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楚鸞和玉奴談心到很晚,從一開始的激動到惱怒到自責,最後歸於沉默。


    玉奴終於聽到了楚鸞的心裏話,她也漸漸明白了這麽多年楚鸞的真實感受了。她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衝動而又放肆的楚鸞了,她已經在不知不覺中學會了承受和麵對。隻是她還沒有學會放手。隻是……如果楚鸞沒有看錯的話,那個長的與魏巍相似的人到底是誰,他接近楚鸞又有什麽目的?


    她看著桌上的一點燭火,喃喃自語:“看來這個京城沒有看上去那麽平靜。”


    第二日,楚鸞還是打算再去金燕街探一探虛實。按理說,昨日才出了那樣的事情,近幾日應該先暫停計劃才對。但是楚鸞骨子裏不是一個循規蹈矩的人,她要的就是給對方一個始料未及。


    今日楚鸞為了防止被認出來,還特意讓玉奴給她做了一張人皮麵具。這張人皮麵具與她本來的相貌有幾分相似,楚鸞將麵具貼好,換了一身樸素的衣裙,戴上帷帽,就出門了。


    今日的金燕街比昨日少了些人,但也並不冷清。


    楚鸞在街道上閑逛一圈,看了看一些攤子上的首飾、藥材之類,又裝作不滿意一般離開到下一家。


    差不多弄清楚這裏的地形之後,楚鸞徑直走向金燕街的中心,京城最大的黑市——雁榮坊。


    就在她即將踏進去的時候,突然有人拉住她的手腕,對方掌心的溫度炙熱,透過薄薄的衣料,傳入她的肌膚。她左手悄悄伸進衣袖,握住一根銀針,緩緩抬頭,待看清來人後,才鬆開手。


    原來是衛離。


    衛離同樣有些驚訝,“楚姑娘,你怎麽在這裏?”


    楚鸞心裏一驚,認出來了?不可能,她今天特意做了偽裝。難道是他通過身形猜測的?


    很快,她就得到了答案。


    在她掀開帷帽的薄紗之後,對方就像是被針紮一般立刻鬆手,不敢再逾越,“抱歉,是我認錯人了。冒犯姑娘,還請見諒。”


    楚鸞刻意隱藏自己的聲音,說出的話完全像是另一個人一般,“無妨。”說完,怕衛離再看出什麽端倪,就要離開。


    誰知對方又叫住了她,“姑娘,這裏可不是女子該來的地方。”


    楚鸞被幾次阻攔,有些不高興,“公子這話倒是顯得狹隘,此處並未規定不許女子進入,再者我來這自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做,不比那些尋花問柳的男子正經的多?”


    衛離本不是這個意思,見對方惱怒,耐著性子解釋,“在下並無此意。隻是這裏雲龍混雜,姑娘孤身一人,身旁既無隨從又無侍女,在下怕姑娘吃虧。”


    “公子還真是個好心人呢,那不如就麻煩公子你來保護我這個弱女子好了。”楚鸞開玩笑道。


    她以為衛離一定會拒絕,甚至會生氣地離開或者不說話。就連衛離自己也是這麽覺得,隻是不知為何,看見眼前這個女子,他突然說不出半句拒絕的話來,竟稀裏糊塗地同意了。


    兩個人又戴著麵具稀裏糊塗地進了雁榮坊。


    “不知姑娘進來是想辦什麽重要的事情呢?”


    楚鸞以前怎麽沒發現這個衛離話還挺多,明明平時都裝作一副深沉的樣子。她進來是找禁香的,但這個能隨便告訴別人嗎?


    “買香料。”


    “不知姑娘買的是何種香料,竟要到這種地方來?”


    “自然是女兒家會用到的香料。”


    或許是看出了對方的不耐煩,衛離終於沒有再問。


    越往裏走,場麵就越是汙濁。


    她不經意抬頭想要唿吸一口新鮮空氣,卻看見衛離那棱角分明的下頜線,再往上是銀色麵具遮住一般的清俊臉龐。這般近距離觀察,楚鸞甚至能看見對方紅透的耳朵。得到這個發現,楚鸞感覺自己的臉也莫名發燙,幸好有麵具和帷帽的遮擋。


    或許是怕氣氛尷尬,衛離又開始沒話找話,“姑娘不要嫌在下囉嗦,我還是認為姑娘一個弱女子,應當在家裏陪父母談心,而不是來這種危險的地方。”


    也許是因為對方不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便沒了顧忌,又或許是真的很想找一個傾訴,“但凡有的選,誰不想像一個尋常女子一般可以在父母懷裏撒嬌,隻可惜他們並不喜歡我。一個在我不經事時便狠心離去,一個從來不管我的死活。每次與他交談,不是一頓責罵就是不停爭吵,半點溫情也沒有。”


    “你……倒是與我認識的一個人很像。”衛離也不知道,他為什麽總是將眼前這個女子和楚鸞聯係起來,雖說她們容貌有幾分相似,但明明並不相同。楚姑娘逢人便是三分笑意,而這位姑娘這麽看都渾身是刺。


    “那你也是這麽勸她的?”


    “沒有。”


    楚鸞轉頭看他。


    “我沒有與她說過話。”這話倒是聽不清是在澄清還是抱怨。“她估計也不想和我說話。”


    “為什麽?”她看起來是那麽不近人情的人嗎?


    衛離覺得背著言論別人是件很不好的事情,於是還特意解釋一番,“我並非對她有所埋怨。而是她看起來並不喜歡京城,也不喜歡京城的人。每次見到她時,她都在生氣。”似乎覺得這樣說有些不妥,又補充道,“也並非生我的氣,她好像有很多煩心事。”


    楚鸞苦笑,自己心裏的煩心事就算說出來,誰又能懂,誰又願意去懂?“看來是個脾氣古怪的人呢。”楚鸞自嘲。


    衛離沒有接話,似乎是默認了她的說法。


    看來他也是這麽想的。楚鸞心裏微微泛起苦澀。


    之後一路,衛離再與楚鸞說話,對方卻比之前更加冷淡。他有些摸不著頭腦,這姑娘不止身形容貌與楚姑娘相似,連性情都那麽像。


    楚鸞將雁榮坊逛了個遍,卻始終沒有發現有製香的地方。加上衛離一直跟著她,她又不好擅自行動,以免暴露身份。


    殊不知,正是因為他們漫無目的地閑逛,早就有人注意到了他們。一個身形消瘦,穿著粗布長衫的中年男子走上前來將他們攔住,“二位貴客,你們在這雁榮坊也轉了這麽久,不知想玩些什麽啊。如果找不到自己想要的,可以去二樓拍賣場看看。”對方眼神淩厲,被他盯著就仿佛尖刀抵在脖子上。


    楚鸞還未做出反應,衛離先一步將她拉至身後,“多謝,我們會去看看的。”


    說完就真的拉著楚鸞去二樓。


    楚鸞看著他隔著衣袖攥住自己的手腕,覺得有些別扭,想將手抽迴來。


    誰知對方攥得更緊,“先別動,跟著我。”


    楚鸞看出對方的警惕和小心,自己也跟著緊張起來,果然沒有再動。


    二樓和一樓的嘈雜紛亂不同,這裏明顯安靜得過分。兩人順著長廊走至盡頭,又有一個手下在那裏守著,走近了,才發現對方右臉上竟有兩道長疤。和方才那人麵上透出的危險不同,他語氣倒是頗有討好之意,“喲,二位是來拍賣場的吧?快,裏麵請。”說著往牆上一出用力一按,整麵牆開始鬆動,慢慢旋轉開來,往裏看,就是一道狹長的昏暗的通道,通道盡頭仿佛若有光。


    楚鸞和衛離對視一眼,遲遲沒有做出行動。


    那人卻有些急了,又催了一遍,“請吧。”


    楚鸞突然撞進衛離懷中,一手抓著他的胳膊,一手捂著胸口,有些氣急,仿佛突發急病,說話也是一句喘三次:“夫君……妾身,妾身身子有些不適。”說完,一副痛苦模樣,額頭還冒了一層細汗。


    衛離看懂她的意思,將她扶穩,配合她,“夫人?夫人莫怕,為夫這就帶你去找大夫。”說著,一把將楚鸞打橫抱起,穩穩當當抱在懷裏之後,迫不及待帶她離開。


    一那手下側身走到他們前麵,一隻手將他們攔下,“公子莫慌,我們雁榮坊也有大夫,看貴夫人病的如此厲害,不如先讓我們這的大夫看看吧。”


    “我夫人這是舊疾,你們不了解她的病情,還是不用了。”


    楚鸞配合地又“病重”了一些。


    “誒,不試試怎麽知道呢?”對方堅決不肯放他們離開。


    “放肆!我夫人身體金貴,耽擱了病情你們擔待得起嗎?!”


    “擔待不擔待得起試試不就知道了?”方才樓下那儒生帶著一群人將他們圍了起來。


    一個老者拿著藥箱走近了兩人。


    衛離將楚鸞抱的更緊。直到楚鸞輕輕扯了一下他的衣袖,他這滿臉戾氣才放鬆了一些。


    老者拉過楚鸞一條胳膊,隔著一條絲巾診脈。


    漸漸的,老者的臉色從一開始的放鬆到慢慢緊張,最後額頭開始布滿汗水。他換了隻手繼續診脈,大概半刻鍾過去,才收迴手,長長的歎了口氣。


    “大夫,敢問內子的病情……”


    老者搖了搖頭,“唉,恕在下才疏學淺,令夫人的病實在奇怪,脈象虛弱無力,恐……”後麵是什麽他沒有盡說,不過在場的多少都猜出了一些,老者或許是看楚鸞年輕,實在可憐,還是安慰了一句:“不過若是能好生休養,或許有轉機也說不定。”


    “今日我們夫妻二人正是為了這病才來的雁榮坊,如今也算是得到答案了。既如此,就煩請各位讓我帶內子去看大夫吧。”


    眾人看他們兩個年紀輕輕的,應當才做夫妻,遇到這檔子事,著實可憐,也就沒有再計較,放他們離開了。


    出去之後,衛離沒有馬上鬆手,而是抱著楚鸞上了自己的馬車。


    林一看見自己主子懷裏抱著個女子時,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他家主子終於想通了?這懷裏的人怎麽看上去那麽熟悉?不像是阮姑娘啊。他也沒有多嘴,畢竟是主子的私事。隻安安靜靜地趕著馬車。


    上了馬車,楚鸞就從他懷裏離開,殘留的溫度和香氣也慢慢消散。


    “今日多謝公子了。”雖然她今日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但是也向衛離表示感謝。


    衛離從剛才就一直在意楚鸞的病情,他認為楚鸞就算再怎麽裝病也不會真到那種命不久矣且讓人毫無覺察的地步,難道……她真的有什麽惡疾?


    看在今日兩人也算是互幫互助的份上,他還是打算再幫她一把,“姑娘的病……在下倒是認識幾個醫術高明的大夫……”


    “不必了。”楚鸞毫不猶豫地拒絕,“人各有命。我本來也沒想著能活多久,就不給公子添麻煩了。”


    衛離想不到這世上居然還有人不想多活幾年的,看對方穿著也算是富貴,卻能有這般心境,不知是哪家的姑娘。他又想到楚姑娘了,似乎楚姑娘身體也不好,剛來京城那會兒,就隔三差五請太醫。


    “公子在前麵那條街邊將我放下就好。”


    很快,兩人就要分別。


    這時,衛離突然開口,“其實……那位姑娘很好。”


    楚鸞沒想到他突然說起這個,也生了調侃他的心思,“公子不會是見人家生的好看,所以覺得她很好吧?”畢竟他們可不算熟。


    衛離沒有直麵迴答,而是顧左右言其他,“姑娘的病情,在下深感遺憾。不過既然還有時間,姑娘何不趁著機會好好感受一下人間真情?”


    楚鸞不懂他的意思。


    “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不管姑娘的父母如何,畢竟是血濃於水,姑娘又何必徒留遺憾?”


    楚鸞留給他一個苦笑,“你根本什麽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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