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那天晚上,李向陽下班比較晚,王楚早早就備好了晚飯等著她迴來,一起吃飯,一起追劇。劇中演到梅湘南與安嘉和發生了一次激烈的爭吵,是因為梅湘南提到了在十四歲那年被強奸了她的罪犯高兵的名字,觸及到了安嘉和的底線,一句“不許提高兵的名字”,安嘉和就對梅湘南拳打腳踢,整個畫麵和過程讓王楚震驚又痛恨。


    安嘉和一個著名的外科醫生,眾人眼裏的一等好男人,事業一帆風順,卻在家裏扮演成心理扭曲的施暴者,這與手術台上那個拿著手術刀將病人從死亡邊緣拉迴來的安嘉和完全不吻合。當看到梅湘南被安嘉和打到嘴角流血,用腳踹肚子,甚至用腳踩梅湘南的臉時,王楚終於忍不住自己的情緒哭了起來。王楚正為劇中情節痛哭,轉頭卻發現李向陽一隻手捂住嘴巴,眼淚順著臉頰吧嗒吧嗒往下流,原以為王楚為劇中的家暴難過,卻沒想到李向陽早已將痛苦調成了靜音模式。


    “你這是怎麽了?”王楚驚訝了半天,放下碗筷去安慰“隻是電視劇而已,別這麽認真。”李向陽終於擠出了一聲哭泣,接著兩聲,三聲,最後到了泣不成聲的地步。“你究竟怎麽了?”她試圖去拉開他的手問


    李向陽卻一把將王楚摟在懷裏,抽泣半天才緩過來說,“一個男人,千萬不要等到女人傷透了心再去安慰。”


    “不就看個電視劇嗎?你怎會哭成這樣?”


    “我的父親。”李向陽讓自己平靜好久之後才出口,“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他對我母親所做的一切。”


    王楚聽得頭皮一陣發麻,表情也因此變得緊繃,他將李向陽從懷裏扶了起來,“你是說你的父親,對你母親家暴?”


    李向陽沒有迴答王楚的話,隻是長出一口氣,重新將她摟在懷裏,他似乎在哭,也似乎在極力忍住哭泣,最後擠出一句話,“我永遠都不會對我的女人做出這種事情。”


    王楚很難想象,李向陽會在這樣一個家庭中長大,夫妻之間什麽樣的原因會出現家暴這種狀況呢?在王楚父親和母親的婚姻裏麵,母親性格暴躁,經常無理取鬧,父親這輩子連一根手指頭都沒碰過母親。父親常常對母親采取的措施就是,母親罵,父親聽著,母親發飆,父親就離開,等進家門時,父親都不忘給母親買些好吃的哄母親,再大的戰火都不會升級到家暴。


    知道了李向陽母親的遭遇後,王楚難過了好一陣子,她暗暗發誓,今後一定要孝順婆婆,絕不會讓婆婆受半分委屈和苦。


    那段時間,隻要李向陽在家,王楚一直迴避不去看“不要和陌生人說話”,到第二天他上班了,她才看重播。每次看到安嘉和毆打梅湘南的劇情時,都能聯想到婆婆的遭遇,甚至把自己哭得稀裏嘩啦。


    在很長一段時間裏,王楚變得更加體貼和關心李向陽,早上上班不忘了擁抱和親吻,下班了也會主動迎接,在飲食上,變著花樣做各種好吃的,她學著做各種麵食甜點,各種美食。


    沒過多久,李向陽的工作也有了一次客觀性的改變,輕快,能幹的他是團裏唯一的大學生,他很快從技術員被提拔為副站長,這個可喜的職位也是他的上司老徐叔推薦的結果,但也是他長時間努力的結果。


    老徐叔是李向陽的頂頭上司,是單位的站長,也是這裏資曆最老的領導,老徐叔看上他,是從分給他兩件工作開始的。剛來參加工作沒多久,畜牧局下達了一次工作量極大的任務,要求各團統計羊繁種數量,也就是統計公羊和母羊的數據。時間緊,任務重,加上那段時間有些工作人員忙著給羊打疫苗,有些工作人員給羊耳朵上打耳標,有些人確實不願意接這份工作,老徐叔就把這個任務交給了他,並要求交一份可行性的工作報告。


    那時候,李向陽沒有代步的工具,他好不容易從一個維吾爾族老大爺家借了輛破舊不堪的自行車,作為下連隊的代步工具,在老徐叔把這份工作交代給他時,他滿口答應了,期限隻有十五天。


    李向陽了解過團場的整個麵貌,這個擁有2.1萬人口的團場,養殖戶近千餘戶,要想挨家挨戶統計羊繁種數量,工作量大到無法想象。李向陽給自己定了一個計劃,每天跑兩個單位,先找到連隊的負責人,要求負責人給一份連隊準確的羊種數據,然後從這些數據裏麵跟林畜站存檔的數據對比準確性,最後再區分公羊和母羊的數量。


    這樣的工作速度,李向陽不到八天就統計完了所有數據,比預計時間提前了兩天。他將統計好的數據拿到連隊找負責人簽字,證明這些數據的準確性,再利用兩天時間完成了一份可行性的工作報告。


    工作結束後,李向陽沒有立即將數據和報告拿給老徐叔,而是時不時出現在辦公室,逛巴紮,還有和同事聊天。老徐叔不止一次問李向陽,“你工作落實得怎麽樣了?”


    “快了,老徐叔,還有最後兩個連隊就跑完了。”


    “那就好,你要抓緊時間,上麵交代的工作,可不能落下。”


    “明白老徐叔,我會盡快。”李向陽滿口答應。


    “我知道這次工作量大,你要是覺得拿不下來,我再給你派人協助你。”


    “不用老徐叔,我一個人可以。”


    “那就好。”


    在接下來的兩天時間裏,李向陽盡量不去辦公室,也不逛巴紮,老老實實待在家裏睡大覺,偶爾出門買個菜,卻被單位的同事朱澤宇在路上看到。


    “我們的大學生同誌。”朱澤宇調侃道,“站長給你的工作不好幹吧?”


    “恩。”李向陽迴答,“是不好幹,你看我這不是幹不下去了在家睡大覺呢,誰想幹誰幹去吧,反正我是幹不了。”


    “就是。”朱澤宇接話道,“幹不下去就別跟個傻子一樣硬撐,多大的工作量啊,讓你一個人完成,站長給我的時候,我就給果斷拒絕了。”


    “謝謝你提醒啊。”李向陽打了個離開的手勢便走了,他在菜市場買了好幾樣菜正往家走時,就被女同事小王堵了個正著。


    “李向陽,你趕緊去趟站長辦公室。”


    “咋了?這麽著急?”


    “我也不知道怎麽迴事,你趕緊去就行了。”


    小王的口氣有些嚴肅,李向陽心裏咯噔了一下,他沒顧上把菜拿迴家就去了辦公室。


    李向陽在辦公室門口看到了朱澤宇,他與其他幾個同事不知道在嘀咕什麽,看到他走來時,都停止了議論,但不難看出朱澤宇臉上幸災樂禍的表情,這才明白,一定是朱澤宇在老徐叔麵前打他小報告了。


    李向陽進老徐叔辦公室的時候,老徐叔正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另一隻手拿著報紙讀報,“恩,快來李向陽,快坐。”


    老徐叔的熱情讓李向陽心裏又咯噔了一下,這與小王的傳話和外麵朱澤宇幸災樂禍的表情完全成了反麵對比,“老徐叔,您這麽急找我啥事?”李向陽坐在了一張椅子上問。


    老徐叔不緊不慢地把茶杯放桌子上,將手裏的報紙也放在一邊,笑眯眯地說,“你這孩子,挺能沉得住氣啊?”


    李向陽沒頭沒腦的冷出一口氣,不自然地扭動幾下身子,“老徐叔,我沒明白您什麽意思?”


    “看你這幾天自行車都停在家門口的,我沒猜錯的話,十有八九你手頭上的工作已經做完好幾天了吧?”老徐叔取下了老花鏡,望著李向陽問。


    “老徐叔您咋知道的?”李向陽有些驚奇。


    “你這孩子,我還不了解你?剛給你分完工作那幾天,你跟打了雞血一樣到處跑,這兩天盡然在家開始睡大覺了,不是工作幹完了那是什麽原因?”老徐叔依然笑眯眯地說,“我都問完各連隊了,連隊連長字都給你簽完了,就別再隱瞞了,幹完了就把數據和工作報告給我,我替你把把關。”


    “好來老徐叔。”李向陽起了身,就去了自己的辦公室,從抽屜裏拿出了整理好的數據和報告,交給了老徐叔。


    老徐叔翻看完所有的數據,簡單的看了一下李向陽寫的報告,他先是一愣,然後慢慢屏住表情說,“李向陽你先迴去休息吧,既然你手頭上工作已經處理完了,明天按時上班,我還有新的工作安排你。”


    “好呢老徐叔,要是有什麽不對的地方,您吱聲,我再改動。”


    “好。”老徐叔點頭答應。


    李向陽轉身出了老徐叔辦公室,朱澤宇和幾個同事的表情,擺明了要看李向陽笑話,隻有小王趕緊湊上來問,“李向陽,你不會被老徐叔訓了吧?”


    “我知道是誰打我小報告。”李向陽表麵上生氣,心裏自然而然是樂的,因為他覺得他上司不是一個糊塗人。


    第二件工作是二零零一年那年,南疆部分地區出現了一次小反芻獸疫病,又稱為羊瘟,這裏被劃為重點地區,畜牧局要求團裏全力做好羊的捕殺工作。


    李向陽被分到了養殖戶最大的連隊,一起的搭檔盡然是朱澤宇,而且此項工作朱澤宇得聽從李向陽李向陽指揮。這讓朱澤宇心裏及其不爽,他認為上次小報告沒有打成功,而是站長更加重視李向陽,再加上朱澤宇參加工作近十幾年了,憑什麽要聽一個乳臭未幹的小子指揮?但李向陽覺得還好,隻要完成工作,就是跟有隔閡的人一起合作,也沒關係。


    李向陽知道,這次的工作,比統計全團羊繁種工作要難,羊溫出現,就意味著殺光感染所有的羊。捕殺羊就等於割百姓肉,喝百姓的血,要養殖戶的老命。但羊溫來臨,任務已經下達,不管有多難,工作都得進行。


    還好,此項工作與連隊的承包戶緊密掛鉤,團裏要求,不同意捕殺羊的,職工取消職工,農戶取消五保三費,低保戶取消低保。政治性的硬政策一下達,職工和農戶不同意也得同意,但也有部分養殖大戶跳了出來,站在挑事的端口,堅決不同意捕殺羊,也帶動了不少小家小戶鬧事。


    工作難上加難的是,這個連隊住戶達四百多戶,人口近三千多人。家家戶戶除了承包的十幾畝棉花地之外,主要以養殖為主,他們不屬於職工,屬於農戶。家境實在困難的低保戶當然也不敢出來鬧事,知道自己沒有生活能力,家裏最多也就幾隻羊。這事也不能硬來,但時間緊迫,需要在短時間做出一套完整的方案。


    有了上次羊繁種統計數據,連隊有多少李向陽心裏有了明確的數字。他先協助連隊召開了一次全連性的農戶大會,找來一些關於羊溫發病的圖片,將羊溫帶來的危害普及給大家。然後將同意捕殺的農戶現場統計出來,不同意盡最大限度做工作讓農戶同意。


    連隊的養殖大戶買買提依明,是第一個站出來挑事的人,他個人認為,團裏需要挨個挨戶對羊種做一次全麵性的檢測。檢測出有羊溫跡象的再做捕殺工作,將沒有感染的羊種捕殺掉,他堅決不同意。買買提依明話一出,因此有好幾個養殖戶跟著起哄的。


    會議召開結束後,連隊將這個難啃的骨頭交給了李向陽和,要求他去做買買提依明的思想工作,當天他就去了買買提依明家。


    買買提依明倒不是一個閉門不見的人,他很熱情的把李向陽迎接到院子裏,買買提依明家的院子很大,羊圈也很大,他家的羊圈可以容納一百多隻羊,是連隊最大的養殖戶。他先查看了羊圈的羊,據多年在學校學到的經驗,並沒有發現這些羊有什麽病灶。


    “亞達西。”買買提依明在羊圈的圍欄處問,“你看我這些羊不是好好的嗎?哪有什麽生病的樣子嘛。”


    “你怎麽知道哪個羊生病了,哪個羊沒生病?”李向陽問,“羊瘟的發病期在四到六天,時間長的潛伏期二十一天呢,在這期間所有的羊群都有可能感染。”


    “你說的那些我都不懂,我養了一輩子羊了,也沒見過這樣的事情。”買買提依明不樂意地說,“我們老百姓養羊不容易。”


    “我知道你們不容易。”李向陽勸道,“這不團裏會給你們補貼的。”


    “一隻羊養大要一年時間,給點補償就要殺光所有羊?我肯定不願意。”


    沒有做通買買提依明的工作,李向陽垂頭喪氣地迴了家,路上還遭到了朱澤宇的冷鼻嗤笑。


    “這工作比羊繁種工作要難吧?”朱澤宇一臉壞笑。


    “當然了。”李向陽迴答,還故意抬高了嗓門,“搞不好我連工作都沒了。”


    “那不至於。”朱澤宇假惺惺安慰,“老徐叔對你那麽好,不至於。”


    李向陽“哼!”了一句便離開了,第二天天還沒亮,李向陽家的門叮鈴咣啷被砸響,來砸門的人是朱澤宇。


    “買買提依明家的羊不見了。”朱澤宇告訴李向陽。


    “什麽?”李向陽驚訝了半天,迴房子穿好衣服,在漆黑的路上,騎上自行車就往連隊買買提依明家跑,果然,家裏門是鎖的,連隊的連長早就在門口等著李向陽了。


    連長雙手插在腰上,臉上一股怒氣,“你說你這個大學生是怎麽給買買提依明做思想工作的?一晚上時間,羊和人都不見了。”李向陽急得原地打轉,打算去爬上牆看看羊真的是不是沒了,“別翻了。”連長發怒,“我早就進去看過了,羊圈裏有幾隻病羊,還死了兩隻。”


    李向陽瞪圓了眼睛,不死心,想盡辦法從牆上翻了進去,果然,有兩隻死羊,李向陽給活著的幾隻羊挨著測量體溫,果然,這些羊都高溫接近四十多度。李向陽又對羊的口腔、屁股進行了檢查,果然有口腔病變和拉痢疾的痕跡。


    “昨晚我還檢查過,沒有發病的羊。”李向陽邊想邊從裏麵爬出來的時候,雙腿已經開始發抖了。他心裏很清楚,這些羊如果跑出去,就會導致大麵積的羊群感染,誰都不會想到,一晚上時間買買提依明會做這樣的決定,他想不到其他辦法,唯一的辦法就是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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