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瑜從未真正喜歡過白色。她記得幼時披麻戴孝渾身素稿參加二媽的葬禮時正值漫天白雪飛舞。那時整個世界一片死寂,沒有顏色,沒有聲音。白色吞噬了一切,覆蓋了一切。那一晚子瑜曾做過一個夢,白色的世界無邊無際,除了她,再無其他的生命。她尖叫,卻無法聽到自己的聲音,她奔跑,卻永遠看不到邊際,而最恐怖最詭異的是,她無法自己醒來。所以,當子瑜看到一隻純白色的雪鷹如幽靈樣降臨至聽風閣(子俊接管的飼養和收放信鷹的地方),便又有了那種恐慌的感覺。她急急的往那裏奔去,冰冷的空氣似乎很重,像是溺水的人要劃開的水麵,層層疊疊,沒個盡頭。


    司鷹人將信件交給她,她用雪白的幾近透明的手指將它打開,“墨家潰敗,鳳來焦土一片。”


    “鳳來焦土一片,是什麽意思?”“我那二哥怎樣了,他在哪裏?”子瑜急急問道,那司鷹人唯唯諾諾,自是一問三不知。


    焦土一片,意味著沒有人生還了麽?子瑜眼角濕潤,仿佛白色的雪在整個世界起舞,仿佛又迴到那個靜寂的葬禮。


    二哥死了麽?二哥死了麽?白色的雪越來越狂暴,二哥死了。子瑜聽到自己對自己說道。風雪暴像大蟒蛇一樣在眼瞳中肆虐扭動,似乎能夠衝破那層薄薄的眼膜,從裏麵鑽出來。二哥死了,我要整個世界變成他的葬禮。


    。。。。


    子瑜著了一襲純白的宮裙,進了議事廳。白色的紗裙,趁的她的眼眸如黑夜般深邃,而她的唇像紅花一樣怒放。


    “初楚國不聽君令,貿然進襲鳳來,結果呢,發生什麽事情了?”朱厭瞪著刑公問道。


    “據臣所知,初楚的三萬精兵連同原周都守衛軍兩萬,十去其七,慘敗而歸。”莊公插話道。


    “是因鳳來是異族邪祟所聚之地。他們用了妖法。”刑公像蒸熟了的螃蟹樣紅著臉,大聲嚷嚷了幾句,但無人與他爭辯什麽,他便泄了氣,癱坐在椅子裏。


    “如果墨家勝了,那鳳來的星曜石就歸了墨家了,那可是對付異族的利器,奇貨可居。”子瑜風輕雲淡的說著,“可惜,墨家敗了。”


    “初楚進擊,非圖的奇貨,是為了摒除異族。。”刑公辯駁道。


    “那是為了天下嘍。”子瑜笑意盈盈的用眼角瞥了瞥朱厭,朱厭便冷哼一聲。


    “據生還的兵士講,是因為有奇怪之黑煙,鑽到傷者的肌膚之內,將人變成魔人,敵我不分,見人就噬,才導致的聯軍潰敗。我想,這是大危機,不止是鳳來,對周都也是,甚至,整個天下。”子瑜將話題轉到異族上來,“我想,我們都忽視了異族的威脅了,從很早很早的預兆開始,我們隻看到利益,土地,權力,如果繼續下去,大的災難就將降臨。”


    “我提議,我們要有一隻軍隊,純粹的軍隊,以扞衛人族,抗擊異族為旗幟的軍隊。”子瑜看著欲言又止的刑公,“這隻軍隊,將直屬周皇所有。諸公可有異議?”


    一切,將重新布局。子瑜思考著,眼眸中波瀾不驚。墨家傷了些元氣,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接下來,要做點別的了。


    接下來的日子,周都發生了幾樁大事。


    一是又有異族入侵,像早前鳳來侯入主刑公時發生的一樣,有人放火殺人,那些人的身體裏寄宿著萬千的螢蟲,待到身死,那些螢蟲便像風一樣消逝。


    這樁事很有利的促進了子瑜的征兵令的實施,不到一周時間,應征的士兵已過了萬計。子瑜又親自監督士兵新的盔甲的製造,原先的白日黑月的標誌讓她換成金色的夜曇花的圖樣,她的解釋是,此花以鮮血灌溉,辟邪驅魔。


    負責財政的新慕公古月,親自為士兵頒發兵餉,“隻為王上!”他每說一句,所有的士兵便相應一句,聲響如雷,隻徹雲霄。


    第二件事,是城內有奸商囤貨居奇,哄抬糧價。有饑民暴亂,將一商行搶劫一空,並將裏麵人馬全部殺死,無一漏網。


    這商行,隸屬於墨家,是墨家在周都開的生意最紅火,交易最頻繁的商行。墨家在此駐守的人手有三百人之多,加上刑公出身墨家,有都城守護加持,無人預料到會出事。


    。。。。。


    子瑜好整以暇的坐在藤椅上,庭院裏梅花正傲,有紅有白,清香隨著微風流轉,格外的沁人心肺。她微笑著為麵前的二人沏茶,二人恭恭敬敬的接著。


    “我聽說你以前是為雍王賣命的。”子瑜對身穿紫衣的女子說道,那女子容顏俏麗,膚色白皙,正是杜煙。


    “賤妾隻是為了複國。”杜煙低首道,“國後也應聽說過,百越一族的正統應該是我白狄一支,奈何世事無常,落到他人之手。賤妾畢生追求全在複國,引領我族走向光明。”


    “那為何改變了主意?我是說我勢單力薄,墨家也好,甚至任何一個諸侯國,都比我更為強大,你依附於別家,不是更容易實現自己的理想麽?”


    “國後,不,是王上過謙了。賤妾細細翻閱過我族典籍,裏麵著有預言,說天災異象,九九歸一,有異女救世,此異女便是我族真神之化身。”杜煙郝顏道:“族人愚昧,誤以為此女指的是我,而實則,應是王上。”


    “何以言之?”子瑜訝道。


    “僅是感覺。”杜煙老老實實道,她委頓了一下,“事實上,百越餘眾已如覆水,為滅族仇恨所驅使,無暇去追逐哪個是真神,哪個是偽神,所以贏得他們的心的唯一方式,就是希望。生存的希望,休養生息,有自己的土地和自由的希望。我相信,隻有王上,才能給予他們這些。“


    “所以你的助力是有代價的,是跟我要土地的。”子瑜表情不變,唯眸子清濯。


    杜煙點了點頭。


    子瑜又轉向另一人,那人眼眸細長,如同狐狸,正是新任的財政大臣古月。


    “那你呢?你狙擊墨家商業的手段高明,其信譽也一落千丈,我聽說你已經開始組建’信聯社’,接管了許多原歸於墨家的生意,居功甚偉。那你又要些什麽呢?”子瑜笑意盈盈的問向古月。


    “臣別無所求。王上心安,臣便安心。”古月應道。“墨家因襲擊鳳來而凋零勢弱,精銳盡喪。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臣有一策,或可使的初楚氣數盡忘。”


    “講。”子瑜輕酌清茶。


    “異族入侵,大秦戰事尤為劇烈。不如讓初楚之兵遠赴邊疆,耗一耗它,自此,天下權勢,盡歸王上手裏。”古月微笑之下,眉目愈發狹長。


    “那北晉和北齊呢?”


    “異族侵入,他們自顧不暇,況且,北齊還未從上次的萬仞之戰恢複過來,現今隻不過靠著地勢險峻挺拔而苟延殘喘。”


    “我新建軍之令旨,就是為了抗擊異族。那怎麽能夠安排初楚的墨家軍去邊疆,於情於理皆為不通。”子瑜蹙眉道。


    “這個臣思量過了,聽令而不去,是一過也。我新軍先遣部分遠赴邊疆,然後,”古月笑意更濃,“然後將異族引領至初楚邊境。據傳,那些著了魔的異族心智已失,若同無頭蒼蠅,嗅血而至,很容易引導的。”


    “那剩下的,初楚自然會疲於應對,無法再興風作浪了。”古月道。


    “如果異族勝出,那天下將是一場災難。”杜煙插言道。


    “是的,天下將是一場災難,所有的疆域和諸侯國或許將不再存在,但那樣之後,如果我們幸存下來,整個天下便是幹幹淨淨的,每個人將得到他應得的土地。”子瑜看著疑慮的杜煙道,“我將謹遵我的誓言。”


    。。。。。


    傍晚時分,子瑜又去見了一個人,賈昆。


    賈昆身子已完全複原,但他依然堅持住在那個簡陋的茅草屋裏。屋內簡潔幹淨,一床一桌一椅而已。子瑜走進時,他正伏案疾書。


    “你在寫什麽?”子瑜隨意的坐在唯一可以坐的地方,床上。她打量了一下這裏,讓她想起當時水患時她第一眼看到賈昆時的棚屋。


    “我不能老是呆在這裏。現在異族入侵,邊疆烽火告急,我想寫信告知墨家總盟,我想領兵支援邊疆。”


    “哪個邊疆?北麵?東麵?還是西麵?”子瑜心中跳了跳。


    “有什麽區別麽?”賈昆反問道。


    “有的。”子瑜深深的看了賈昆一眼。北麵意味著可能與北晉聯盟,東麵可能與北齊聯盟,而這些,都是現在周朝政權的最大威脅。


    “異族攻勢如火,而周都的人隻想到權力和地位麽?!”賈昆冷笑道,他的目光在子瑜臉上流連了好久,“你改變了。”


    “整個天下都變了。”子瑜迴道,“你這以商道逐利為天意的墨家人都變了,誰還沒變呢。”


    賈昆點了點頭。“我沒有權利去要求別人怎麽想,怎麽做。我以前做的錯事多不勝數,但我堅信目前唯一正確的事就是支援邊疆,抗擊異族。沒有誰能夠阻止我。”


    “即便是我想要你留下,也留不得你?”子瑜眸子中光彩閃爍,“你也知曉墨家正在洗牌,或許,我可助你,取得在墨家行會的地位和權勢。”


    “地位和權勢?不,我的小姐。”賈昆溫和的稱唿讓子瑜忽然如迴到鳳來那個時刻,“我從不追求這些。你忘了我的出身了麽?我隻是貧窮的一名奴隸,後來加入墨家,是因為信奉他們的主義,這世界需要改變,墨家是車輪,將碾壓一切,到了最後,我相信,墨家會帶來一個新的世界。至少是少一些奴隸的世界。”


    “所以我不會背叛墨家。”賈昆擺出一副他明白誰在後麵搗鬼的神情,子瑜心中微微發虛,卻見賈昆豁然一笑,露出燦然的白齒,“如果是墨家的創道者在今天,也會支持我的決定。保護人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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