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州的七星縣,離近縣衙的東邊是縣城富人的居住區,顧弦禛在這裏買了一棟兩進兩出的幽靜院落給顧卿晚和莊悅嫻暫時落腳用。


    四日前顧卿晚和莊悅嫻在青州渡口登船,直接便到了這七星縣,住進了小院中。


    所謂大隱隱於市,這個七星縣雖說隻是縣城,但是因其緊鄰河道,水路交通都發達,故此也是個南北貨物聚散地,每日的客流人流量極大。


    顧卿晚和莊悅嫻在此,但凡想離開了,到了渡口上了船,立馬便能跑個無影無蹤。


    想來當時顧弦禛會選擇在此安置兩人,便是看中了這一點。


    小院雖然不大,但盛在清淨,布置的也極是舒心清雅,顧卿晚和莊悅嫻都累的緊,安置好後,吃吃睡睡的,直過了三日才算養了過來,精神好了起來。


    休息過來,顧卿晚和莊悅嫻便有些呆不住了,兩人這日一早便乘坐馬車出了門,往七星縣最繁華的商鋪街上逛了小半天,買了不少有趣的小玩意,又采購了一些日常用品,定做了幾套衣裳這才迴到了小院。


    馬車直接就開進了小院,顧卿晚扶著文晴的手,小心翼翼的下了馬車,迴頭就見莊悅嫻也扶著紫竹下車,她上前搭了把手,等莊悅嫻雙腳落了地,兩人不由瞧著彼此微微凸起的小腹相視一笑。


    顧卿晚笑著道:“大嫂和大哥這孩子調皮的很,大嫂可得多加小心才是。”


    兩人的月份都差不多,顧卿晚沒怎麽胎動過,莊悅嫻卻已經胎動了不知多少迴,顧卿晚說這話其實是有點嫉妒的,總覺得多動的孩子更聰明一些,寶寶多動,也能讓她早日感受到他的存在,那感覺應該特別的奇妙吧。


    之前莊悅嫻頭一次胎動,顧卿晚便在旁邊,眼瞧著莊悅嫻又驚又喜,手足無措的從餐桌旁站了起來,嚇的旁邊用餐的大哥捏著筷子的手都是一哆嗦。


    莊悅嫻好笑的看了顧卿晚一眼,挽著她的手,笑著道:“真真是小孩子心性,連這個也計較起來了,小外甥乖巧不鬧你,你這當娘親的不歡喜也便罷了,怎倒還吃起味兒來了?”


    顧卿晚吐了吐舌頭,兩人相互扶著進了屋,躺著歇了會,這才神清氣爽的起身用了膳食。


    飯後正是夕陽西下,晚霞明媚之時,顧卿晚便和莊悅嫻相約出來到院子中散步走動。


    院子不大,統共也就兩進兩出,丫鬟和婆子們這會子正在前頭的院子裏幹活,有悠揚婉轉的曲調從前院傳了進來,顧卿晚和莊悅嫻便不自覺的出了月亮門,到了前院。


    就見院子裏紫蘇和紫竹正在洗衣裳,那邊邱媽媽一邊兒收拾著今日新買迴來的食材,一邊兒唱著當地的小曲兒,引得兩大小丫鬟也捧著瓜子坐在台階上邊嗑邊聽。


    紫竹見文晴陪著顧卿晚和莊悅嫻出來,忙起身,甩了甩手,抽帕子擦拭了一下手便走了過來,道:“夫人和姑娘怎麽到這兒來了,小鶯,小鸝快去搬兩個椅子來。”


    小鶯和小鸝正是那兩個小丫鬟,兩人忙忙站起身,見了禮跑進了屋,那廂邱媽媽也停了唱,福了福身。


    顧卿晚和莊悅嫻在外院的太師椅上坐下,莊悅嫻便笑著衝那邱媽媽道:“媽媽方才唱的是什麽歌謠,竟是沒有聽過的。”


    邱媽媽含笑道:“迴夫人的話,這是咱們這隨州一帶渡口撐船的渡娘們慣愛唱的鄉野小曲兒,不登大雅之堂的,倒讓夫人和姑娘見笑了。”


    顧卿晚卻笑,道:“我聽著確實蠻好,媽媽從頭唱上一迴吧。”


    邱媽媽又福了福身,便吊著嗓音唱了起來,“青箬笠,綠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數聲,漁笛在滄浪……”


    邱媽媽雖然稱為媽媽,但卻是不滿三十的婦人,聲音清揚飄逸,帶著些鄉音,婉轉響起,確實別有一番滋味。


    顧卿晚微微閉著眼眸,手指在扶椅上輕輕的打著節拍,唇邊掛著些愜意的笑容。


    突然,她覺得有種說不出的感覺,好像有人在盯著自己似的,她睜開眼眸,四下裏瞧了眼,卻隻見邱媽媽站在梧桐樹下,正含笑唱著,那邊台階旁,紫竹和紫雲丫頭坐在小杌子上,一麵跟著哼唱一麵洗著衣裳。


    兩個小丫頭還坐在台階上嗑著瓜子,不時指著邱媽媽評點兩句,嘻嘻的笑。而旁邊的莊悅嫻靠在椅背上,神情舒緩,也正聽的著迷。


    “姑娘,怎麽了?”


    顧卿晚身旁小杌子上坐著的文晴察覺了顧卿晚的異常,探頭過來問了一句道。


    顧卿晚什麽也沒發現,不覺衝文晴搖頭一笑,道:“沒事兒。”


    言罷,她望了四周一眼便又仰靠在椅背上,傾聽起來。


    不遠處的院角種著一顆香樟樹,這冬日裏也鬱鬱蔥蔥長的繁茂,此刻無風,那樹椏的濃密處卻突然動了一下,茂盛的葉片間透出一雙異色眼眸中,秦禦藏身在樹上,透過樹葉縫隙,有些發怔,有近乎貪婪的盯著不遠處坐著的顧卿晚。


    她今日身上穿著一件極為家常的水綠色棉布褙子,外頭罩著件白狐狸毛滾邊的素麵鬥篷,寬大厚實的鬥篷將她整個人都包裹在了裏頭,隻有下頭露出綠色裙擺來,像冬日最鮮嫩的綠芽,隨著微風輕輕搖曳,風略起,便會露出繡著兩隻藍蜻蜓的一點繡鞋尖,她隨著歌謠,輕輕用足尖打著節拍,那繡鞋上活靈活現的蜻蜓時隱時現,像調皮的暢遊在綠水間。


    夕陽最後的絢爛色彩斜斜的從背後打在了她的身上,暖暖的光暈模糊了她絕麗的容顏。隻見那潔白的狐狸毛簇著比雪還要白淨的臉蛋,顯得本就不大的精致臉龐,更加玲瓏嬌小。


    巴掌大的麵龐,五官明明還是那個模樣,然而秦禦卻又覺得有那裏是不一樣的。


    她這會子美好的讓人覺得目眩神迷,即便是這樣靜靜的坐在那裏一言不發,她瞧上去也那麽鮮活靈動,一顰一笑都是那樣的愜意愉悅。


    好像就隻這樣瞧著她,便能被那股舒心輕快所傳染,被她渾身散發出的光芒照亮整顆心。


    懷裏的兔兔突然又掙紮了起來,喚醒了秦禦的癡望,他猛然迴過神來,將捏在兔兔嘴上的大掌又按緊了些,曲指警告的彈了下兔兔的腦袋,這才鬆開了手,兔兔果然一聲不發,委委屈屈的握在秦禦的身前,使勁的抽抽著鼻子。


    玉蓮花蜜的味道,女主子的味道,好熟悉,好饞人啊。


    好想竄進女主人的胸前滾兩滾,抱著女主人柔膩滑軟的皓腕,狠狠蹭蹭,湊上去喝個飽啊。


    可惡的主子,兔兔實在不明白,為什麽主子不下去,為什麽他還不讓它發出聲響來,也不準它去找女主子。


    兔兔兩眼發直,伸出舌頭舔了舔嘴,痛苦的捂住了嘴。


    它怕再不捂著,它要叫出聲來,違了主子的命令被下油鍋。


    兔兔的腹誹,秦禦自然是聽不到,也感受不到的。隻因那邊邱媽媽已經唱完了曲子,莊悅嫻笑著衝顧卿晚道:“改日挑個天好無風的,咱們也弄艘漁船來,泛湖州上,親耳聽聽這渡娘們唱曲兒才是最得味兒,最愜意呢。”


    顧卿晚便雙眸晶亮的笑著點頭,道:“到時候咱們將琴帶上,興致來時,也唱上一曲兒,豈不更妙?”


    莊悅嫻卻搖頭笑著擺手道:“這樣的漁歌唱曲兒的,嫂嫂可是不會的,想做了妙人兒,可是不能了。”


    莊悅嫻言罷,眸光一亮,看著顧卿晚道:“晚晚這麽說,莫不是晚晚是會的吧?”


    顧卿晚便笑著道:“倒是有一曲合適的,到時候嫂嫂彈琴,我唱給嫂嫂聽。”


    莊悅嫻不由拍手道:“幹嘛到時候啊,晚晚現在就唱來聽聽,嫂嫂許久都不碰琴了,先聽聽來日也好配那琴音。不然到時候晚晚唱的好聽,嫂嫂的琴音卻不堪入耳,豈不是要糟?”


    顧卿晚聞言倒也沒有扭捏,笑著道:“好啊。”


    她言罷,略清了清嗓子,便張開紅唇,唱了起來。


    “天是湖,雲是舟。嗚喂,撒下絲網垂金鬥,雲裏遊,天上走,畫中人家笑聲流……”


    她的聲音本就嬌軟悅耳,唱著這樣的小調兒更是縹緲動聽,婉轉中含著股灑脫暢快,愉悅舒爽,比那邱媽媽的歌聲不知動聽了多少倍。


    一時間小院裏幾人聽的如癡如醉,顧卿晚也越唱越放得開,聲音愈發動聽清揚,她眉目舒展靈動,顧盼神飛,整個人都透著一骨子快活自在,就像歌聲中徜徉在如畫水中,自由自在的魚兒,生機勃勃的。


    秦禦瞧的微怔,在禮親王府時,他從來都沒見過顧卿晚唱歌,她明明琴藝很好,但是除了參加女學比試的那次,她平日裏也從來都不碰琴的。


    他還記得那次他在義親王府中受傷,強行逼她照顧自己,在他的要求纏磨下,她也給他唱過一迴曲兒,歌聲自然也是動聽的,讓他驚為天人,記憶猶新,但是那歌聲和今日她的歌聲想比,便又顯得生硬無感情了一些。


    秦禦怔怔的看著這樣眉飛色舞,鮮活靈動的顧卿晚,心中湧出無限的難過和愧欠來,縱然他再不想承認,也得承認,她在王府中過的一點都不快樂自在。


    他強加在她身上的,大抵真沒有一樣是她自己想要的。


    這讓秦禦覺得無比的挫敗,也讓他有些不知道該如何現身去麵對顧卿晚。


    他隱隱覺得,就算是現在這種情況下,顧卿晚也不會乖乖的同他迴到王府,迴到京城去。


    “漁歌似醉又非醉呀,絲線染濃了,知春柳……”


    顧卿晚的歌聲慢慢低落了下去,餘音渺渺的尾音彌散在小院中,靜謐了片刻,邱媽媽才笑著道:“姑娘唱的可真是好聽,比奴婢唱的可要好聽一千倍。”


    莊悅嫻也笑著道:“倒不知晚晚何時還學會了唱這樣的鄉野小曲兒,下裏巴人,倒別有一番滋味,確實好聽的緊,這樣的歌聲,嫂嫂可是不敢隨便給你伴奏了。”


    那廂紫竹聽的現在還有些入迷,喃喃的哼唱著,旁邊紫雲見她如是,不覺拍了她一下,道:“迴神了,迴神了。”


    紫竹猛然被拍了下,雖然迴過了心神來,但手中鬆鬆捏著的正在洗的衣裳頓時便吧唧一下掉在了青石地上,她啊的驚叫了一聲,忙忙將衣裳撿了起來,卻見上頭沾染了塵土,已是髒了,她不由嗔怪的迴頭瞪了紫雲一眼。


    紫雲吐了吐舌頭,顧卿晚見紫竹將手中的衣裳抖落開來,這才注意到她洗的竟是極小極小的小嬰孩的衣裳,顧卿晚不由驚訝道:“這是給孩子們準備的嗎?”


    紫竹抬頭笑著道:“是呢,姑娘。這些都是早先大爺便吩咐了讓邱媽媽,王媽媽和崔媽媽一起做的,都是給兩位小主子做的。”


    邱媽媽站在一邊也笑著接口道:“姑娘不知道,這小嬰孩的皮膚最是嬌嫩了,什麽綾羅綢緞,都不若這最普通的棉布穿著舒適。奴婢們給兩位小主子用的都是最細最柔軟的細棉,細細的縫製了,針腳都縫在外頭,先洗上幾迴,做成半新的,穿在身上才最是舒服。”


    顧卿晚見她們想的周到,又見紫竹洗的那些小衣裳實在是可愛的緊,便站起身來,道:“給我來洗洗吧。”


    她說著便興衝衝的走了過去,隨著她這起身行走,那已有明顯凸起的腹部便顯露了出來,秦禦目光落在顧卿晚的小腹上,異色眼眸驚訝又炙熱,新奇又愕然。


    顧卿晚離開時,小腹還是平坦的,那時候秦禦雖然已知道兩人有了孩子,但到底沒有感官上的刺激,總有些恍惚之感。可這會子,他頭一次清清楚楚的意識到,兩人所共有的孩子,此刻就在顧卿晚的腹中,他很快就能和他們見麵。


    他是真的很快就要做父親了,這種視覺上的刺激,令秦禦渾身血液都有些沸騰起來。


    他目光直勾勾的盯著顧卿晚,緊張又期待。


    卻見顧卿晚走到了紫竹的身前,她目光新奇的盯著紫竹手中的衣裳道:“讓我來洗洗看。”


    紫竹哪裏敢讓顧卿晚做這樣的活計,忙從小杌子上站了起來,道:“姑娘還是在一旁看著吧,姑娘多給小主子做兩件肚兜便好,這樣的粗活哪裏能讓姑娘來。”


    顧卿晚現在卻想參與孩子的所有事兒,哪怕是為他洗衣,都覺得充滿了新奇和誘惑,更何況,她到了這裏還真一次衣裳都沒有自己動手洗過,瞧著也是有趣。


    她躍躍欲試的央著紫竹,道:“我就隻洗這一件,水都是溫熱的,累不到,也不會著涼的,好紫竹,你就讓我試試吧。”


    見她和個小孩尋找有趣的玩具一樣,莊悅嫻不由也是笑了起來,道:“你便讓她洗一件吧,她現如今是母愛泛濫,你這若不讓她洗,一準哪天就偷偷找衣裳洗了。”


    顧卿晚被莊悅嫻打趣,卻反以為榮,拉著紫竹的袖子,道:“快起來,讓我來,讓我來。”


    文晴幾個不覺失笑,紫竹讓開了位置,顧卿晚在小杌子上坐下,挽了兩下袖子便拎了一件衣裳揉搓了起來,她揉搓的仔細,還不時迴頭問旁邊的紫雲,道:“這個皂角是怎麽用的?”


    “還要用這個棒槌捶打兩下才更柔軟嗎?這樣捶打嗎?”


    她做這些的時候,有些不拘小節的隨意模樣,絕色的麵龐上雙眸水潤發光,神情專注而溫柔。


    秦禦瞧著這樣為了孩子,什麽都願意去嚐試,又什麽都想為他做的顧卿晚,突然間胸悶的無以複加,他真是要嫉妒死那小東西了,憑什麽還沒出生,連麵兒都沒見上,便得顧卿晚這樣的厚愛啊。


    反觀他的爹爹,就隻差剖開心給人看了,竟然還落得如今這番境地。


    即便那孩子是自己的種,秦禦也有些牙癢癢,恨不能他生下來就翻過來拍他屁股,狠狠教訓他一頓才好。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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