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靈上的創傷永遠比肉體上的創傷,傷得更嚴重。


    也許路是沒有盡頭,所以身上的血也是沒有流盡時。


    段傲青拖著疲憊的殘軀沿著布滿長藤和荊棘的森林裏趔趔趄趄地走著。


    前頭是一片綠,翠色欲流,看不到盡頭。


    段傲青知道他不能停下來,因為停下來,就意味著死亡。隻有拚命地向前走,走得越遠,就越遠離危險,人就會越安全。


    盡管劇痛、饑餓、疲憊交織著,恣虐著每一根神經,耗盡著一點一點的精力,但他咬牙堅持著,一步一步地跌跛著前行。


    他想繼續走下去,但實在太累了,走不動了。


    段傲青倚著一棵參天大樹歇歇,他的喘息越來越粗重,意識漸漸模糊,慢慢地倒了下去。


    眩暈中,他的眼前又閃出了熊熊燃燒的大火,一群蒙臉人正在一座莊園內肆意地屠殺手無寸鐵的婦孺,地上鮮血橫流,屍骸遍地,支離破碎,到處是絕望的哭喊聲,到處是死亡的哭喊聲……


    最後,一個穿著綠色小棉襖的女孩抱著一隻可愛的小白兔,在無助地嚎啕大哭,她清冽的眼神裏充滿著恐懼,恐懼裏又飽含著對生存的渴望……


    周圍站著一群蒙麵殺手,麵具上透露出貪婪又兇狠的眼神,冷酷地注視著小女孩。


    他們就像一群沒有感情的野獸,無忌小女孩恐懼的眼神,無忌小女孩的苦苦哀求……


    這是莊園裏殺手屠刀下最後一個活著的人。


    “殺!”女人麵無表情,嘴裏迸出了一個字,她毫無憐憫地望著神色驚恐的女孩,心裏頭釋放出無盡的快感。


    “不!”段傲青伏在地上,無力地望著女孩。


    刀起刀落後,小女孩慢慢地倒在他的麵前,小白兔與小女孩倒在了血泊中,小白兔染紅了,小棉襖也染紅了,小女孩的眼睛也染紅了。


    “為什麽?為什麽?……”


    段傲青絕望了。


    他額頭上青筋暴起,怒目切齒,握拳透掌,跪在小女孩前,昂首呐喊,那痛苦的聲音激蕩雲霄……


    “嘻嘻,無情刀段傲青還會流淚,真是奇怪!”


    “確實是奇怪。不會是貓哭耗子吧!”


    “這不會是一個死人吧?怎麽會一動不動呢?”一個尖細的聲音問。


    “死人怎麽會流淚呢?”另把粗重的聲音迴答道。


    “對啊,死人怎麽會流淚?真奇怪!”


    “嗯,那他還是一個活人。”


    “對,他是一個活人,而且還是一個有感情的活人。”


    段傲青被兩個吵鬧的聲音驚醒了。他睜眼一看,眼前出現兩個奇醜無比的腦袋,正瞪大著眼珠子陰森森地盯著他看。


    他們臉色慘白,深陷的眼眶吊著兩暗啞無光的眼珠,額骨突出,白發蓬麵,讓人看得心驚膽戰。如果不是大白天,還以為見了鬼。


    兩人長相一模一樣,穿著黑色的麻衣也是一模一樣,隻是一個大腦袋,一個是小腦袋,手上拿著一把一模一樣的鬼頭刀。


    “嘻嘻,你看,你看,眼睛動了,人活了。”大腦袋指著段傲青的眼睛,驚奇地說。


    “死人的眼睛是不會動的,他真是一個活人。”小腦袋道。


    “那還用說,活人的眼睛才會動,死人的眼睛是不會動的。”


    “對!對!死人的眼睛沒有這麽清澈!”


    段傲青靜靜地看著這兩個惡心的腦袋,在他的眼前指手畫腳。但是越看越醜陋,越看越惡心,突然一股酸臭從胃裏翻湧了起來,接著又沿著食道快速上升,最後堵在喉嚨上。


    這死魚臭蝦般的胃酸讓他異常難受,終於他忍不住猛烈地咳嗽起來了。


    “幸好是一個活人,要不就不值錢了。”大腦袋眼定定地望著了猛烈咳嗽的段傲青,擺出一副幸運的樣子說。


    “你腦子壞了嗎?死人的頭顱,也是一個頭顱;活人的頭顱,也是一個頭顱,那不是一樣的價錢嗎?”小腦袋掰著手指道。


    “對,死人的頭顱,是一千兩黃金;活人的頭顱,也是一千兩黃金。真的是一樣價錢啊!”大腦袋高興地拍手稱道。


    段傲青聽了兩個大小鬼在胡扯,忍悛不住,強忍著痛楚,笑出了眼淚來。


    從哪裏冒出的兩個活寶呢?兩人自顧自一問一答,好像段傲青已是他們的囊中之物,完全無視他的存在。


    “你怎麽又笑了。”小腦袋歪著腦袋望著段傲青,一臉好奇地問。


    “是呀,一會哭,一會笑,你是哭,還是笑呀?”大腦袋兩眼直勾勾地盯著段傲青,滿臉疑惑。


    “我在笑你們不會計算。”段傲青道。


    “我們不會計算,那你說你的腦袋值多少錢?”大腦袋有些懊惱地問。


    “對,你說你的腦袋值多少錢?”


    “一個活人的頭顱,是一千兩黃金;一個死人的頭顱,也是一千兩黃金。一個活人的一千兩黃金加上一個死人的一千兩黃金,那不是二千兩黃金嗎?”段傲青說完,忍不住又笑道。


    “講得有道理!”小腦袋思索了一會,點點頭說。


    “二千兩黃金,你可以分一千兩,我也可以一千兩。”大腦袋數了數指頭道。


    “不對,不對!”小腦袋拍拍腦殼,突然擺擺手說。


    “為什麽不對?老大。”大腦袋張開大嘴,驚奇地問。


    “花紅隻有一千兩黃金,從哪裏來的二千兩呢?”


    “是呀?多出的一千兩黃金,哪裏來的呢?”


    “你說,多出來的一千兩黃金,是從哪裏來的呢?”兩人指著段傲青的鼻子,異口同聲地問。


    段傲青看著這兩個活寶,還真不知道他倆是真傻,還是假傻,心裏隻有苦笑。


    因為他也不知道答案,那多出來的一千兩黃金是從哪裏來的。


    “冀東二鬼,你們把其中一個兄弟的腦袋割下來,不是少分了一千兩黃金了嗎?”一個冷冰冰的聲音從樹林深處飄了過來。


    那聲音冷酷無情,不知比那千年冰山還要寒冷多少倍。


    冀東二鬼迴頭一看,三丈外,一個冷如冰霜的美人婷婷玉立,手上握著一柄長劍。


    劍鞘是白色的,美人的衣裳也是白色的;劍是冰冷的,人也是冰冷的,劍和人,彌漫著一股令人生畏的寒氣。


    “我以為來人是誰呢?原來是‘鬼見愁’唐菁。”段傲青冷冷地道。


    他見到唐菁在此時此地出現,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時,冀東二鬼聽到是人見人怕,鬼見鬼逃的“唐菁”二字,馬上收起了嬉皮笑臉的臉色,死灰著臉,立在一旁瑟瑟發抖。


    如果說心狠手辣,江湖中沒有沒聽說過唐菁的人;如果談虎色變的,是老虎;那麽談人色變的,不用說,非是唐菁不可。


    江湖流傳著一個傳聞,唐菁為了懲罰負心的情人,曾用刀在情人的身上每過一天割三刀,再用鹽敷傷口,活活折磨了他七七四十九日,方讓他斷氣。


    聽人說,她這種毒辣的手段,連地府的勾魂使者見了都色變,故江湖人稱她為“鬼見愁”。


    如果說冀東二鬼是小鬼,那麽唐菁就是活閻王了。小鬼見閻王,豈還敢在閻王爺麵前撒野?


    “算你還認出我。你們兩隻小鬼,還不趕快滾!”唐菁扭頭看了一眼瑟瑟發抖的冀東二鬼,冷冷地說。


    冀東二鬼還未待她“滾”字說出口,便像兩隻喪家之犬,連爬帶滾地逃之夭夭。


    畢竟,“鬼見愁”唐菁名聲在外,誰也不願意碰上一個心狠心辣的女魔頭,與她糾纏不清。


    冀東二鬼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怕女人。


    “你也是來取我頸上的頭顱?”段傲青目送著冀東二鬼遠遁,輕聲地問道。


    “是!”唐菁答得很幹脆。


    她的語氣冰冰冷冷,毫無感情。


    “想不到,你一個女人之家也要來蹚這趟渾水。”段傲青望著頭頂上的綠蔭,歎氣道。


    那如蒼穹般的層層疊疊的綠葉間,泛起一片璀璨的光芒。


    很快,那光芒又黯淡下來了。


    “一千兩黃金,有誰不動心!”唐菁的語氣依然是冷冰冰的,冷得沒有一丁點感情。


    “一千兩黃金確是一筆巨資,是誰都夢寐以求的財富。”段傲青喟然長歎道。


    “是你自己動手,自我了斷,還是要姑奶奶我親自動手呢?不過,如果你向我求饒的,或者姑奶奶一時心軟,會給你來一個痛快。”唐菁冷若冰霜,道。


    她慢慢地抽出了寶劍。


    “我不會自己動手,因為我不想死。我也不會求饒,因為我死不了。”段傲青吃力地挺起頭,傲然道。


    在段傲青的生命裏,從來沒有向人“求饒”兩個字。有的,也是別人向他“求饒”。


    “是嗎?難道你不怕我?”唐菁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段傲青,發現眼前這個待宰羔羊與眾不同。


    一般的江湖中人見了她,無不懼怕,戰戰兢兢,要不噤若寒蟬,瑟瑟發抖;要不腳底抹油,溜之大吉。


    那有像段傲青這麽泰然自若,不把她放在眼內,甚至還有些自命不凡。


    “此情此景之下,我說不怕,那是騙你的。但我也不會坐以待斃,任人宰割。雖然我累了,不想再殺人,但我也不想被人殺。”段傲青望著擱在一旁,血凝固了的狂刀,苦笑道。


    確實,在與沈天放決鬥前,放眼江湖,狂刀段傲青策馬江湖,睥睨天下之時,有怕過誰?隻是現在負傷累累之下,猶如虎落平陽,心餘力絀罷了。


    “段傲青,不該是段傲青。死到臨頭了,還嘴硬。你知道我唐菁折磨人的手段,有千百種。隻要給你用上了其中的一種,我保證你會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唐菁瞥一眼苟延殘喘的段傲青,悠悠道。


    “我說了,我不會死,也不會被你殺死。”段傲青用右臂支撐起沉重的身軀,微笑道。


    他的笑容裏,似乎有一種神秘的力量,一種可以讓冰山融化,讓鐵石心腸變得柔軟的力量。


    “為什麽?”唐菁對段傲青的表現突感興趣。畢竟,他是第一個沒有對她求饒的男人。


    唐菁把抽出來的寶劍,又重新插迴劍鞘。


    她突然對眼前這個男人產生了一種別樣的感覺。


    那是一種說不出感覺來的情愫?


    像是少女懷春,第一次與情郎約會的感覺,說不清,道不明。


    “我還有未竟之事,絕不能此時死去。況且,我的刀也不是吃素的。我不想殺女人,我勸你還是走吧。”段傲青說完,平靜地注視著唐菁。


    這時,他發現唐菁凜若冰霜的臉閃過一抹紅暈,兩眼變得柔和,望著段傲青那張蒼白又冷峻的臉,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嘻嘻,無情刀段傲青什麽時候變得婆婆媽媽,學會憐香惜玉了?”


    驀地,樹梢頭上響起一個嘲諷的聲音來。


    唐菁猛然驚醒,她迴頭一看,一個矮小的老頭正蹲在段傲青對麵的一棵大樹杈上。


    他長得一副蛇頭鼠眼的尊容,卻穿著一身華麗的錦袍,看起來猥瑣之極。


    “原來是盤蛇島的祁島主。”段傲青愁眉緊鎖,故作鎮定地說。


    來人若是其他武林高手,段傲青倒不懼怕,人是可以殺的,隻要手中的刀在,他就有把握殺人。


    但來者是祁仁傑,那就頭疼不已。因為祁仁傑來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群蛇,不知名的毒蛇,數不清的毒蛇。


    人對蛇有一種天然的恐懼感,如果身陷毒蛇密密麻麻的包圍圈之內,那叫生不如死。因為誰也不想嚐試萬蛇鑽心的痛苦。


    殺人,對段傲青來說,並不困難,但斬殺蛇,尤其是斬殺數不清的毒蛇,對段傲青來說,就無計可施了。


    “蛇……蛇……”唐菁頓時花容失色,驚懼地叫道。


    她看見祁仁傑背後的樹叢中若隱若現的閃現出無數火紅的蛇舌,她冰冷的臉霎時變得冰硬,宛如一具萬年冰雕,毫無生氣。


    祁仁傑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他身邊的毒蛇。


    唐菁本來是一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女人,但偏偏對蛇有一種與生俱來的恐懼,尤其麵對隱藏在叢林中,數不可數的毒蛇,那種恐懼比死還難受。


    可能,這就是女人的弱點。尤其是,漂亮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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