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夏天。


    不是因為喜歡那個悶熱多雨的季節,也不是因為喜歡白日漫長黑夜短暫的日子。


    我喜歡夏天,是因為蘇瑾兒——我的妹妹。


    她在那個悶熱讓人煩躁的季節降臨這個世界,也降臨到我的身邊。


    小小的孩子睜不開眼睛,她會哭鬧,但大多數時間是很乖巧的。她是那樣軟軟糯糯的一小隻,安靜的時候讓人覺得治愈。


    那時候的他以及父母並不知道,他們珍視的孩子與他們並不存在血緣關係,他們喜歡那樣乖巧的她。


    等她大一些的時候,總是會在看到人的時候對他們甜甜的笑著。她像是上天派給他們的小天使,帶來治愈與溫暖,他也不例外。


    他喜歡抓著她的小粉拳,甚至還會在母親的指引下喂她。


    她,真的很乖。


    他也真的很喜歡她陪伴自己的時光。


    喜歡兩個人在夏日蟬鳴裏追尋著童話故事的影子,在蔥鬱的林間踩著石階探尋秘境,像是冒險家在尋求先人留存的寶藏。


    陽光耀眼傷人,可他的妹妹不會。


    夏日的傍晚,太陽沉入地平線,涼風驅散白日的灼熱。


    原始的人類會害怕黑夜,因為太陽落下,無盡的黑夜裏總是充斥著未知的危險。人類本能的逃避危險,也逃避著黑夜,他們躲進舒適的小房子,期待著第二天的朝陽升起。


    他不畏懼黑暗,因為他的小太陽就在身邊。


    將嬌軟可愛的妹妹抱在懷裏,給她講述著繪本上描述的那些綺麗夢幻的童話,孩子總是單純的,很樂意聽著那些不曾觸及的、夢一樣的故事。


    隻是他知道。


    繪本上那些美好的童話故事最初的模樣並不是這般樣子的,它充斥著黑暗與暴力,背叛與欺騙。


    蘇謹言總是覺得,她的妹妹不需要接受那些與她沒有瓜葛的東西,他的小太陽是不會沾染這個世界的黑暗,隻要有他在。


    “哥哥。”她總是甜甜的喚著他,她的那雙眼睛是明亮透徹的,即使璀璨如北極星也不如。


    暖陽,是他對妹妹的定義。


    蘇家是光鮮亮麗的……身為商人便是要追尋利益,他小小年紀就接觸著那個沒有硝煙的戰場。


    戰場上自然會有勝利的一方,也必然會有失敗的一方。


    他深諳其中的道理。在歲月的流逝中,他逐漸成為了處決別人的勝利者,在世俗的泥沼中淪陷。


    痛苦由他承擔,暖陽永不陷落。


    他曾經是這樣認為的。


    可命運總喜歡對幸福的人開玩笑。


    人們總覺得人與人必須依靠奇怪的的關係才能綁在一起,比如,血緣、契約……


    妹妹並非蘇家血脈的事情證實,他們血緣的紐帶被命運無情的斬斷,他們之間似乎不會再有什麽可以聯係在一起了。


    那一瞬間,他覺得自己在做夢,一個無比真實的噩夢。


    正如所有狗血小說裏的劇情,鳩占鵲巢者摘下屬於公主的冠冕,流落街頭的公主戴上了屬於自己的王冠。


    “瑾兒……”蘇謹言輕輕喚了她一聲。


    如同暖陽的小姑娘沉默的看著他,片刻笑著搖了搖頭。


    “那個位置本就是屬於她的,我沒有據為己有的道理,是應當還迴去的。即使我不再是蘇家的大小姐,哥哥永遠是我的哥哥。”小姑娘一如既往的單純溫和。


    他不該就那麽放她離開,未來也不會變得那麽絕望。


    失去蘇家的庇護,曾經的小公主還是見識到了世界的陰暗麵,雖然一如驕陽那樣,卻也被它吞噬失去生命力。


    那,也是個夏日的夜晚。


    他抱著自己妹妹的屍體沉淪黑暗,深黑天空沒有一顆星子。


    明明那個人說,將妹妹交給他,他會好好保護她的……終究是他食言了。


    陸宴辰。


    這個罪魁禍首的名字,他記得很清晰,成為往後無盡歲月裏折磨他的存在,任何詞語都無法形容他心底對那人的怨恨。


    妹妹說他的眼睛很好看,可此時他的眼睛赤紅,世界發生了什麽都與他無關,他隻想要他的妹妹活過來。


    除了妹妹,他別無所求。


    孤寂的黑暗裏,少女執著一盞昏黃的古燈在無盡中走出,古燈周圍明明滅滅,閃爍著不屬於燭火的亮點。


    “付出任何代價也在所不惜?”那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得到神明的迴應,未曾明晰她的目的。


    她的年紀比他年輕不少,說出口的話沒什麽感情,似乎見多了人的悲歡離合,對此沒有任何興致。


    “任何代價。”他目光珍重地看著懷裏了無生氣的妹妹,仿佛對待稀世珍寶。


    少女看了他妹妹一眼,眼底錯愕了一瞬,依舊裝作若無其事的應了他一聲。


    “……我們的交易並非沒有代價。我可以保留你的記憶,讓你在她非自然死亡的時候將時間線倒退迴這裏。


    “不過你要記得,時間線倒退,你曾經在時間線裏做出的事情都會產生蝴蝶效應,時間線也會變得脆弱,世界隨時都會——湮滅。


    “那麽,來說說我們這場交易的代價吧。交易總是要付出代價的,我不是慈善家。我要的東西,是你的一切,包括靈魂。”少女臉上無悲無喜,如同凡塵之人雕刻的石像。


    他那時什麽都顧不得,一滴清淚落下,隱沒於腳下的土地,鄭重的點了點頭。


    少女臉上表情依舊,如玉的指尖抵著他的眉心,他身周的景物模糊。四周景物迴歸時,冷白的燈光從頭頂落下,他記起這是他第一次見到瑾兒。


    隨後的發展和他記憶裏的相差無幾。


    他自以為保住了妹妹不是血親的秘密,卻沒有想到逃過劫難的楊天真戳穿了這個謊言,妹妹無法接受這個事實選擇了消亡……


    時間線重啟,妹妹的命運像是被人掌控,總是在出乎意料的地方死亡。


    夭折、綁架、車禍、疾病、葬身海底……


    他的心在一次又一次的輪迴中麻木,他好像忘記了很多東西,他好像在慢慢忘記自己最初的目的。


    他無意間看到同他交易的那個人通過科幻片才有的光幕同另一個人交談,那是個精致的少年,一頭銀發,發尾霧紫,神情冷漠的不像是人類。


    “時間記錄的曆史無法更變,即使改變了一個人死亡的緣由,也不會改變她的死亡結局。為什麽?”少年的聲音冷漠,如同他那個人。


    女人難得笑了一下,卻是沒有迴答他的問題。


    而他卻因為那個問題愣住了,他又為什麽要救妹妹?


    追尋陽光?


    是啊,深陷黑暗的人總是渴望著得到那一抹不屬於自己的光明。


    妹妹在他混沌的大腦裏清晰起來,是的,他一直想要的是保護妹妹,無論世界變成何等模樣。


    “他已經失去了本心,身為這個小世界的靈,假如再輪迴一次,怕是要走到盡頭了。你索要的那些代價也就變成虛無裏的埃塵,不值得。”少年並不認同她的選擇,否認她的行徑。


    “這是他的執念。”


    ……


    最後的輪迴重啟,也許他會在這最後的時間放下心底的執念。


    也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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