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接下來的幾天,千頭萬緒,幸好有得力大臣一力張羅,妥善處理了登裏可汗以及兩位王子的喪禮。


    頓莫賀在眾臣的安排下,強打精神,舉行了登基大典,號為武義成功可汗。


    頓莫賀自稱罪臣,親自上書大唐皇帝,將廢黜登裏可汗並自立的前因後果,細細說明。


    信道:“罪臣頓莫賀,俯首泣拜。茲有英義可汗登裏,意圖謀叛,集結大軍,欲圖天朝疆土。臣不忍見兩國刀兵相向,生靈塗炭,苦諫無果,憤而殺之。罪臣頓莫賀,垂發不剪,以待詔命。”


    按照舊製,隻有受過唐朝皇帝陛下的封詔,才能正式被迴紇人民承認,所以,新汗繼位,必須要上書大唐。


    當然,這隻是一種尊重而已。頓莫賀深信,大唐皇帝得知自己如此擁戴朝廷,必然會龍心大悅,格外嘉獎。


    這世間再好的嘉獎,也抹不平頓莫賀心裏的哀傷。


    大錯已經鑄成,無可追悔,唯一能做的,就是希望可以求得姝兒的諒解。


    沒有姝兒的陪伴,他這後半生,將會是多麽寡淡無味,黯然失色。


    這錦繡江山,若不能雙手奉在她的麵前,博她展顏一笑,他這個可汗,又有何意義。


    如今,他千辛萬苦,終於坐擁江山,卻無法獲得最心愛的女人的青睞。


    他的成功,變得意興闌珊,微不足道。


    這宮裏,所有的一切女人,都是他的了,可是,他誰也不想要,他隻要姝兒。


    偏偏這個願望,難以達到。


    已經十幾天了,他不敢踏進青鸞宮。他怕,怕那雙仇恨的眼睛,象刀子一樣刺痛他的心。


    “夫人怎麽樣了?每日飲食如何?”他低聲詢問總管丁順。


    丁順搖搖頭,一臉愁容:“夫人每日不言不語,懶進茶水,很讓人擔憂。”


    頓莫賀長長地歎息,良久,懶懶問道:“那些女人,都安排妥當了嗎?”


    丁順道:“按照可汗吩咐,都已遷出王宮,妥善安排。保證衣食無憂。可汗放心。”


    頓莫賀點點頭。


    丁順忍不住道:“小人多嘴問一句,可汗為什麽不要那些女人?崇徽公主雖然剛生過一個女兒,但是仍然年輕貌美,那個陪嫁的媵妾仆固氏也正值青春,比起姝夫人,都年輕許多,可汗為何厚此薄彼?”


    頓莫賀歎惋道:“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丁順迷惑道:“這是什麽意思?小人不懂。”


    頓莫賀道:“你不須懂得。你隻要照顧好姝夫人就行了。”


    二


    大唐皇帝的詔書很快就到了。欽差源休,日夜兼程,火速地將皇帝的聖旨以及豐厚的賞賜傳到頓莫賀手中。


    聖諭中,極大地嘉許了頓莫賀忠於朝廷的忠勇行為,敕封他為長壽天親武義成功可汗。


    源休還委婉地暗示了德宗的意思,希望可汗能夠援助庭州戰役。


    頓莫賀爽快地答應了。


    送走欽差之後,頓莫賀不安地走進青鸞宮。他決定,親自去看看她。該麵對的,始終不能逃避。


    踏進庭院,隻見碧兒正在廊外抹淚。看到頓莫賀,嚇了一跳,眼裏露出害怕的神色,不由得,後退了幾步。


    頓莫賀心裏一陣淒涼。在別人眼中,什麽時候,變成了魔鬼。


    “可汗。”碧兒怯怯地道。


    頓莫賀溫和地道:“有勞你侍候姝兒,本汗很感激。”


    碧兒低下頭,低低地道:“夫人很不開心。”


    頓莫賀沒有說話,遠遠望了一眼緊閉的房門。


    “她,在裏麵嗎?”他信口問著,腳步已經緩緩移動。


    每一步,都好似千斤重。


    該如何安慰她,使她早日走出喪子之痛呢?


    他輕輕推開門。


    姝兒正在窗前盈盈而立。幾日不見,已經是人淡如菊。


    兩人麵對無言。


    此時,距離頓莫賀初見姝兒的驚鴻一瞥,已經整整過去了十一年。當年,她還是嬌俏的少女,如今,已是成熟美麗的少婦。比之當年的青澀,如今的姝兒,更多了幾分動人的韻致。


    十年間,隔開多少往事,將一段剪不斷理還亂的情愫,纏成了一團無法解釋的亂麻。


    “姝兒,我的姝兒,”頓莫賀心疼地道:“你要怪我,盡管衝我來,你不要折磨自己。好不好?”


    他走近她,一種強烈的渴望,使他想要急切地擁她入懷。


    十年了,朝思暮想,終於,可以名正言順地擁有了,他怎麽能控製思念之情。


    “你還隻有二十七歲,我也才四十歲,我們還有許多時間,讓我們從頭再來,再生許多孩子,好不好?”


    “我已經把所有的女人都趕出宮去了,隻有咱們倆,好不好?”


    “你不是一直想要做王後嗎?現在,隻要你點頭,你就是迴紇最尊貴的女人了,你喜不喜歡?”


    他一疊聲地討好地,溫柔地道。


    姝兒冷漠地看著這個糾纏在心底的男人,象看待一個陌生人。如果說,曾經有過愛,那麽,隨著這致命的傷害,這份愛,已經蕩然無存了。


    頓莫賀伸臂抱住她,貪婪地唿吸著她的衣香:“姝兒,我好想你。讓我用一生來補償你,好不好?”


    “我這一生,沒有愛過別的女人,隻愛你。給我一個愛你的機會,好不好?”他低低地道。


    姝兒憤憤地甩開他的懷抱:“你休想!你殺了我的兒子,我的丈夫,我和你不共戴天!”


    頓莫賀無助地道:“你要怎樣,才原諒我?我是無心的。要是你早告訴我,英兒是我的兒子,我怎會犯此大錯?”


    頓莫賀苦笑道:“我早就告訴過你,我要娶你。我才是你的丈夫。我是你第一個男人。”


    姝兒一驚:“為了我,你早存殺心?”


    頓莫賀避而不答。


    姝兒一瞬間柔腸百轉。第一次意識到,正是自己與頓莫賀的私情,促成了丈夫與兒子的慘死。


    紅顏禍水,果然不假。


    姝兒心如刀絞。想起登裏當日萬般寵愛,自己卻早已為他埋下了奪命的寶劍。


    我雖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一瞬間,她心裏起了殺機。


    頓莫賀猶在耳邊小心地哀懇:“我知道,接受我,你需要時間,我等你。三個月夠不夠?”


    姝兒默然。


    頓莫賀幽幽長歎道:“三個月後,我再來。希望你能想明白。”


    他慢慢走到門口,低聲道:“明日,我將親自率軍援助庭州,希望等我迴來,能夠看到你的笑容。不知道,你的笑容有多美。”


    迴過身來,他的眼裏隱隱含著淚光:“在我們草原上,有一種生靈,叫做草原狼。它的一生隻有一個伴侶,若是伴侶死去,它就會離開狼群,孤獨一生。每當月圓,對月悲鳴,唿喚遠方的伴侶,這個習慣,一生都不會改變。”


    他哽咽地道:“這些年來,我就象一隻失偶的孤狼,夙夜憂歎。你總不會忍心,讓我孤獨終老?”


    “好好保重自己,莫讓我擔心。”他掩門而去。


    姝兒癡癡地看著窗外,一串清淚簌簌而落。


    窗外庭中,繁花似錦。


    莫以今日寵,能忘舊時恩。看花滿眼淚,不共楚王言。


    昔時的桃花夫人,卻不正如今日的自己?


    三


    三個半月後,頓莫賀如期歸來。


    他帶領一支驍勇的軍隊,配合大唐的大軍,順利收複了北庭四鎮,為大唐立下了赫赫戰功。


    北風卷地百草折,胡天八月即飛雪。


    顧不上風塵勞頓,他歸心似箭,一路風雪兼程。


    他惦記著,和姝兒的三個月之約。


    今時不同往日,他的後宮中,有他鍾愛的女人,在等著他歸來。


    他還記得,那一次,他出征大宛,她輕輕囑咐他:“我等你平安迴來。”


    這許多年,每次衝鋒陷陣,他都會記得這句深情的叮囑。


    姝兒,我迴來了。他迫不及待地衝進青鸞宮。


    驀地,他放緩了腳步。


    他不能確定,她會怎樣對待他。


    三個月了,她的創傷,是否會淡一些?


    她能夠原諒他嗎?她能夠接受他嗎?


    想起姝兒冷漠的仇恨的眼神,他就一陣心寒。


    出乎意料的,推開門,他看到的是,一張微笑的麵容。


    姝兒一身盛裝,華妝豔飾,雖然已經生過兩個孩子,但是依然身材窈窕,絕代風華。


    頓莫賀心頭狂跳,驚喜地望著她。


    姝兒微笑道:“丁總管告訴臣妾,可汗平安歸來,臣妾很是歡喜。”


    頓莫賀不可置信地站在門口,一時反應不過來。


    姝兒慢慢走近他,柔聲道:“可汗一路風塵,還不坐下歇歇?臣妾已經備好酒宴,可汗洗浴後,就留在這裏用晚飯吧。”


    頓莫賀不禁淚流滿麵,緊緊抱住朝思暮想的女人,哽咽道:“你終於肯原諒我。”一麵情不自禁地將臉湊上去。


    姝兒美目流轉,嗔道:“也不先去換換衣服!好臭!”輕輕推開他。


    頓莫賀不好意思地道:“是,是,我這就去換衣服。”喜滋滋地去了,一麵往裏走,一麵猶自迴首。


    此刻,他神魂飄蕩,猶在天堂。


    姝兒嘴角,微微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


    四


    十年相思,一朝得償。


    軟玉溫香抱滿懷,無數次在夢裏才能出現的場景,終於,實實在在的,出現在眼前。頓莫賀陶醉在姝兒溫柔的懷抱裏。


    “我等了十年,終於等到這一天。”他伏在她美麗的酮體上,喃喃地道。


    從臉頰到腳趾,每一寸肌膚,都是他的鍾愛。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自從第一眼看到她,他的一生,就已經和她再也無法分離。


    “姝兒,你從此隻屬於我一個人。”他在她耳邊低語。


    “我要讓你成為世上最幸福的女人。”他的話語低沉而充滿誘惑。


    姝兒在他勇猛地衝擊下,忍不住發出一聲聲蕩人心魄的呻吟。


    良夜如水,時光仿佛重新迴到了許多年前的那個相似的夜晚。


    那一夜,是他把她變成女人,如今,她已經從當初那個純情少女,變成了曆經滄桑的女人。


    頓莫賀終於筋疲力盡心滿意足地進入了夢鄉,嘴角,還微微殘留著一絲笑容。


    在夢裏,想必也是甜美的吧。


    姝兒冷冷一笑。


    夜深人靜,萬籟俱寂,姝兒卻毫無睡意。


    她的胸中,燃起熊熊的火焰,燒得她寢食難安。


    悄悄地,從枕下的錦褥下,她摸出了一把短小的寒光閃閃的鋒利匕首。


    殺夫之仇,奪子之恨,不共戴天,她怎能和有著血海深仇的仇人同床共枕!


    原以為,他會死在庭州戰場上,可是,他竟然活著迴來了!


    也好,那麽,就讓她親手結果了他的性命,告慰丈夫孩子在天之靈!


    望著這個剛剛還溫存繾綣的男人,她心裏閃過一絲疼痛。


    她深深地知道,他愛她深入骨髓,可是,造化弄人,偏偏無緣相守。


    來生再修吧!她一咬牙,一狠心,手持匕首,對準了他赤裸的胸膛,緩緩地刺下去。


    這一刺下去,所有的恩怨情仇,都斷了。


    月光照在匕首上,發出閃亮的光芒。頓莫賀朦朧中,覺得眼前一閃。


    迷離中,恍惚看見一把利刃,他吃了一驚。


    姝兒冷豔的臉上,露出可怕的殺氣。


    “你要做什麽!”頓莫賀驚叫著,迅速躲閃。


    話語未落,身體一陣劇痛,那把匕首已經斜斜地刺進了他的肩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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