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他的成績,根本上不了那所學校。


    他們那所初中每年都會搖號,就是在報名人數大於招生計劃數的時候采取的一種手段,隻有一個名額。


    他就是那個幸運兒。


    把一隻小雞混進鳳凰堆的結果大概有兩個。


    往好的方向發展就是飛上枝頭變鳳凰。


    往壞的方向發展,無非就是看清現實,雞就是雞,鳳凰就是鳳凰,無論怎麽樣,上限就擺在那兒,不是他主觀能改變得了的。


    以葉隨的處境,發展成第二種的可能性比較大。


    在唯成績至上的地方,他這種人最容易被瞧不起。


    重點高中的老師總是講課很快,為了適應,他會提前預習兩遍。


    可真到了上課的時候,他剛記好上一個知識點的筆記,左邊那塊黑板已經被寫滿了。


    最讓人崩潰的是,一整個班裏,隻有他跟不上。


    因為所有人都知道他是搖號上來的,幸運的笨蛋在這種地方最容易被鄙視。


    他是食物鏈最底端的存在。


    甚至向同學請教問題,都會被諸如“你聽得懂嗎?”這類話術拒絕個徹底。


    同學問不了,那就問老師。


    可事實就是,老師更喜歡給成績好的孩子講題,讓他們聽懂以後再給成績差的同學講。


    最苦逼的是,學校是寄宿製,兩周一放假。


    他想補課都沒時間補。


    ……


    這才開學一周,他就已經要被打壓得想放棄了。


    有的時候他真的挺恨這該死的搖號規則。


    原本他就是隻普通的土雞,因為這份該死的幸運,他當上了鳳尾。


    如果他能選,他肯定不會來這所學校。


    在這兒,他就是異類。


    每次一產生這種負麵想法,他又會主動開導自己。


    咱們中國人,講究的就是一個“來都來了”。


    既來之,則安之。


    畢竟你得到的是千分之一的機會,你是幸運兒,別辜負了自己,葉隨。


    目前為止,他唯一的自救途徑就是加入學習部。


    至少在學習部,可以得到公平討論問題的機會。


    然,學習部有門檻,要看入學成績排名,占到前百分之三十的人才能跨過門檻。


    好死不死,看的是排名。


    他畢竟不是憑自己實力考進來的,跟那群被掐尖來到這所學校的人比起來,他這成績多少有點獵奇了。


    論排名,他倒一。


    不得不說,這是個死循環。


    優秀的人隻能越來越優秀,而本身條件平庸的人,很有可能連接觸到他們的機會都沒有。


    要麽非常努力,要麽非常幸運。


    能被搖中來這所學校,大概已經透支了他短時間內的所有幸運,他隻能靠努力。


    隻是現在,他還來不及努力,就已經要失去機會了。


    “不能給想進步的同學一點兒機會嘛?”


    麵試現場,坐在學習部部長旁邊的女生轉著筆,上身挨過去,掃了眼葉隨的入學成績單。


    他目光朝那女生的方向偏了半寸。


    組織部-曲夢曼。


    她桌前擺著的粉色牌子上寫著這幾個字。


    當時是學生會幾個部門一起麵試,誰想去哪個部門,直接進去找對應的部長。


    曲夢曼那裏很冷清,組織部通常負責學校活動策劃,一係列別的部門不願意接的碎活兒最後也會落到組織部手裏。


    因為體力腦力活兒都占,能積累到的經驗又少,願意加入的人不多。


    周圍幾個部門都人頭攢動的,唯獨她。


    看看這個部門,又逛逛那個部門,比起部長,她更像個來麵試的。


    以至於葉隨進來的時候,以為組織部沒有部長。


    不過這個女生人緣似乎很好,說話也挺有分量。


    她話音剛落,學習部部長就重新看迴葉隨,“那……第一次月考,考進年級前百分之三十?”


    這對於葉隨來說已經是很大程度的寬限了。


    “我會努力的。”


    他見好就收。


    隻是他又多了個新的問題。


    現在老師講的他都聽不懂,問也問不到,他上哪兒進步去?


    走廊被晚霞染成粉紫色,被窗欞切割成規則形狀的光影上,壓了道人影。


    葉隨從麵試的教室出來,靠在走廊的窗台上,盯著窗外遠處的電線放空。


    他不想迴教室,那兒讓他覺得很壓抑。


    學生會的麵試壓著第二節自習課的下課鈴響結束,曲夢曼的部門最後隻有一個人來麵試。


    那男生還是來陪對象的,看曲夢曼跟前的凳子沒人坐,才坐那兒歇了會兒。


    到了飯點兒,走廊裏人流散盡。


    晚霞落了靜寂,隻餘兩聲歎息。


    葉隨:“……”


    曲夢曼:“……”


    兩人朝對方的方向看過去。


    隔著口罩,隻有兩雙純粹的眼睛。


    “你在等人?”曲夢曼撂下手裏搬著的椅子,朝身後的空教室裏看了眼。


    葉隨搖搖頭,“沒有,我就是……發會兒呆。”


    曲夢曼“哦”了聲,重新搬起椅子,“那我不打擾你了。”


    學校的課桌椅是鐵質的那種,底座很穩,但超級沉。


    曲夢曼一手一把,多少有點晃蕩。


    兩把椅子的i型的鐵質椅腿偶爾碰在一起,發出叮咣叮咣的響聲。


    聲音不大,但落進這片寂靜裏就顯得有點難以忽視。


    另外讓葉隨有點難以忽視的一點在於,這兩把椅子被她夾在胳膊和側腰之間,竟然顯得那麽大,椅子腿都能隔著她碰在一塊兒。


    悶沉的光暈落在她身上,葉隨竟然從她身上看出幾分可憐來。


    可學生會沒人了嗎?怎麽就讓她自己一個人搬椅子。


    “椅子,給我吧。”


    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跑到曲夢曼旁邊了。


    許是看這個女生拖著兩把椅子實在過於孱弱,剛才麵試的時候她又幫了他。


    於情於理,葉隨不能讓她自己一個人搬。


    手上的重量突然消失,曲夢曼愣了幾晌,旋即瞥向身旁男生,微微點頭示意感謝。


    “謝謝啊,你人還挺好的。”


    “沒事兒。”葉隨拎著椅子,往上掂了掂,主動開口:“為什麽就你自己搬椅子?”


    曲夢曼兩手交叉,在身前抻了下胳膊,“因為組織部沒招到人。”


    學生會換屆的規則是,原高二的部長在原高一的幹事裏選出一個新部長,新部長在新高一裏招幹事。


    原本跟曲夢曼一屆的人,在知道自己沒能被留下當部長以後,就自動退部了。


    因為在組織部留著本身也沒什麽前途。


    本來組織部就人少,現在她就一孤家寡人。


    葉隨偏眸睨了她一眼。


    這女生雲淡風輕的,好像也沒覺著招不到人是件多大的事兒。


    “那以後這些東西你都要自己搬嗎?”葉隨睨了眼手裏的椅子。


    “過段時間我跟主任提一嘴,看看能不能把各班的組織委員直接編進組織部。”


    她歎了口氣,“最近就先自己解決唄。”


    葉隨“哦”了聲。


    沒下文了。


    兩人相對無言,拐進器材室,把備用椅子撂下後,葉隨又聽見曲夢曼的聲音。


    “你是隻想進學習部嗎?”


    “嗯。”


    但你成績很差誒。


    這話曲夢曼沒敢說。


    雖然她是個直性子,但冒昧和直言她還是分得清的。


    況且她的側重點也沒在他的成績上,而是在學習部的門檻。


    “那個……過段時間有校運會,估計忙不過來,你有空來給組織部當當誌願者嗎?”


    她抿抿唇,又極快地接上下一句,“作為交換,午自修和二晚的時候,你可以來學生會活動室找我,我成績還……不錯,應該能幫你答疑。”


    話畢,葉隨沒動靜。


    曲夢曼有點慌。


    她也是頭一次求人幫忙,也不知道她這交換條件提得合不合他心意。


    萬一被拒絕怎麽辦?


    “你要是沒空也沒事兒,我再找別人。”她又補一句。


    人總得給自己留點兒退路。


    可事實上,她能拉來當誌願者的人,掐著手指頭算也不過五六個。


    好像不夠應付運動會這種大場合。


    “我可以的。”


    男生突然出聲。


    曲夢曼應聲抬頭,竟然對上一雙晶亮的眼。


    眸光盛著晚霞,簌簌地顫,一雙鳳眼亮澄澄的,鮮活得和剛才簡直兩模兩樣。


    像淅淅瀝瀝的小雨過後,毫無征兆地放晴。


    陰霾被掃蕩一空,隻剩晴陽時,兀地有些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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