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十三司的鑰匙已經找到,幸運的是在京城除了秦鳶和楚鸞便沒人知道鑰匙長什麽樣,盡管如此,每每夢中,她都會看見那些自詡正人君子突然褪下人皮,化身為兇狠醜惡的虎狼,為了鑰匙殺害張生夫婦。


    她很害怕,她怕珞音最後也會變成她的爹娘那樣,成為利益的犧牲品。


    楚鸞幾乎把所有能藏的地方都想了個遍,但是最後都放棄了。他們是嗅覺靈敏的獵犬,哪怕掘地三尺,也會把它找出來。


    正在她一籌莫展之際,門外傳來知夏的聲音,“姑娘,齊先生來了。”


    楚鸞將金鑰匙緊緊攥在手中,權衡一二,還是把它放在了妝奩中鎖好。


    楚鸞趕去堂屋時,齊韓/正在品嚐楚鸞的桂花酒。


    見了楚鸞,連忙誇讚道,“你這酒不錯啊,可是西街迎賓樓的?”


    “不錯。”楚鸞笑著答話,順便讓知夏去酒窖裏取出兩壇送到齊韓醫館去。


    齊韓一聽,也裝模作樣客氣了一番,隨後才道出他此行的目的,“這些日子我翻遍醫書,終於查出一些關於九刹花的記載了。”


    “這九刹花含劇毒,三日後發作,與郡主所言別無二致。書上還記載此毒發作時如萬蟻噬心之痛,且全身爬滿毒紋。”


    楚鸞心中警鈴大作,她似乎有種預感,這種症狀實在與自己太過相似,不免覺得全身發寒。


    難道……


    “那中此毒者可可有活下來的?”


    齊韓搖搖頭,歎息道,“中此毒者,必死無疑,絕無二例。”


    中了九刹花毒的都無一生還,可她還好好活著,那就證明她中的並不是九刹花毒。明白其中關節,楚鸞周身的血液方才迴暖。她覺得自己真是魔障了,老師待她這般好,自己怎能胡亂揣測,而且,哪有給人下毒還費盡心力研製解藥的?


    明白一切都是誤會一場之後,楚鸞心情大好,吩咐知夏又多送了兩壇酒給齊韓,自己則是去國師府給玄均請安。


    途中路過一家糕點鋪子,又專門下車去買了些玄均和玉奴愛吃的,這才繼續往國師府趕。


    國師府的家丁隔著老遠就看見楚鸞的馬車,連忙出去相迎。


    “老師和玉奴可在府裏?”楚鸞手上提著糕點,邊快步往裏走邊問。


    “國師和玉奴女公子正在書房議事,不如郡主先去堂屋等待,容我去通報一聲。”家丁緊緊跟在楚鸞身後,生怕照顧不周怠慢了。


    楚鸞擺擺手,“不必,我自己去找他們。”說完,就獨自往書房的方向去。


    書房裏,玉奴向玄均說起了昨日聽說的楚鸞的事情,“知夏說,當初嫣然給阿鸞的木簪裏藏著一把金鑰匙,我想,那應該就是江南十三司的鑰匙了。”


    玄均坐在桌案前,手中摩挲著那個玉瓷瓶。一臉諱莫如深,叫人看不出半分情緒。


    “老師,這件事情,我們要不要告訴謹王殿下?”畢竟,除了慕容修和慕容煜,慕容瑾也很需要江南十三司的財力來招兵買馬、擴充勢力。


    “不必”玄均的嗓子更加嘶啞,似乎說這兩個字對他而言已是十分痛苦,“這件事,有人會替我們辦的。”又何必親自去做,留下把柄,反而與楚鸞鬧僵,得不償失。


    玉奴這才放心了些,垂眸間無意瞥見他手中的瓷瓶,這才想起這次的解藥還沒給楚鸞,不知道她又是如何煎熬。


    “之前還是應該由我將解藥交給阿鸞的。”想起那日慕容瑾臉色不愉地將解藥拿了迴來,說是沒有見到人,玉奴就懊悔不已。


    “下月初三,阿鸞毒發之時,你親自在旁邊看著她服藥,並把之後的症狀告訴我。”


    楚鸞在門外恰巧聽到這番話,心中很是感動。她一時遲疑,竟忘了敲門。


    隻聞屋內玉奴繼續說道,“老師,你終於決定替阿鸞解了蠱毒嗎?”


    蠱毒?什麽蠱毒?難道自己這奇怪的症狀是中了蠱毒嗎?


    玄均深深地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解藥,苦笑一聲,“此事不急,我如今已經徹底弄清九刹花的毒性,隻要待她試藥之後,我就能配置出引出蠱蟲的解藥來。”他話鋒一轉,“不過,條件是她必須和慕容瑾成親,坐上皇後之位。”


    玉奴覺得玄均此舉不妥,“老師,阿鸞的身體越來越差,怕是拖不得……”


    “那又如何!這一切難道不是她應該受的嗎?”玄均嗬斥道。


    兩人一時間也僵持住了,誰也沒有說話。


    門外的楚鸞將他們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心中五味雜陳。


    原來她是中了蠱毒。難怪這麽多年,什麽方法都試過了,都無法根治。


    可是他是從什麽時候在自己身上下蠱的,她明明是在去江南途中遇見玄均的,而且那是她已經蠱毒發作了,他如何給自己下蠱?除非……除非在這之前,他們就已經見過麵?


    難道當年阮清的死,也和他有關?


    諸多的疑惑讓楚鸞亂了陣腳,一想到那是自己喚了十一年的老師她就遍體生寒,痛苦,悲憤,哀怨,迷茫……


    她想逃離,但是她不能,因為這樣一定會被人看出端倪,到時候無論是國師府還是她都不體麵。


    楚鸞強行裝出一副笑意,手中包裝精致的糕點被她狠狠捏碎,緩緩走出國師府的大門。


    她不知道自己的臉色如何,也不記得如何迴應家丁侍女自己提前離開的事情。


    一踏出國師府的大門,她再也忍不住,逃也似的上了馬車,催促著快快迴府。


    車夫不知發生了何事,自以為楚鸞有什麽要緊事忙著去辦,隻得依著她的命令行事。


    雛菊見她迴來時還覺得奇怪,姑娘不是說今日去國師府要晚點迴來嗎?怎的這麽早就迴來了。


    不隻是雛菊,府裏的其他人也覺得奇怪。平日楚鸞迴府時也有帶著怒氣的,但也不會像今日這般,一迴來就把自己關在屋子裏,門內還傳來瓷器破碎、布帛撕裂的聲音。


    假惺惺!


    楚鸞將屋裏的瓷器全都掃到地上,那些上好的青紗帳、蠶絲被全被被她扯下來,撕的撕,撕不動的就扔在地上隨意糟踐,好不瘋魔。


    青蒲正在收拾院子聽了這動靜又不敢前去詢問,隻得找了雛菊來。


    “雛菊姐姐,你快去看看郡主吧,她一迴來就把自己關在屋子裏,聽動靜,嚇人的很啊。”青蒲一邊說,一邊跟在雛菊身後。


    雛菊也不知道具體什麽情況,怕刺激了楚鸞,隻得站在門外,重重拍了三下房門,著急地喊:“姑娘!你怎麽了?姑娘,你不要傷了自己,快出來啊姑娘!”


    屋內的聲音未曾斷絕。


    楚鸞將玄均送的和不是玄均送的一起砸了個遍,仍未泄恨,環視四周,發現掛在牆上的鐵鞭,將其取下,重重摔在地上。


    做完這些,楚鸞終於卸了力,靠著梳妝台緩緩滑到地上,就那麽呆坐著,嘴上不停囁:“連你也要騙我,原來你也在騙我。”


    她感覺渾身的力氣都被人抽走一般,心痛如絞,恨也不是,怨也不是。那是她的師父,不是生父勝似生父,她又怎麽能恨?


    “既然你也不喜歡我,為什麽又要對我這麽好,為什麽還要救我?不如在相遇時就一刀殺了我。”


    楚鸞不想承認,但她又不得不麵對一個問題,“這麽多年,難道你隻是……將我當做一顆可以掌控的棋子嗎?”


    她不是草木,她能感受到誰對她真心誰對她假意。魏巍以命相護是真;秀娘百般疼愛是真;老師多年恩情是真。可為什麽這些真的背後都藏著一個巨大的謊言?


    那一日過後,楚鸞將自己困在屋內不吃不喝,這一困,就是三日。


    雛菊在門外跪了三日,隻求讓楚鸞出來,她甚至抱來珞音,“姑娘,你就是為小小姐想一想,也不該這樣糟踐自己啊。”


    途中知夏想過去國師府找玉奴來,卻被楚鸞喝止,“此一去……你就不再是我楚鸞手下的人。”她已經有氣若遊絲之態,但是說出來的話已經果決堅定,知夏不敢妄動。


    若說楚鸞是如何出來的,其實她並沒有出來,是衛離突然前來府上拜訪,聽說楚鸞不見客便離開了,誰知第二日又繼續前來,見楚鸞還是不見客,他便新生疑慮,盤問之下,才知道楚鸞是把自己關起來了。不顧府裏人的阻攔,他一腳踢開那扇門,滿屋的狼藉,根本沒有下腳的地方。而楚鸞,就這麽靠坐在梳妝台旁,一雙眼睛半睜著,卻不知看向何方,手上還抓著那條鐵鞭。頭發淩亂不堪,發飾到處散落,甚至有一些掛在發梢,扯著頭皮,要多狼狽有多狼狽。


    當衛離闖進來時,她甚至因為不適應光線而用手擋了一下。


    看著楚鸞這個樣子,衛離道了一句“得罪”,便直接將人橫抱起走出房門。


    楚鸞也沒有反抗,可能是她已經無力反抗,也可能是她已經不想再反抗什麽了。


    坐在去醫館的馬車上,衛離依然將人攬在懷中。


    中途,不知何時,楚鸞似乎是終於反應過來,輕微動了一下。衛離以為她要起身,畢竟她並不喜歡與自己接觸,誰知對方隻是在他胸膛蹭了蹭,尋個更舒適的地方便不再動,繼續半睜著眼,目光不知放在何處,也不知心中在想什麽。


    此刻齊韓/正坐在醫館悠閑地品桂花酒,照進屋內的陽光突然被一團黑影擋住,他一抬頭,就見了衛離懷中奄奄一息的楚鸞。


    齊韓:……


    診斷楚鸞是心氣鬱結加上幾日未進食,所以現在才會反應遲緩、氣色不好。在開了藥方之後,還不忘小聲罵了一句:“又作死……”


    衛離一個冷冽的眼刀射過來,他便不敢出聲,借口去廚房煎藥。


    楚鸞此刻看上去還是木訥的,仿若沒了靈魂的軀殼,隻是眼角不知是因為長久睜著還是別的什麽是不是落一滴淚來。


    他小心翼翼地拿衣袖替她拂去,做完這個動作,又退迴去,規矩坐在床邊一言不發。


    楚鸞的眼珠忽然轉了轉,她的嘴唇因為缺水而蒼白幹裂。


    “你……”


    “什麽?”衛離以為她有話要說,特意俯下身子。


    也不知楚鸞哪來的力氣,突然伸手抓住他的衣襟,另一隻手支撐著上半身,就這麽直直的吻了上去。


    嘴唇突然傳來柔軟而又粗糙的觸感,衛離頓時僵在原地,他以為對方會這麽放開他,誰知唇上的觸感並未消失,反而更加用力,不是綠豆糕那般的光滑細膩,而是像米糕一般軟糯之外略微有些粗糲,更能刺激人的唇舌。


    不過這個吻沒有持續多久,楚鸞就堅持不住了,脫力地摔下去。齊韓這張床並不柔軟,直直摔下去想必十分疼痛,衛離及時用手托住楚鸞的後頸,然後將人慢慢放下去。


    接下來,兩人相顧無言,誰都沒有先開口,仿佛剛才發生的一切隻不過是黃粱一夢。


    “誒,你們這麽快就親熱完了?”齊韓端著一大碗黑乎乎的藥倚在門框上一臉看戲的表情,兩人這才注意到原來方才是沒有關門的。


    兩人迅速分開,楚鸞靜靜躺在床上裝死,不想搭理齊韓。


    衛離也是一臉尷尬,板著臉退到一邊,給齊韓讓出一個位置,方便他給楚鸞診治。


    齊韓卻沒打算放過這倆,揶揄道,“這青天白日的,門也沒關,你們也太著急了些吧。”說完,目光不斷在衛離和楚鸞身上徘徊。


    “說真的,你們一個郡主,一個王爺,挺相配啊。”


    衛離聽了這番話,麵上不改其色,心裏卻如擂鼓一般,帶著幾分喜悅和忐忑偷偷打量楚鸞。


    後者感受到兩道熱切的視線,終於不能繼續躺下去了,突然坐起身來,反手就將身後的軟枕扔向齊韓,衛離眼疾手快,及時將枕頭擋了下來。


    齊韓知道楚鸞並無惡意,隻是惱羞成怒罷了,他也表示理解,畢竟少女懷春之時都是衝動且易怒的。隻是歎息道,“唉,你惱了沒關係,可是這藥我是不會再煎第二遍了。”說著,就上前把藥遞給楚鸞。


    楚鸞悠哉悠哉靠在床頭,右手不斷播弄碗裏的湯匙,隻聞了這藥的味道,就麵色發苦,不斷抱怨:“這藥怎麽越來越苦了?”


    “良藥苦口,郡主,你就珍惜你現在還能喝藥吧。”


    說到喝藥,衛離突然想起來之前楚鸞在獄中時的痛苦症狀,於是找了個借口將齊韓叫出去,“齊大夫,我這幾日也有些犯頭痛,想請齊大夫幫我看一看。”


    齊韓領會他的意思,二人便關上門出去了。


    齊韓和衛離一走,楚鸞徹底沒了喝藥的欲望,反正她體內中的是蠱毒,就算喝了藥又能怎樣呢?生死不過在別人掌中。


    眼不見心不煩,楚鸞反手就將藥碗打翻在地。


    門外,衛離問起楚鸞的病症,“楚姑娘究竟得的是什麽病?上次我在獄中見她麵色蒼白如紙,全身疼痛難忍,不多時,身上還會出現黑色紋理,然後第二日又消退,與常人無異。”


    齊韓從未聽起楚鸞詳細描述她的病症,如今聯係起來,倒有點像九刹花毒。但是,下一秒就被否定了,“不可能,不可能是九刹花毒。”


    凡中九刹花毒者,三日內必死無疑。楚鸞不可能活到現在。


    還未等他想清楚緣由,屋內就傳出瓷器破碎的聲音。


    生怕楚鸞有個三長兩短,兩人急忙進屋查看。一進門,之間床邊一地的狼藉,楚鸞掙紮著要下床。


    齊韓氣得說不出話來,手指抖動著指了指地上四分五裂的碗,又指了指不聽醫囑的楚鸞,最後一甩袖,大罵一聲,“糊塗!”


    想死就死吧,還摔他的碗,那可是他最好的一隻碗了,二十文呢。


    衛離也覺得楚鸞此時不宜下床走動,“楚姑娘,你現在身體還很虛弱,還是在這休息幾天吧。”


    “讓她走!”齊韓大喊道,“我這廟小,容不下她這尊大佛。”說著,親自找來抹布收拾殘局,“虧我熬了一個多時辰才煎好的,熱水滾了三遍。說不喝就不喝了。”


    楚鸞直接拔下頭上最後一隻固定的金簪,放在床上,“你拿著這隻金簪去我府上找玉奴,今日所有的損失雙倍賠償。”


    齊韓:……你要不要再砸點?


    話已至此,齊韓不再多言,隻是勸了她一句,“人生左右不過一死,既然你選擇活著,那就得活得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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