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噔噔噔。”


    夜幕深沉,急促的敲門聲,讓剛剛才睡下的段鑫德瞬間驚醒。


    這一天從中午開始,他就忙到飛起。


    各種電話,各種拜訪。


    甚至還想到了一條絕妙的主意。


    羊城賣報的這門生意,他同樣控製了大半。


    一聲令下,原本遊走在大街上的報童,瞬間消失不見蹤影。


    直接物理切斷了輿論發酵的一條渠道。


    多少有點神來之筆的意思。


    不過這並沒有讓他心情好起來。


    因為他親自去拜訪的幾位大人物,雖然無一例外都答應幫忙,在陳伯南麵前轉圜這事兒。


    但,幾乎是每個人都抱怨他沒事找事兒,做了一件蠢不可及的事兒。


    這讓段鑫德鬱悶之餘,愈發的意識到問題的嚴重。


    就這樣一直折騰到大半夜,實在是熬不住才睡過去。


    隻等著明天看看形勢,再決定要不要動用他在金陵的關係,給陳伯南遞幾句好話……


    “什麽事兒?”


    從床上坐起來的段鑫德,愣了兩秒開口問道。


    心裏隱隱有一股不好的預感。


    別墅裏的人,是知道他才剛剛睡過去不久的。


    這個時候來敲門,一定是出了什麽了不得的急事。


    “先生,警署的吳署長來電話了,要您親自聽電話。”


    聽著門外的迴答,段鑫德沒敢耽擱。


    鞋都沒來得及穿,就開門急匆匆地去了書房。


    “吳署長,我是段鑫德。”


    “我說姓段的,你他媽的是不是瘋了?”


    劈頭蓋臉就是一句喝罵,段鑫德倒是沒生氣,隻有滿頭的霧水。


    “吳署長,怎麽了這是?”


    “郊外的裕德紗廠到底怎麽迴事兒,是不是你放的火?!”


    “什麽放火?裕德紗廠是哪兒我都……不是,我的吳署長,兄弟我再蠢,也不可能在這時候幹這事兒啊。”


    迴過味來的段鑫德急的直跳腳:“我滅火都來不及,怎麽可能放火呢?”


    “這一定是有人害我!”


    他聲音焦急,對麵原本興師問罪的吳署長,先是沒了聲音。


    隨後道:“不管是不是有人害你,反正這事兒是大條了。”


    “什麽叫大條了?”


    段鑫德急的繼續跳腳:“不是我幹的,憑什麽栽到……”


    “誰信?”


    對麵的吳署長直接打斷了他的話,又語重心長的說道:“段老弟,這事兒我會盡量查出真兇。”


    “另外你聽我一句勸,從現在開始你就留在沙麵島,先看看情況再說。”


    “搞不好,你怕是得走一段時間的。”


    “……知道了。”


    段鑫德一臉憤懣的應著,等到電話裏傳來忙音,這才有氣無力的掛斷了電話。


    夜深人靜。


    候在一旁的下屬倒是聽清了電話裏的內容。


    這時見段鑫德的表情陰晴不定,小心翼翼的說道:“先生,會不會是下麵哪個不開眼的,幹的這事兒?”


    段鑫德一愣,隨著問道:“裕德也是那個狗屁協會的會員?”


    “是,今天在長堤大馬路的就有裕德。”


    “媽的!”


    段鑫德罵了一句,眼露殺機。


    如果是這樣,那還真有可能是自己手底下的蠢貨幹的好事兒。


    想著,他切齒道:“去查,看看到底是哪個撲該。”


    “把人找出來,老子一定把他碎屍萬段!”


    ……


    吳署長還是很有輿論敏銳性的。


    裕德的一把火,帶來的第一個後果,就是第二天一早,陳啟源帶著幾十個工廠主,齊聚省公署門前求見陳伯南。


    而幾乎就在同一時間,千裏之外的滬城幾家大報,也在頭版開始報道這事兒的詳細由來。


    重點就在包身工的悲慘境遇上。


    是日中午,吳德榮以紡織聯合協會的名義,召開了記者發布會。


    唿籲全行業保護工人利益,杜絕工頭從中壓榨。


    並唿籲政府保護實業安全。


    下午,粵省警察廳正式對段鑫德發出拘捕令,要求沙麵當局將首犯緝拿並移交。


    遂遭到拒絕。


    轉眼又是一天,事情越發大條。


    報紙上的內容,開始從包身工,進一步涉及到出國勞務的奴隸貿易本質。


    而且報道這事兒的已經不局限於華夏的報紙。


    租界的《大陸報》《聯合早報》等等西方報紙,也開始進行報道。


    香江幾家有影響力的報紙,同樣也沒例外。


    就連遠在大洋彼岸的米國幾家大報,也以電訊的形式刊登這事兒。


    並唿籲當局對這種嚴重侵犯人權的行為進行調查。


    家醜外揚,事關重大。


    金陵廬山的官邸,原本以為自己習慣唾麵自幹的常凱申,終於還是被驚動了。


    “娘希匹,利益熏心,毫無人性!”


    辦公室裏,手杖戳著地麵咚咚響。


    剛剛被召喚來的孔庸之,看了一眼黑著臉的連襟兒,硬著頭皮道:“委座,這事兒要一分為二看。”


    “國內技術落後,想要控製生產成本,很多時候隻能從工人薪資上想辦法。”


    “想辦法就是工錢一分不給嗎?”


    常凱申沒給他好臉色,一指桌上的報紙:“上麵講的清清楚楚,工廠是付了薪資的,隻是中間被這些工頭嚴重克扣,甚至嚴重到一幹二淨。”


    一懟一個不吱聲。


    看著孔庸之閉了嘴,常凱申哼了一聲,這才放緩語氣:“庸之,這件事兒你的實業部要主動作為。”


    “如果你主動作為,又怎麽會有今天的事情?”


    “連米國報紙都報道了,國府會是什麽形象?”


    “委座教訓的是。”


    孔庸之點著頭,轉而又道:“委座,雖然這是實情,可輿論驟起,必定是有人在背後推動。”


    “這一點,不可不察。”


    “你是說地下黨?”


    沒等孔庸之開口,常凱申沒好氣道:“事實俱在,被人抓了把柄,把事情鬧成這樣,也是我們咎由自取!”


    “所以庸之,這話就不要講了。”


    “實業部要盡快拿出態度,殺幾個人,平息一下輿論的憤怒。”


    “……”


    又是米國報紙,又是紡織聯合協會,這事兒明顯是林易這小子在背後推動的呀。


    他正鬱悶著,辦公室的房門被直接推開。


    就見常凱申的秘書主任楊暢卿,手裏拿了一份文件道:“委座,粵省民政公署,剛剛發了一封通電申明。”


    “陳伯南在申明裏講,粵省將徹查包身工的問題,並且已經就緝拿段鑫德的事兒,和沙麵當局進行了交涉。”


    話音落下,常凱申的臉色頓時更黑三分。


    好他個陳伯南,這一手他倒是把自己摘出去,當了好人。


    可他開了這個口,國府怎麽辦?


    總不能繼續低調處理吧?


    “委座,事不宜遲,是不是以行政院的名義,也發一封申明?”


    常凱申沒吭聲,先是皺眉,而後看向了孔庸之。


    行政院院長汪兆命出國治病了。


    現在這個職務由他兼任。


    用行政院的名義表態,那就是以他的名義表態。


    這麽丟人現眼的事兒,他是做不出來的!


    “庸之,上次夫人和我說,讓你代理……”


    “感謝夫人,不過我能力有限,實業部也是事務繁忙。”


    “我倒是覺得,文昌更適合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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