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似乎燃燒了。


    那沸騰的血液將這蒼茫的大地染成了火紅。


    南宮劍背著錦盒,在夜色的掩護下,匆匆地逃亡著。


    他知道背後有無數隻眼睛盯著他身上的盒子,稍有不慎,他們就像一頭頭張開獠牙的惡狼,兇狠地把他撕成碎片。


    所以,他一刻也不能停歇,能逃多遠就多遠,就算是天涯海角也在所不惜。


    在雪白的月光下,前頭有一個黑色的人影佇立在路的中央。


    他背負著雙手,靜靜地等候著南宮劍的到來。


    南宮劍借著皎潔的月光看清了前麵的人,沸騰的血開始冷卻下來了。


    因為他知道他現在不能逃了。於是,他停下了腳步。


    “慕容玄。”南宮劍認出了月光下的人影,脫口而出。


    “南宮兄,我們又見麵了。別來無恙!”慕容玄淡淡道。


    他的語氣好像眼前的月色一樣,冷冷清清。


    “還好!你呢?”


    “自從天雄幫被剿滅後,我都已有十餘載沒有在江湖上走動了。江湖已是麵目全非,皆是年輕人的江湖了。時間過得真快,我們都老了。老了就不中用了,當下的江湖已沒有我們的立錐之地。”慕容玄望著冷冷的月色,感慨萬千。


    二十年前,南宮、姑蘇慕容、洛陽王家、長風堂武林四大世家在江湖上赫赫有名,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遙想當年四大世家聯手,蕩平天雄幫,剿殺楊虎,何等意氣風發,壯誌淩雲。


    然天有下測之風雲。那知二十年後,南宮世家如流星墜落,一夜化為廢墟。


    姑蘇慕容也每況愈下,囿於一隅。


    兩人此間的得失榮枯,難以預料。此情此景之下都不免有一種同病相憐的感觸。


    “英雄遲暮,又何複當年勇。”南宮劍苦笑道。


    “南宮兄恐怕是老驥伏櫪,壯心不已吧。”慕容玄道。


    “哈哈,慕容兄弟,你言過了。我南宮劍早已不是當年的南宮劍,眼下風前殘燭,隻是一個垂垂老矣的糟老頭,又何德何能要重振南宮聲威呢?”南宮劍打哈哈道。


    這時,遠處黝黑的樹林裏驚起幾隻飛鳥,在皎潔的月光下掠過幾道剪影。


    其淒厲的叫聲,聽得南宮劍膽顫心驚。


    “南宮兄這樣說就不厚道了。你為了身上的錦盒,該耍了不少心眼,費了不少氣力吧。”


    南宮劍聽了慕容玄的揶揄之言,臉露羞愧之色,頓時汗顏無地。


    因為他知道在醉仙居裏,盡管刻意掩飾自己的真麵目,但慕容玄還是識破了他的身份。


    “你也對這錦盒覬覦已久了吧。其實,你我目的一樣,隻是手段不同而已。在醉仙居裏你名為尋女,實則探虛實。隻不過你老奸巨猾,見那裏高手如雲,不易下手,便假意離開。實則躲在暗處伺機行事,來一個鷸蚌相爭,漁翁得利。是吧?”


    “當年南宮兄率領我們中原武林豪傑剿滅天雄幫,名為武林除害,實則假公濟私,對《玄天神功》懷有覬覦之心。我想,南宮兄不會否認吧。”


    “哈哈,慕容兄弟這麽多年才參透其中的玄機。是不是有些嗟悔無及?”南宮劍麵無慚色道。


    “你費那麽多周折,豈不是也一無所獲?隻可惜了那麽多的武林同道。”


    “一無所獲?不……不……”南宮劍心神一凜,隨即一股悲哀之情湧上心頭。


    他不是一無所獲,而是落得個家破人亡的悲慘下場。這一切都緣於那一場所謂的正義行動,隻是吞下苦果的緣由,隻有他心裏清楚。


    “當年,楊虎一死,《玄天神功》隨之消失無蹤。世人以為它已隨著楊虎之死而湮滅。誰料今天《玄天神功》重出江湖,必定叫人驚世駭俗,有誰不心心念念呢?”慕容玄喃喃自語道。


    這些年來,他為恢複先祖曾經的輝煌而兢兢業業,殫精竭慮。可惜光陰荏苒,江湖風雲變幻,英雄輩出,長江後浪推前浪,江山代有才人出。


    他這些年的努力,徒勞無功,化作了黃粱美夢。


    當下《玄天神功》一出,對他來說,得到它是姑蘇慕容重振雄風的關鍵。


    “看來今天,你我必有一戰。”南宮劍拔出劍,砍掉旁邊樹上的一根枝杈,把錦盒掛在樹枝上。


    “必有一戰。”慕容玄斬釘截鐵道。


    慕容玄快速拔出佩劍,當胸平舉。


    “當年你我比試平手,今天再較量,一決高下。”南宮劍說罷,揮劍化作一道飛虹,直指慕容玄的咽喉。


    慕容玄見南宮劍快劍如風,嗤嗤作響,便橫劍長削,急刺南宮劍的手腕。


    兩人的劍法都以快見長,出劍一劍比一劍快,一劍比一劍狠,凜冽的劍氣激蕩著周圍的空氣,仿佛把清涼如水的月光揉碎,揮灑成星星點點的光芒。


    月光下,兩人靜如處子,動如脫兔;輕若飛鴻,驚若遊龍,上下翻飛,將劍法的精深奧妙發揮得淋漓盡致。


    兩人劍氣所過,枝折葉落,刮起的旋風卷著殘枝落葉,繞著兩人的身形團團翻轉,直衝雲霄。


    五十招過後,南宮劍力量不支,慕容玄的劍招越來越快,逐漸占據上風。


    “你的劍法退步了。”慕容玄大喝一聲道。


    他用勁一絞,震飛了南宮劍的劍。未待南宮劍反應過來,慕容玄的劍尖已及其喉嚨。


    “你已敗了。”慕容玄冷冷道。


    “我敗了!”南宮劍死灰著臉,喃喃道。


    敗在慕容玄的劍下,不但是一個屈辱,而且還意味著會失去錦盒裏麵的東西。


    可是,此刻他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他已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


    慕容玄內心狂喜,扔下死魚般癱倒在地上的南宮劍,轉身去拿他的戰利品。


    “錦盒不見了。”慕容玄驚叫道。


    月光下,剛才掛著錦盒的樹枝依然在,但盒子卻不翼而飛了。


    此刻,他就像一個鬥敗了的公雞,又驚又怕。


    誰人能在他的眼皮底下,不知不覺地拿走了錦盒,害他落得一個竹籃打水一場空。


    他倒不是為別人做嫁衣而懊悔,而是偷走錦盒的人無異於虎口奪食,但他卻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覺。


    這是一個可怕的對手。


    慕容玄四下張望,月光下的樹林幽靜,天地蒼茫,並沒有異常。


    突然,遠處的樹林又有驚鳥驟起。


    他不加思索,施展輕功,人如大鳥在林間急速飛掠而去。


    南宮劍望著慕容玄遠去的身影,他拔出插在泥土裏的劍,也朝著慕容玄的影子追了上去。


    刹那間,大地又恢複了寧靜。


    月色清涼,白雲悠悠。


    從旁邊的樹蔭下,楊禹慢慢地走了出來。


    “這麽美好的月夜,為什麽不好好地欣賞欣賞呢?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可惜,此時此刻沒有一壺好酒。”他望著慕容玄遠去的方向,良久歎息道。


    “確實,如此良辰美景,少了一壺好酒,真讓人遺憾!”樹林裏響起一個清朗的聲音,花如伶一襲白衣飄飄,拎著一壺酒從樹林裏慢悠悠地走了出來。


    “是你!”楊禹驚訝道。


    “是我!酒,我有。請你喝。”花如伶將手中的酒遞向楊禹,笑盈盈道。


    他麵如桃花,目若秋波,在月光的映照下顯得清新俊逸。


    若不是男兒身,整個活脫脫的一個舉止嫻雅的二八佳人,把楊禹看呆了。


    “好酒!好酒!此酒入口醇香,絕非人間瓊漿,而是天上瑤池玉液。”楊禹喝了一口,讚不絕口。


    “皓月當空,少了美酒。豈不是大煞風景。”花如伶望著楊禹道。


    “你今晚也是來搶它?”


    “不,純粹是找你喝酒!這麽美好的月夜,我怎麽能忍心地破壞它呢?”花如伶笑道。


    “嘻嘻,你不會在酒裏下藥吧?”


    “唉,我若搶這個錦盒,還用得我親自出手嗎?況且,我才不跟一個聰明絕頂的人來交手,自討苦吃,自討沒趣。”


    “那倒也是,堂堂一個七星樓的少樓主,用得著親自出手嗎?”


    “你知道我是七星樓的花如伶?”


    “嗯,你身上有一股特殊的香氣,我一聞就知道了。我想,在那個秘洞裏,助我脫臉的人,也是你吧。”楊禹微笑著,盯著花如伶看。


    “你好聰明!你知道我是誰了,還敢喝我的酒?”花如伶臉上一紅,慌忙別過臉道。


    “這麽美好的月夜,我猜想,你是不忍心破壞它的。”


    “唉,在這個世界上從來沒有人能這樣跟我說話。你是第一個。”花如伶莞爾一笑道。


    “對了,你已經知道這盒子裏沒有你想要的東西?”楊禹道。


    “我想,從一開始,這本來就是一個騙局。你在同福客棧的房間裏故意打暈了龍四,用假的錦盒將客棧裏的江湖人物都吸引走了。因為在那種情景之下,他們的注意力都放在錦盒上,而忽略了其真偽。當客棧裏的江湖人都追著你去,所以江湖上的人都誤認為你搶了龍四的錦盒,都認為你手上的錦盒裏裝的是《玄天神功》,而龍四拿著裝著《玄天神功》的盒子趕往七星樓。好一招偷梁換柱,以假亂真,你把他們當猴耍,好掩護龍四護著真正的盒子去七星樓。你的計謀的確妙,騙了所有的人,把他們耍得團團轉。”


    俗話說三人成虎。有些事,說的人多了,做的人多了,就算是謠言也成了事實。


    “嗯,你說的不錯。你知道這錦盒裏的《玄天神功》是假的,但為什麽還要你的手下來搶呢?”


    “既然要演戲,當然是演得逼真一點。要不,那裏會有人相信,那裏會有人入局呢?何況,這樣做減小了龍四爺的阻力,好讓他平安到達七星樓,又何樂而不為呢?”


    “你怎麽看穿了我在演戲呢?”


    “因為你,一個可以為朋友舍命的人,怎麽會奪他的鏢物,害丟掉性命呢?況且,你的表現也太‘引人注目’,俗話說身懷其璧,必懷其罪。一個人獲得至寶,必會遁逃,遠離這是非之地。而你的表現太過反常了。隻要人心平氣和地想想,就能看出其中玄機了。”


    “嗯,你說的很有道理。”楊禹不禁對花如伶另眼相看。


    “我想,王雲鶴此時已看穿了你的小把戲,正趕往七星樓的路上了。不過,龍四爺現在也差不多到達了七星樓的地界。”花如伶望著遠空,悠悠地說。


    “那就太好了!太好了!”楊禹興高彩烈,扼腕道。


    “龍四爺有你這個朋友,此生足矣!我走了。”花如伶幽怨地望了楊禹一眼道。


    說罷,他身形一晃,倏然沒入樹林中,消失了。


    “誒!你的酒!”楊禹衝著樹林唿喊道。


    “酒,你留著喝!”


    花如伶的聲音在林間漸行漸遠。


    楊禹望著手中的酒壺,啞然失笑。


    “若花如伶說龍大哥已到了七星樓的地界。這是七星樓的勢力範圍,若無意外,龍大哥應該能順利交鏢。還有兩天就是倪爺爺約定的時間,我得趕上才行。”楊禹屈指一算,尋思道。


    他看了看天上的明月,選擇了望北的方向,邁步地向前走去。


    “龍大哥,我把錦盒藏在床底下。你醒了之後,拿出來再送到七星樓去。”楊禹貼著龍四的耳根交待過後,便一掌把他拍暈了過去。


    待龍四從昏迷中醒過來時,已是五更天了。


    他發現他獨自躺在床上,窗和門都關閉著,屋裏的東西收拾得整整齊齊。


    他想起錦盒,頓時大驚失色。便一骨碌地翻身下床,向床底下掃視了一眼,看到包裹著錦盒的包袱靜靜地挨著牆根躺著,緊張的心立刻鬆緩了下來。


    “楊兄弟,你現在何處呢?”


    男兒有淚不輕彈。可是,龍四一想到楊禹奮不顧身地替他負重前行時,眼淚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拂曉後,龍四迎著東方的第一抹紅霞,毅然地上路。


    這一次,他一路通暢,再也沒有人劫鏢。


    不出一日,他就到了七星樓的地界。


    碧空如洗,烈日當空。


    風停了,樹葉蔫了,草尖也蔫了。


    窒息般的熱浪撲麵而來,躲在枝葉上的蟬兒彼此聒噪四起。


    龍四連續趕了幾個時辰的路,大汗淋漓。


    他看到前麵山腳下有一條溪流,便走過去,捧起清涼的溪水洗把臉。


    這時,他看到了前麵不遠處的岔道口上有一棵亭亭如蓋的大樹,樹下站著兩個人。


    龍四知道,這兩個人肯定是在等候自己。


    他打量了四周,發現這是唯一的必經之路。


    醜媳婦免不得見公婆,隻有硬著頭皮上了。


    龍四走近之後,看清楚樹下之人竟然是王雲鶴和玉虛道長二人。


    “王掌門,玉虛道長,龍四有禮了!”龍四抱拳道。


    “龍老弟,你能否將身上的錦盒交給我們處置?”玉虛道長道。


    “王掌門,玉虛道長,此事萬萬不能。你們是知道我龍四,希望王掌門和道長不要強人所難了。”龍四道。


    “這是關係到整個中原武林生死存亡的大事。希望龍老弟本著為武林同道著想,請三思而行啊!”玉虛道長道。


    “威遠鏢局的規矩,我龍四絕不能破壞。所以,恕我不能答應。至於錦盒的事,我龍四自有安排。”龍四大義凜然道。


    “玉虛道長,既然龍老弟主意已定,我們就不要為難他了。龍老弟,請吧!”王雲鶴道。


    “王掌門,這……”玉虛道長尷尬道。


    因為他萬萬想不到王雲鶴竟然“食言”,給龍四放行。


    龍四也不多說,他朝王雲鶴頷首示意,迎著烈日前行,很快消失於岔道口中。


    “王掌門,為什麽不截下錦盒?”玉虛道長滿腹疑團,不解道。


    “恐怕現在的局麵不是我們能夠左右的了。你看!”王雲鶴指著不遠處的巨石,歎氣道。


    十丈外的巨石上站著一個身著錦衣的男人,正居高臨下地望著他們。


    “七星樓主花英傑?”玉虛道長驚叫道。


    “正是他。”王雲鶴道。


    這時,玉虛道長發現他們的周圍出現了不少弓弩手,箭已上弦,正對著他倆。


    隻要花英傑一聲令下,便有鋪天蓋地的箭矢向他們射來。


    縱使他們有通天本領,今天恐怕也難逃一劫。


    俗話說,強龍難壓地頭蛇。這裏是七星樓的勢力範圍,周圍不知潛伏著多少七星樓的高手。


    就算他倆人能躲過箭矢輪番的攻擊,恐怕在七星樓眾多高手麵前也寡不敵眾,無法全身而退。


    現在不動手,七星樓不知虛實,反而不敢輕舉妄動。


    這樣,他們還有逃出生天的希望。


    “棋錯一著,滿盤皆輸。玄通大師犯了錯,已注定我們輸了。花英傑對《玄天神功》誌在必得,如果我們硬搶,七星樓必定會全力以赴。這樣就會暴露了我們的實力,花英傑可能趁機一口將我們吃掉了。現在隻能寄望龍四能妥善處理了。”王雲鶴黯然銷魂道。


    玉虛道長聽到這,不禁倒吸一口涼氣,眾幸剛才沒有魯莽出手。


    俗話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現在他倆身陷囹圄,當是想法脫困,方為上策。


    至於與七星樓的戰爭,已是雙方心照不宣的事了。如何應對這場武林浩劫,當是脫險之後從長計議,慎重決策。


    “王掌門,玉虛道長,在下七星樓總管薛懷義。代樓主向兩位前輩問好!”一個管家打扮的中年人走近王雲鶴的麵前,畢恭畢敬道。


    “花樓主有禮!”王雲鶴道。


    “樓主說了,七星樓裏已略備薄酒,聊表敬意。若兩位前輩不嫌棄的。請隨小的一同前往,開懷暢飲。”


    “花樓主的心意,我倆心領了。隻是途經貴寶地,未曾備薄禮,冒然打擾,恐禮數不周,有失顏麵。煩請閣下轉告花樓主,容他日再登門造訪之時,我們再與樓主把酒持螯。”王雲鶴不卑不亢道。


    “那我將王掌門的話如實轉達給樓主。王掌門,請!”薛懷義微笑著做了一個送客的手勢。


    “告辭!”


    王雲鶴和王虛道長兩人就坡下驢,告辭而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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