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cript>沈擇丟給陳永硯一個愛莫能助的眼神,陳永硯還沒來得及哀悼自己的黴運,秦禦竟然直接從床上起身,兩大步便到了陳永硯的近前,抬手便拎住了陳永硯的衣襟。


    陳永硯哭喪著臉,忙遮擋了下眼睛,道:“二哥,打人不打臉啊,二哥,我再也不動三妻四妾的念頭了,我將來必須學二哥,隻專注的對一個女人好,二哥我……”


    秦禦被他嚷嚷的頭疼,沉喝一聲,道:“閉嘴!我問你,你剛剛說那個沈二姑娘說一口大秦官話?”


    陳永硯怔了一下,莫名其妙的點頭,道:“是……是啊,說的還挺好的,當時棟子他們也都在,都聽到了的。”


    秦禦急切的轉眸盯向沈擇幾個,沈擇幾個就沒見過他這樣焦慮,情緒外露過,忙點頭,都道:“是,那位沈二姑娘確實和禮部官員們用大秦官話交談了的。”


    秦禦一下子鬆開了陳永硯的衣襟,擰著眉頭猛然閉上了眼眸。


    眾人見他明顯在思索,整個人都緊繃著,渾身散發出一股陰寒之氣,一時間大氣也不敢出。


    秦禦的腦中卻閃過幾個片段,像是有一根線,終於把一些雜亂無章的線索串聯了起來,讓一切都明朗了。


    他想到了許久前,他帶男裝的顧卿晚進宮,蘇子璃若有若無的靠近。想到了在禮親王的壽宴上時,蘇子璃向禮親王討要設計浮雲堂的匠師。


    想到了那個來自大燕的什麽雲姑娘,若然不是知道真的沒有了,誰會想到送個贗品來?隻要真的沒了,贗品才能發揮作用。


    也就是說,那個送雲姑娘的人,提前知道顧卿晚會離開,這才會準備了一個假的送了過來。


    顧卿晚離開的消息從來不曾外傳,除了母妃,父王大哥和一些王府派出去尋找的暗衛之外,誰又能提前那麽久知道顧卿晚不見了?


    無疑,隻能是顧卿晚在外接應,幫助顧卿晚離開的那個人。


    而這個人,和燕國有關,甚至在燕國有強大的勢力,這才能在燕國的茫茫人海中,尋到了一個贗品來。


    想明白這些,秦禦腦中便又閃過兔兔撲向沈二姑娘馬車的一幕。


    閃過彼時馭馬跟在馬車旁邊的蘇子璃,還有在金縷樓,那日他前去接母妃時,分明聽到徐國公夫人蕭氏說那沈二姑娘一口燕國的官話。


    既然那沈二姑娘會說秦國官話,沒道理和禮部官員都能說秦國官話,和母妃她們卻非要說燕國官話,除非她在遮掩什麽。


    用口音,來遮掩,遮掩她的嗓音!


    因為母妃和徐國公夫人蕭氏都熟悉她的嗓音,將這些都串聯起來,答案根本就唿之欲出。


    怪不得,她能輕輕鬆鬆逃離,怪不得尾巴被掃的幹幹淨淨,憑借禮親王府的力量,這麽長時間竟然一點真正的蛛絲馬跡都沒有發現。


    怪不得,他布置了那麽多的人手守在離京的各條道路上,還派了不少人四散了尋找,卻都沒她的消息。


    原來她竟一直都呆在京城,好端端的躲在鴻臚寺,藏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他們甚至有兩次都擦肩而過!


    秦禦雙拳緊握,渾身青筋暴凸,猛然睜開了一雙異色眼眸,沉喝一聲,“宋寧!”


    宋寧快步進來,秦禦才發覺沈擇幾個還在屋中,都還緊盯著他,便擰眉道:“今日我另有要事,來日咱們兄弟再聚。”


    沈擇幾個自然也看出來情況不對,也都沒問什麽紛紛起身,道:“什麽事兒也沒二哥的身子要緊,二哥可要盡快養好身體,早日迴京才好。”


    秦禦上前拍了拍沈擇的肩膀,也未再多言,隻道:“我救迴一條命的事兒,尚未往宮中傳。”


    沈擇點頭,李東哲三個也都明白秦禦的意思,紛紛表示迴去後定然守口如瓶。


    四人收拾了臉上神色,表情凝重哀戚的離去。


    禪房中,秦禦神色冷硬,吩咐宋寧道:“現在就安排人手,隨爺出京。”


    宋寧大吃一驚,愕然道:“現在?二爺的傷還沒長好呢,二爺……”


    “去!”秦禦一聲斥,頓時便打斷了宋寧的話,宋寧見他分明主意已定,瞧樣子根本無從更改,歎了一聲,轉身便大步前去安排了。


    秦禦卻已自行穿戴起來,待宋寧進來稟報,他身上已穿了件銀白滾玄狐毛邊的鶴氅,頭上玉冠高束,眸若寒星,手握紫金馬鞭,道:“走。”


    外頭風雪正盛,天色已沉了下去,秦禦踏著一地薄雪,腳步沉穩出了禪院。院子外這會子功夫已有二十來騎靜靜等候,宛若沉默的寒山。


    見秦禦邁步出來,親衛們同時下馬,單膝跪地,卻是單點聲響都沒發出。


    秦禦走上前,撫了下旋羽的鬃毛,飛身利落的坐上了馬背,他目光望向北方黑沉沉的天際,沉聲道:“出發!”


    一行人紛紛上馬,破開漫天飛雪,往山下奔馳。因行動隱秘,馬蹄都綁上了厚厚的布料,落地發出沉且悶的聲響。


    秦禦一馬當先衝在最前頭,風雪兜頭讓他好像又迴到了得知她離開,晝夜星馳往迴趕的那些時日裏,當時心裏的那種憤恨失落,此刻已盡數化為焦慮期盼。


    一旦得知她的下落,他一刻都不想耽擱,恨不能這會子便能日行萬裏,將顧卿晚抓到填充自己空蕩蕩的心。


    山路崎嶇,秦禦的心口傷勢並不算輕,這會子一經顛簸,還沒長好的傷口便裂開了,兔兔有些擔心的從袖子裏鑽出來,一路抓著衣襟跑到了胸口位置,動了動鼻子,一個勁兒扒拉著秦禦的衣裳。


    秦禦察覺到它的擔心,垂眸瞧了眼道:“無妨,迴去!”


    他說著將兔兔丟了迴去,騰出一隻手來按著傷口處,雙腿又是狠狠一夾馬腹,旋羽宛若一道閃電劈開山道,射向暗夜。


    離山道不遠的密林中,有人站在高處將山道上的一幕看的清楚,待秦禦一行消失無蹤,他吹了一聲響哨。


    撲棱棱的聲音傳來,片刻便有一隻鷹飛到了那人的肩頭,那人撫了撫鷹身,喃喃說了幾句,放下手來,道:“去吧。”


    那鷹鳴叫一聲,展翅而飛,往京城方向,很快便沒了蹤影。


    鷹飛的極快,入了京城後,卻飛往了皇城方向,最後飛進了鎮國公府。


    這個時辰,婁閩寧卻還在書房中看書,聽到窗外有動靜,他放下手中的書卷,推開了窗戶,那身上沾染著雪色的蒼鷹便落到了窗台上,來迴踱了幾步。


    大國寺後山的人,乃是婁閩寧安排守在那裏的,這隻蒼鷹正是安排傳訊的通訊兵,此刻瞧見鷹飛迴來,婁閩寧便明白是秦禦離開了大國寺,蒼鷹往東踱了兩步,又往南踱了一步,婁閩寧便知秦禦是離開大國寺向東南方去了。


    東南邊卻正是顧卿晚離京,前往大燕國的方向。


    婁閩寧神色略怔了片刻,望著窗外紛亂的雪,不知想些什麽竟然就站在寒風四灌的窗口僵著,那蒼鷹有些不耐煩的撲棱了兩下翅膀,婁閩寧才迴過神來,瞧著焦躁的蒼鷹笑了笑,抬手撫了撫它的腦袋,道:“知道了,迴去吧。”


    蒼鷹頓時展開寬大的羽翼,騰空而起,長嘯著在空中盤旋了一圈,消失在了夜幕中。


    婁閩寧又在窗前站了片刻,這才似有了決定,麵露決然之色,轉身取了一件狐狸毛大氅披在身上,大步出了書房。


    婁閩寧其實先前也被糊弄了過去,真以為秦禦被刺中心髒無救了,然而事情後大國寺那邊遲遲都不曾傳來秦禦過世的消息,婁閩寧便禁不住狐疑了起來。


    一來,當日秦禦那麽容易被刺客所傷,他就有所疑惑。再來,當日婁閩寧是除了秦禦之外,最先趕過去和刺客交手的人。


    他事後總覺得那刺客在打傷了秦禦後,便沒再使出全力來對敵,倒像是在求速死一般,起碼在和他交手時便保存了餘力,這點也很古怪。


    事過五六日,大國寺依舊半點動靜都沒有,婁閩寧便肯定了秦禦脫離危險的想法,雖然他並不知道秦禦到底是怎麽躲開刺客那致命一擊的,但還是讓人守在了大國寺的後山,時刻盯著。


    此刻他得知秦禦離開大國寺,便大概猜到了當日宮宴上刺客風雲的始末來,洞察了這一切,也想明白了秦禦受傷的目的所在,自然他也明白,秦禦此刻離開大國寺是要做什麽去。


    婁閩寧上了馬,頂著風雪,亦往東南的城外奔馳而去。


    半個時辰後,秦禦一行在京城東南官道旁的十裏亭停了下來,秦禦提起馬韁,端坐馬背,挺直了脊背,一雙異色眼眸眯著,瞬也不瞬的盯著站在十步開外,道路上的婁閩寧。


    兩人隔著厚厚的雪幕對視良久,秦禦驀然挑唇,揚起一抹自嘲的笑意來,道:“嗬,原來全世界竟隻有我不知道她的去處……”


    他的聲音說不出的嘲諷淒涼,又透著一股比風雪還要蕭瑟的黯然,言罷,不待婁閩寧反應,他便已收拾了神情,冷聲道:“婁世子等在這裏,是想攔阻本王不成?今日誰敢攔本王,就休怪本王佛擋殺佛!”


    婁閩寧聞言卻隻淡淡一笑,抬手了下手,道:“若然是要攔阻,我也不會隻帶成墨一人,阿禦多慮了。我等候在此,是為相送之意,阿禦可否下馬亭中一敘?”


    他顯然已經在這官道上站了不少時間,肩頭積壓的雪隨著抬臂的動作,撲簌簌的往下飄落,神態卻一派風雪不染的沉靜清朗,宛若冷玉清潤雋秀。


    秦禦盯著婁閩寧看了兩眼,這才抬手示意宋寧等人稍候,翻身下馬時卻不意又扯動了傷口,身影微頓了下。


    婁閩寧的目光在秦禦胸口停頓了一下,若無其事的轉過頭,打前先邁步走進了十裏亭。


    十裏亭本便是為餞別所設,不大的亭子坐落在官道的一邊兒,經受風霜血雨,雖多有修建卻也有些斑駁簡陋,此刻亭子四周的隔扇都被關上,亭子裏染著一盞油燈,在風雪中忽明忽暗,然多少也擋了些風雪。


    婁閩寧撩袍坐下,示意秦禦也坐,秦禦倒沒再排斥,邁步在婁閩寧的身旁坐下,道:“你要說什麽?還是她留了什麽話,請你幫忙傳達?”


    婁閩寧卻笑了笑,道:“有件事阿禦可能是誤會了,晚晚離開禮親王府的事兒,我事先並不知道的。我也不過是前幾日去了一趟徐國公府,替老夫人送大夫,這才無意間看到了晚晚。”


    秦禦聽他這樣說,放在膝上,緊握的拳頭到底鬆開了些,胸口的窒悶之感也稍緩了一些,他看向婁閩寧道:“她去了徐國公府?”


    婁閩寧頷首,自斟了一杯酒,道:“夜寒,阿禦不介意我借酒驅驅寒吧?”


    秦禦掃了桌上孤零零的一隻酒盅和銀製酒壺一眼,沒言語。


    婁閩寧執起酒杯,又道:“知道阿禦身上有傷,便不讓你了。”


    他自飲了一杯,這才道:“阿禦大抵從來沒去了解過當初徐國公府何意會將晚晚拒之門外的原因吧?”


    婁閩寧言罷見秦禦一怔,又自飲了一杯,道:“那是因為在顧家覆滅的當日,徐國公老夫人也病重不起,無法再主持府中之事兒,徐國公府一夕落到了徐國公夫人蕭氏的手中,而徐國公老夫人病重的原因卻是晚晚在徐國公老夫人的藥中動了手腳。此事,徐國公府並未外傳,外頭半點風聲都沒有,一來是家醜不可外揚,再來,大抵徐國公也不想雪上加霜,令晚晚的名聲更糟。不過,外人不得知,隻要阿禦稍用心一點,想來是一查便知的事情。然而,你卻從來不曾去查過。”


    秦禦的臉色一時有些難看,放在雙膝上的拳頭再度緊緊握了起來。


    他確實沒有去了解過,因為他內心覺得此事無關緊要,徐國公府為何會將顧卿晚拒之門外,他根本沒在意,因為那導致的結果便是顧卿晚來到他的身邊。


    他甚至在心底深處,不願去深究此事,因為他一直知道顧卿晚是被強迫留在他身邊,留在王府的,倘使她背後真的有了徐國公府做後盾,她隻會反抗的更厲害,更加不會留在他身邊,將她的心交給他。


    然而此刻從婁閩寧的口中得知這些事兒,他才發現,也許他對顧卿晚的關心,從來沒有他想的那麽多,也許他的顧卿晚的愛,也沒有他所以為付出的那麽多。


    他的愛,是到底是自私的,所以此刻她義無反顧,毫不留情的離開,也許是他咎由自取的結果,並不能全然怪她狠心,鐵石心腸。


    婁閩寧瞧著秦禦愈發緊繃的肩背,還有他陰沉鐵青的臉色,卻淡淡一笑,帶著某種洞察一切的清明,又道:“倘若你知道這些,就該明白,晚晚她要離開京城,勢必放不下徐國公老夫人,隻需讓人盯緊了徐國公府,興許你早便尋到了她。”


    婁閩寧的話頓時像一擊重錘,狠狠的砸在了秦禦本就傷痕累累的心頭,令他臉上終究沒克製住閃過些狼狽之色來。


    他盯視著一派清朗玉潤,好似在閑聊天氣的婁閩寧,啞聲道:“難道婁世子今日是專門等在這裏,取笑我的自以為是,看我笑話的不成?”


    婁閩寧對秦禦的羞惱卻並不放在心上,緩緩又倒了一杯酒,卻沒喝,拿在手中,輕轉著酒杯,他忽而一笑,那笑意卻是說不出的澀然苦悶,旋即他將杯中酒一飲而盡,道:“曆來情場得意人取笑失意人,我倒是想肆意取笑於你,怎奈何我卻是那失意之人,連自欺欺人的機會都沒有。”


    秦禦不覺瞳孔微縮,連唿吸都停滯了一瞬,艱澀道:“你這話何意?”


    婁閩寧將酒杯放在了桌上,凝視著秦禦,道:“阿禦,你自小便生而富貴,得盡寵愛,幼時受先帝疼寵,可以肆意無法無天,先帝去後,更有太皇太後慈愛不變。家中王妃疼愛,王爺又一向不看重庶子,對你和阿逸兩個嫡子卻也算護若眼珠了。阿逸更是長兄如父,護讓著你,我原以為你隻是得到的太多,這才不懂的付出。你年紀小我三歲,我與你大哥有兄弟之誼,當夜算你的兄長了。今日在此,厚顏提點兩句,惟願你和她的路能走的平順一些,讓她幸福才好。可倘若你心中連她的心意都不懂,連她心裏可否有你,你都感受不到,那我奉勸你,還是不要再去打攪她的清寧了。”


    婁閩寧說著,眼神驀然一銳,一字字的道:“隻因你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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