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巍巍高牆,重重殿宇,明有擎衛軍鎮守,暗有隱哨護衛,儼然是座鐵獄銅籠。


    司獄處則更是不必說,一旦進去,插翅難飛。


    步竫舟心中已有決斷,拿著聖旨緩緩起身:“謝路公公相告。”


    雖已下達幽禁聖令,路公公還是朝他恭恭敬敬地頷首行半禮:“王爺客氣。”


    跪作一片的眾人跟著陸續起身,路公公朝身邊的侍衛長輕抬下巴示意。


    而後一揚拂塵,自行轉身,帶著一眾小太監和宮女往府門外走。


    待所有太監宮女皆出了府門,侍衛長才招手高聲道:“十五騎等人,現已正式收編擎衛軍,全部都跟上!”


    十五騎等人立在原地,紋絲不動。


    侍衛長眼睛一橫,冷聲低斥:“怎麽?各位是想要造反不成?!”


    步竫舟看著滿院身穿黑色護衛服的人,最後將目光落在為首的沈著身上:“沈著,帶大家入宮。”


    沈著身為十五騎之首,自然有調動號令十五騎眾人之權。


    他神色端肅,目光掃過寧君哲和六嬸,最後深望著步竫舟,恭敬行禮:“王爺,珍重。”


    眾人跟著他躬身行禮,麵上皆是隱忍不發的不忿與憤懣。


    侍衛長見狀,自覺替陛下辦差,理應順順利利無人敢言。


    可眼下奉旨帶人還要看對方臉色,一股怒火由內而起。


    他伸手一巴掌甩在離自己最近的一個護衛臉上,橫眉怒目低斥譏諷。


    “陛下收編是給各位機會棄暗投明,你們卻對一介罪臣言聽計從,是不要命了嗎?!”


    事發突然,步竫舟眼神霎時冷冽。


    站在沈著身邊的流叔如何能忍,目光冷冷地射向侍衛長,赫然從腰間抽出那根奪命長鞭。


    他的手一抖,長鞭靈活繞過眾侍衛,長驅直入,直逼侍衛長。


    侍衛長臉色一變,手剛剛放上刀柄,還沒來得及抽出,帶刺長鞭已然纏上脖頸。


    轉瞬之間,鮮血四溢,侍衛長睜著銅鈴般大的雙眼表情凝滯。


    眾侍衛皆是一驚又一愣,頃刻拔刀逼近。


    步竫舟從容不迫地冷冷掃過目露兇光的眾侍衛,淩然大喝:“誰敢動?!”


    府門外的路公公聽見身後再度傳來兵戈厲喝之聲,迴身一看,正好看見侍衛長脖頸噴血直直倒下。


    他一臉驚駭地拿著拂塵直指流叔,咬牙恨聲憋出幾個字:“流叔!你簡直膽大包天!”


    流叔手持長鞭,紅著眼凝視路公公,一字一句落音鏗鏘。


    “之前忠王謀逆,陛下遠在茌陽,是王爺明察秋毫,運籌帷幄,提前飛鴿傳書告訴的陛下!


    陛下迴京遭賊人毒手一路截殺,也是王爺!和我們十五騎!帶著重傷的陛下殺入皇宮,飲血正統!


    哪怕陛下此後步步試探,王爺也從來沒有生出過絲毫異心!殫精竭慮一心一意為陛下清掃窒礙,平衡朝野!


    王爺如果要反!哪裏需要等到現在這樣不痛不癢的時機?!


    我流叔就是為王爺不平!為王爺寒心!


    路公公!你今天大可以把我說的話原原本本呈報陛下!


    姑且不論十五騎不忠二主,即便是忠,我流叔也絕不為此等忘恩負義的人效忠!!”


    此番忠義與大逆不道之言落下,路公公心道壞了,萬般無奈的同時又油然而生敬佩之意。


    從前在皇宮之時,他便從小事中窺見流叔此人忠心護主的勁兒。


    是以太後才會將如此忠仆放在王爺身邊。


    豈料流叔忠心至此,抗旨不遵便罷了,竟不惜公然殺侍衛長,拒絕收編,完全不把陛下放在眼裏!


    如此多雙眼睛看著,他即便是想瞞也瞞不住,必然是要向上呈報的。


    本是一招瞞天過海,這可如何是好!


    步竫舟起初隻是猜測陛下此舉的真正用意,此刻見路公公麵露有心無力之色,頃刻便了悟了。


    場麵失控,事態朝著始料未及的方向發展。


    此事必然需要一個說法,否則天子之怒,不是流叔一個小小的護衛所能承受的。


    步竫舟將長袍掀開,果斷對著路公公跪下。


    身為王爺,卻對總領太監行如此大禮,實在不合規矩。


    路公公嚇得連忙上前托住他的雙臂,欲將他扶起來:“王爺折煞老奴了!老奴惶恐!”


    步竫舟一跪,眾十五騎亦跟著跪作一片。


    流叔心性率直,本就不懂謀斷裏的彎彎繞繞。


    剛才被氣得頭腦發昏,做出如此不可饒恕之舉。


    現在見王爺竟紆尊降貴向路公公下跪,才後知後覺自己一時衝動闖下了彌天大禍。


    步竫舟不起,路公公隻好一臉惶恐地也在他麵前跪下。


    他看一眼懊悔而不知所措的流叔,再看向路公公愛莫能助的臉色,將責任一力承擔。


    “路公公,流叔身為本王下屬,卻無視法紀,出言不遜,實是本王馭下無方,本王自請領受八十廷杖,以息天威。”


    步竫舟麵色堅定,擲地有聲。


    眾人聞言,俱是渾身一震,不約而同高聲喊:“王爺!”


    寧君哲耳聰目明,身為天子,自己的侍衛長被臣子一擊斃命,無疑是打臉加挑釁。


    屆時呈報,雷霆之怒非以命抵命不能平息。


    此刻騎虎難下,若是步竫舟不主動攬下罪責,流叔必死無疑。


    可廷杖曆來作為帝王懲罰臣子的手段,其殘忍程度絲毫不亞於司獄處的各種酷刑。


    莫說八十,就是久經沙場,鐵骨錚錚的將軍,也未必能在六十的廷杖中活下來。


    他驚恐地看向步竫舟,哽聲對著路公公求情。


    “路公公,流叔行事莽撞,口無遮攔,確實該罰,但他也是替忠臣寒心才致如此。


    王爺闋國一行是為救草民,一切皆因草民而起!


    陛下若要罰,便罰草民!


    一切與流叔王爺無關!


    求路公公向陛下陳情!”


    他忍著肩膀的疼痛,規規矩矩行叩首禮,光潔的額頭一下下磕在冰冷堅硬的石板上。


    路公公見寧君哲如此,深沉的眼底泛起感動欣慰。


    中元節皇宮家宴之上,王爺毅然拒婚。


    彼時他還暗歎,究竟是如何的妙人兒能讓王爺對其如此死心塌地。


    今日之事,倒叫他有了答案。


    路公公無聲輕歎,沉吟半晌後,垂眸看向躺在地上無聲無息的侍衛長,狠狠踢了一腳,凝眉怒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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