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身姿頎長,風儀玉立,玄色衣袍上用金絲緄(gun)邊,厚重中增添了幾分矜貴之氣。


    暮色淡淡,隻一眼,1688就認出了他。


    他還是和當年一樣,麵色冷肅,一副生人勿近之感,五官輪廓卻比之更為硬朗英俊。


    如果說當年一見,隻是因為感念才令她記了這麽些年,那麽這一麵,完全是少女的初心萌動。


    她呆立在原地,看著裴荊一步步向自己靠近。


    常年被玉衡裏冷酷決絕浸染包裹的一顆心,竟激動雀躍到仿佛快要跳出來。


    身為司獄長,裴荊對周圍人事物的感知超乎常人。


    他注意到1688複雜的目光,也從她異於常人的體態氣質看出,她絕非普通農戶家的女兒。


    這些年被他親自抓進司獄處的犯人數不勝數,被他親自監斬的死囚亦不在少數。


    其中亡命之徒的流寇山匪、仗勢欺人的權貴豪門各有涉及。


    心有不甘的複仇者,或是藏匿裴府伺機而動,或是行路莽撞刺殺,他都經曆了太多。


    像她這樣明目張膽盯著他,避也不避的人倒是頭一個。


    裴荊不動聲色與1688擦肩而過,長袖中的飛鏢蓄勢待發。


    1688不加思索,一把握住他的手臂,甜甜一笑:“裴大人不認得我了嗎?”


    他聞言側頭,手裏的飛鏢仍舊握著,麵不改色道:“請問姑娘是?”


    “我是……”


    1688瞬間啞言。


    她沒有名字,隻有編號。


    默了一瞬,她放開他的手,轉而一手橫亙在腰間,一手作勢扣住脖子,滿眼期待。


    “是我啊!五年前在商羽街頭,裴大人從要犯手中救下的女童!裴大人想起來了嗎?”


    裴荊少年時便高官加身,殺的人很多,多到記不住。


    救的人很少,少到屈指可數。


    經1688活靈活現地一描述,他立刻便想起了記憶中蓬頭垢麵,淚眼模糊的女孩兒。


    “是你。”他默默收起飛鏢,擰眉問,“你為何來京都?何時到的?”


    裴荊本意是奇怪1688為何會離開商羽,可因常年刑訊犯人,早已養成了審問的口吻,平平常常的一句話居然也滿是迫人的冷冽。


    1688心一跳,私以為是他看出了什麽,佯裝鎮定,漸漸收起嫣然笑意,不解開口:“裴大人……”


    裴荊抿抿唇,打斷她:“抱歉,習慣了。”


    1688恍然大悟,暗自放鬆下來,見他仍舊是一本正經的冷肅模樣,忍俊不禁道:“裴大人是不是很少與人致歉呀?”


    他自然知道她在笑什麽,隻是淡淡“嗯”了聲。


    話題最終又繞迴到一開始,1688靈機一動,半真半假地道想來看看裴荊,所以來了京都。


    如今住在山上的一間小茅草屋,自己種些蔬菜自給自足。


    說到名字,則無限哀婉稱:“我也不知道自己叫什麽,隻記得有人叫過我小八。”


    “小八。”裴荊垂眸低聲重複。


    初見時她便是個小乞丐,不記得姓名也屬正常。


    他複抬眸,望著少女亮晶晶的眼睛道:“我叫裴荊。”


    “裴,荊。”1688一個字一個字地念出來,忍不住心中歡喜。


    “雖然我不知道是哪兩個字,可是一聽就知道是非常不錯的名字!和裴大人一樣不錯!”


    位高權重,阿諛奉承之言裴荊聽過不少。


    可如此單純的讚揚,於他而言倒是新鮮。


    今日宮中事畢,他有些累,並未過多同1688交談,亦未詢問她如今生活是否辛苦。


    眼前的她,隻是一個重逢的陌生的故人。


    1688親眼看見裴荊跨步進入府門,老管家衝她點頭示意微微一笑,而後緩緩關上了沉重的大門。


    這日之後,她隔三差五會在街巷外等。


    等到裴荊要說什麽,做什麽,她統統沒想過,隻是單純地想見到他。


    不一定每天都能看見,但他同她說的話,卻一次比一次多。


    一晃眼,1688到了女子十四及笄的年歲。


    聽人說,女子及笄這一天,會有親友為她操持一切大小事宜。


    她沒有親友,唯一相識之人,便是裴荊。


    清晨一早,露水還掛在草葉子上,她特意去成衣店挑選了一件清雅的素色長裙,跑到裴府大門前的街巷等他。


    然而她並未等到。


    裴荊自昨日進宮處理要務,便一直沒有迴來。


    1688等啊等,等到黃昏入夜時分,才終於把人盼來。


    一日的漫長等待所帶來的疲累,在看見那抹墨色衣袂時,一掃而光。


    她欣喜地奔向他,笑容燦爛明媚:“裴大人,你迴來了。”


    少女迎麵而來,巴掌大的娃娃臉稚氣未脫,可愛又靈動,明眸皓齒,麵若桃花。


    披肩長發隨風輕揚,少了長發及腰的溫婉,多了幾分清爽灑脫。


    素裙裁剪得體,完美勾勒出窈窕的曲線,纖穠(nong)合度,骨肉勻停,恰到好處。


    此時此刻的她,與以往做農戶打扮時判若兩人。


    裴荊一向波瀾不驚的眼底多了幾分驚豔,心旌搖曳。


    少女停在他麵前,吐氣如蘭。


    見他垂下眼眸不看自己,不解地凝眉問:“裴大人,我這身衣裳不好看嗎?”


    裴荊不動聲色繞過她,抬腳往府門走:“好看,很適合你。”


    1688笑靨如花,跟在他的身側緩步慢行。


    “今天是我十四歲生辰,賣菜賺的銀子不多,隻夠買一件素衣。


    本來我還擔心會不好看,有裴大人這句話,我就放心啦!”


    裴荊行至府門門口,本不打算停留的他腳步一頓,側身驚訝問:“今日是你及笄?”


    “嗯!我在京都沒有朋友,隻認識裴大人,所以就來找你了。”


    1688語氣誠懇,並不為短暫的相聚而難過,笑容仍舊燦爛:“裴大人迴府休息吧!我迴去啦!”


    少女轉身即走,他心念一動,待反應過來時,已經伸手握住了她皓白纖細的手腕。


    她驚喜迴頭,麵帶狐疑與期待:“裴大人?”


    裴荊迴神,若無其事鬆開少女的皓腕,淡聲道:“女子及笄這日是要插簪戴釵的。”


    “簪釵?”1688麵色一紅,為難道,“我沒有那麽多錢,就這樣挺好的。”


    裴荊的視線落在她的頭頂,上麵沒有任何珠翠金釵點綴,如瀑青絲柔順散開,披在肩膀,簡單的好看。


    “等我一會兒。”


    他扔下這句話後轉身進入府門,很快便又出來。


    1688似有所悟,心中忍不住歡喜,安安靜靜跟著他的腳步穿街過巷,走上熙熙攘攘的京都街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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