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步成叡信誓旦旦的話,秦予勾起似有若無的笑意,眼中滿是譏諷。


    她已然料到這個看重皇室顏麵的男人,會采取如何的措施。


    “臣妾參見陛下、皇後娘娘,陛下萬安,皇後娘娘萬安。”


    秦予朝兩人盈盈一拜,步成叡側頭看她一眼,淡淡道:“愛妃平身。”


    她應聲而起,他迴頭輕拍周綏的手背,沉聲寬慰。


    “阿綏,朕還有公務需要處理,你先好好養病,待朕忙完再來看你。”


    病床上的周綏輕聲細語道:“好,臣妾恭送陛下。”


    秦予亦再次福身行禮:“臣妾恭送陛下。”


    步成叡放開周綏的手,緩緩起身,對秦予柔聲道:“辛苦愛妃了。”


    秦予但笑不語,步成叡抬腳出門。


    隨著玉公公一道“擺駕,迴昭明殿”尖利的高聲,一眾太監宮女陸續離開寢殿。


    碧雀端來一碗黑乎乎的湯藥,碗中還冒著絲絲熱氣,應是剛煎出來的。


    秦予緩步行至床前,俯身去扶周綏。


    周綏的雙肩遠比看上去瘦削,觸手幾乎沒什麽肉,嶙峋的骨頭十分硌手。


    看來此次生病並非計謀,說是順勢而為更為貼切。


    她好生將人扶著靠坐在床上,這才從碧雀手中接過藥碗,徐徐吹著滾燙的湯藥。


    “碧雀,你們先下去吧。”


    “是,娘娘。”


    碧雀應聲,帶著一眾宮女與雲若,退出房間。


    宮中獨得陛下盛寵的二人,極少有這樣安靜獨處的時候。


    周綏似笑非笑地瞧著動作的秦予,淡淡開口:“前朝立太子一事,賢貴妃怎麽想?”


    她的聲線平淡而徐緩,聽不出任何情緒。


    話中的試探卻絲毫不加掩飾。


    “皇後娘娘,臣妾不敢妄議朝政。”


    “本宮問話,你盡管迴答便是。”


    周綏不給秦予絲毫逃避的機會,有氣無力的聲音中陡然多了幾分上位者的威嚴。


    秦予麵不改色舀了一勺藥湯緩緩喂給周綏,這才不疾不徐迴話。


    “陛下不過不惑之年,此時立儲未免過早。”


    頓了頓,她從腰間扯下幹淨的手帕,為周綏擦拭幹淨嘴角的藥漬,繼續道:“且無論立長立賢,四皇子皆是最合適的人選。”


    這並非她搪塞周綏的假話。


    步成叡子嗣不豐,如今能與步翌爭奪太子之位的,唯有步竫舟一人。


    深宮是座牢籠,困守其中之人,大多身不由己。


    秦予尚且如此,高坐明堂,周旋於各方勢力之間的天子,所思所慮,必定複雜千百倍。


    她不想亦不願自己的孩子,也永遠被困在這重重深宮之中,不得自由。


    不過秦予難得有和周綏推心置腹,說真心話的時候,周綏凝視著她的眼神裏,卻寫滿了不信。


    “後宮之中誰人不知,六皇子天資聰穎,敏而好學,深得陛下寵愛。”


    周綏的語氣不溫不火:“賢貴妃難道就沒想過?”


    “臣妾若說從未想過,皇後娘娘信嗎?”


    “即便不為別的,隻為冷宮那位,能有朝一日脫離苦海,你也沒想過?”


    周綏這話問得直白,犀利的眼神更是牢牢鎖住秦予。


    秦予在聽見“冷宮”二字時,心不由自主地猛然抽痛,舀湯的動作卻沒有絲毫停頓。


    清冷的麵龐上看不出半分悲憤,隻餘不以為意的靜瀾。


    生於皇家,身陷爾虞我詐,無時無刻不處於提防防備之中已是不幸。


    她斷不會為了救自己的孩子,選擇這樣的方式,將另一個孩子推向更為孤獨的深淵。


    “人各有命。”


    秦予再次舀了一勺藥湯喂給周綏,語氣無波無瀾,好似當真鐵石心腸到沒有半分惻隱之心。


    “自古嫡庶尊卑有別,四皇子身為嫡子,自然當仁不讓。”


    聞聽秦予的迴答,周綏唇邊勾起一抹顯而易見的得意笑容,憔悴的麵容好似也瞬間添了幾分明媚光彩。


    十幾年了,或許陛下一開始對秦予的確是出於征服欲,可她眼睜睜看著他日益寵愛秦予便逐漸明白。


    他對秦予,並非無情。


    她想要的愛與尊榮,秦予唾手可得,卻從來不屑。


    就是這份不屑,令她恨極了秦予。


    她就是要看秦予痛苦。


    看秦予即便有陛下的萬千寵愛,亦拿她無可奈何。


    看秦予不得不違心順從,俯首稱臣的卑微姿態。


    “好了,夜深了,本宮乏了,賢貴妃退下吧。”


    周綏揮揮手,不再看秦予一眼,兀自閉上了眼睛。


    秦予將方才周綏臉上複雜而明顯的情緒盡收眼底,聞言後將藥碗放到床邊的矮凳上,微微福身:“臣妾告退。”


    出了門,雲若忙伸手攙扶秦予,帶著她離開皇後寢殿。


    出寢殿大門的那一刻,秦予眼中的恨意猶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


    她的手掌緊緊握住雲若的手臂,用力到顫抖卻不自知。


    雲若憂心忡忡地低聲問:“娘娘,皇後娘娘同你說了什麽?”


    秦予從鼻間擠出一絲冷笑,語氣森然。


    “說什麽?自然是威脅本宮。”


    她被雲若扶著上了轎輦,靠在綿軟溫暖的椅背上,起伏的心緒才逐漸平緩下來。


    話音落下,雲若與她交換眼神,無聲詢問。


    她單手撐著額頭,狀似頭疼般揉了揉太陽穴,不假思索地開口。


    “雲若,本宮忽感不適,遣人去請彭院史。”


    雲若唇角勾起一抹似有若無的弧度,沉沉應聲:“是,娘娘。”


    感會風雲際,承恩玉露朝。


    幾日後,渝妃宮中伺候步昀的一眾宮女太監,被冠以曠職僨事,護衛不當之罪,盡數杖殺。


    二公主言行無狀,對皇後不敬,罰半月禁閉思過。


    因此事受到牽連的,還有擎衛軍中的首領沈著。


    擎衛軍最大的職責便是守護皇宮中人的安全,如今三皇子夭折,自然要問責首領。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事情遠沒有表麵看上去那麽簡單。


    可自從周綏九死一生為步成叡誕下步翌那刻起,她便享有了母憑子貴的無上尊榮。


    經此一事,更是將其本質,體現得淋漓盡致,在後宮之中迎來了從未有過的盛寵。


    那晚秦予的所言所行,在周綏看來無非是一種示弱。


    是以在三皇子意外夭折後,立儲之事亦徹底平息,後宮之中一片祥和。


    商羽周邊列國經過十幾年的發展生息,近年頻生滋擾。


    步成驍守城退敵,深受商羽百姓愛戴,捷報更是一封一封往宮中傳送。


    身為將軍保家衛國乃是本職所在,可自古以來,功高震主是天子萬萬不能相容的大忌。


    日薄西山,步成驍鳴金收兵。


    迴府剛剛卸下戰衣,一隻信鴿驟然落到廊前的花枝上。


    他瞧著那隻小腳上綴著的黃色絲絛,眸光幽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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