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ouji……”


    長穀川公平低聲重複著這個單詞。


    他怎麽也沒想到,在這座充滿詭異浮雕和異形佛像的奈良時代大殿中,居然會聽到這個名字。


    說實話,就算現在耳邊響起某種“紮紮斯,紮紮斯”的呢喃,也不會比這個更加出乎意料。


    kouji……光司(kouji)……若林光司。


    “這是若林的名字……”他終於開口,聲音裏帶著難以掩飾的複雜情緒。


    身後的宗像誌麻顯然被這個名字震驚了。


    “是在民宿自殺的若林?”


    長穀川點點頭,“是的,就是他——那間離這裏不遠的民宿。”


    “可是……他的名字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難道……”


    “嗯,他的母親,至今還失蹤的若林慶子。”


    長穀川腦中閃過無數種可能性。這片空洞後方的通道……是否連接著日本海?


    若林慶子的屍體會不會是從海裏漂流至此?


    不——她還活著,一定是這樣!


    屍體可不會唿喚自己的兒子。


    這個念頭讓長穀川的胃猛然收縮,一股寒意順著脊椎爬上後腦勺,幾乎讓他唿吸不暢。


    可他很快壓下這些情緒,警察的職業本能迫使他冷靜。


    與誌麻商量了片刻,基於人道主義,兩人決定進去尋找聲音的來源。


    洞窟的入口低矮而狹窄,水珠從岩壁上滑落,匯聚成細流,偶爾滴落在地麵,發出輕微的“啪嗒”聲。


    長穀川走在前頭,他不得不彎下高大的身軀,前行時背脊頻頻擦過濕滑的岩壁,冰冷刺骨。


    “這種姿勢真是……”他咕噥著,手電筒的光柱搖晃著,照亮前方潮濕的通道。


    誌麻緊隨其後,身材嬌小的她顯然行動更加輕鬆。


    “海風?”長穀川吸了吸鼻子,確認了空氣中的鹹味,“應該快到出口了。”


    “慢點。”誌麻提醒道,語氣裏透著謹慎,“還不知道前麵是什麽情況。”


    長穀川沒有迴答。他的腳步放慢了一些,光柱在隧道盡頭停住,隱約照見地麵開始傾斜。


    當他們鑽出洞窟,眼前豁然開朗。


    一個巨大的海蝕洞呈現在他們麵前。潮濕的空氣撲麵而來,帶著鹹腥的海味。洞壁高聳,表麵覆滿了青黑色的苔蘚和貝殼狀的痕跡,仿佛某種原始時代的遺跡。


    頭頂的洞頂隱沒在無盡的黑暗中,偶爾有水珠從上方滴落,濺在地麵的沙土上,發出清脆的聲音。


    洞底的海水湧動,手電筒的光柱掃過水麵,泛起幽暗的反光。


    “我們應該在青之塚的下方了……”誌麻抬頭看了一眼。


    長穀川點了點頭,目光落在沙地上。


    原本粗糙的泥土已經變成了細碎的沙粒,濕潤的沙麵上清晰可見一道蜿蜒而深刻的軌跡。


    那痕跡像某種生物曾拖曳著龐大的身軀經過。


    誌麻突然停下腳步,手電筒的光柱直直射向前方:“你看,那是什麽?”


    長穀川順著光柱望去,幾米外的沙地上,散落著一截巨大的魚尾。


    他走近幾步,低頭仔細打量。


    這截魚尾的長度足有一米,斷口整齊,像是被某種利器切斷。


    魚尾表麵長著醜惡的鱗片,末端還附著些棘刺般的突起,幾條白色的線蟲緩慢地在上麵爬動,給人一種汙穢的感覺。


    空氣中充滿了濃烈的腥臭味,讓長穀川忍不住屏住唿吸。


    這味道他很熟悉,已經是第三次了。第一次在若林家,第二次在民宿的浴室裏……


    誌麻也捂著鼻子,輕輕用腳尖撥開沙子,挑起一把生鏽的切肉刀。刀刃上還殘留著斑駁的血跡,隱隱散發出鐵鏽與腐臭混雜的氣味。


    “這裏像是某種魚類的解體現場……”她低聲說,語氣中透著不安與難以置信。


    正當長穀川試圖開口時,那聲音再次出現了。


    “ko……u……ji。”


    這次,聲音清晰而低沉,可以確定,就來自他們腳下的水域。


    緊接著,水麵破開,一道巨大的魚尾猛然躍出,重重地甩在水麵上。


    那尾部光滑柔軟,除了沒有鱗片外,其形狀與地麵上的斷尾如出一轍。濕潤的表麵在手電光下泛著詭異的光澤,散發出一種既脆弱又充滿違和感的生命力。


    水珠順著尾部緩緩滑落,白色的肉質似乎在微微顫動,仿佛隨時都會崩裂。


    再往上,那生物的形態逐漸顯現出來。


    上半身覆蓋著斑駁的鱗片,與魚尾光滑的表麵形成了強烈的對比。鱗片之間隱約可見深紅色的裂紋,像是潰爛的血管痕跡。


    它的“手”共有四到六條,每一條都介於未進化的魚鰭和畸形的手臂之間。表麵布滿了叢生的褶皺與軟質的突起,輕微地蠕動著,散發出一種難以名狀的惡心感,仿佛這些手正在試圖抓握著某些不可見的東西。


    而它的頭部,更是駭人至極。


    那張臉既像人類又像某種深海怪物的融合。巨大的眼睛呆滯地鼓出,毫無生氣卻令人無法直視;嘴巴向兩側裂開,齒縫間仿佛還殘留著某種黏膩的分泌物。


    披散的長發如同浸水的藻類,緊貼在它扭曲的麵孔上,似乎在試圖遮掩那種醜惡,但反而使它更顯怪誕。


    當它張合著嘴時,空氣中迴蕩著模糊不清的呢喃,那聲音低沉而模糊,仿佛從水底深處傳來。


    “ko……u……ji……”


    “ko……u……ji……”


    聲音在空曠的海蝕洞內迴蕩。


    長穀川與誌麻被這景象震住了,手電筒的光柱顫抖不定,誰也說不出話來。


    怪物似乎察覺到了光線的存在,它微微一頓,隨即猛然扭動龐大的身軀,濺起巨大的水花。


    水花轟然炸開,鹹腥的浪潮翻湧,將濕冷的氣息灑滿整個洞穴。


    浪潮拍擊在岩壁上,聲音沉悶如雷。那龐大的身影瞬間沒入海中,隻留下翻騰的水麵和沙灘上細碎的水珠。


    誌麻發著抖,像是努力將思緒從混亂中拉迴:“你……你剛才看到了嗎?”


    “看……看到了。”


    “那個東西……”


    “別說了。今天……我們已經見到太多了。”


    誌麻沉默了一會兒,抬頭看著平靜下來的水麵。


    “藤田老師……也見過那個嗎?”


    長穀川沒迴答,隻是搖了搖頭。他低頭看到地麵,愣了一下。


    隨後從沙粒中撿起一張濕漉漉的照片。


    照片的邊緣已經被海水浸濕模糊,但畫麵依然清晰。是一張合影。


    照片裏,一個年輕的男人染著黃發,臉上帶微笑。


    他的身旁,是一個中年女人,麵容和善卻隱隱透著某種憂慮。


    “若林光司……”長穀川低聲喃喃。


    照片中的男人正是若林,而中年女人……想必就是他的母親若林慶子。


    誌麻也湊過來看:“你說若林?這是若林一家?”


    長穀川沒迴答,他又看向那截的魚尾,手電的光線映出它刀切般的整齊切口。


    若林家幹淨的浴缸、民宿幹淨的浴缸、一樣惡心的腥味、若林家消失的家族合影,還有剛才出現的生物。


    如果能笑,長穀川此時真想笑出來,自己竟然想起小時候看過的高橋留美子的那本漫畫,還把裏麵的內容與眼前的現實結合在一起。(注1)


    哈哈哈哈,還有比這更可笑的事情嗎?


    盡管如此他還是從口袋裏取出證物袋,將魚尾上的幾片魚鱗小心翼翼地放進去。


    “真鋒利。”魚鱗的邊緣輕而易舉地劃破了他的手指,鮮紅的血珠冒出,他皺了皺眉,用另一隻手捂住傷口。


    就在那一刻,耳邊傳來一陣低沉的呢喃聲。


    “紮紮斯……紮紮斯……”


    聲音從海浪的深處響起,又像是鑽進了長穀川的耳膜,陰冷得刺入骨髓。他猛地抬頭四下張望,整個人的神經瞬間繃緊。


    “怎麽了?”誌麻注意到他的異常。


    “啊,你流血了!”誌麻喊道,迅速從隨身的包包裏翻出一個小巧的創可貼,遞到他麵前。


    “謝謝……”長穀川接過,勉強擠出一句話,“嗯?你居然隨身帶創可貼?”


    “當然啦,”誌麻語氣輕快,試圖緩解空氣中的緊張,“正好在k市車站的藥妝店看到打折,就順手買了。”


    長穀川怔了一下,嘴角動了動,卻說不出什麽。他低頭貼好創可貼,手指的刺痛仍隱隱作響。


    “你沒聽到嗎?”


    “聽到什麽?”誌麻愣了一下,抬起頭,視線跟隨他看向洞頂的黑暗。


    “紮紮斯……紮紮斯……”長穀川的聲音壓低了幾分,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確認自己的耳朵沒有出錯。


    誌麻愣住了。她的臉色微微變了,看了看平靜的海麵,又仔細聽了一會兒,隨即搖了搖頭:“那是什麽,我……什麽都沒聽到。”


    長穀川怔怔地盯著她,像是要確認她的表情是否在隱瞞什麽。


    幾秒後,他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好吧……拍點照片,我們得走了。”


    注1:《人魚之森》,高橋留美子創作的短篇奇幻漫畫係列。作品圍繞著“人魚肉”這一核心設定展開——傳說中食用人魚肉可以獲得永生,但也可能導致畸變或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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