的這些朋友,很有實力啊。”


    陳伯南由衷的誇讚了一聲。


    “當然,就像陳主任是我的朋友,以後我有事請托您到這裏,還有什麽是辦不成的?”


    吹捧的同時,順便點了一下。


    會意的陳伯南立刻嗬嗬笑了起來:“好說,隻要是林老弟你的事兒,我一定竭盡全力。”


    說著,陳伯南道:“現在段鑫德已經被抓了,把他斃了,這件事兒對公眾也算有了最後的交待。”


    “你別說,他的那些惡行,隻看文字都讓人覺得觸目驚心。”


    “槍斃太便宜他了,我覺得陳主任最好搞一個公審大會,到時候再遊街示眾。”


    “當眾一把鍘刀砍了頭,外界才會更清晰的看到,陳主任和這種欺壓民眾的惡徒,勢不兩立的決心。”


    林易出著主意。


    說過要讓段鑫德死在鍘刀下,那他就隻能死在鍘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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