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堯倒是比他痛快,搖了搖頭道:“即便有可能是,他也是個新手,或者一直藏得很好。立案之後我就查過了,別的地方並沒有類似的案子。”


    但是也很有可能,哪一片不知名的花圃裏,某一塊兒絢爛引蝶的花叢下麵,就埋著一具腐爛成枯骨的滋養生花的屍體。


    黎錫固然提出了一種很可能是犯人思路的破案方向,但他們目前能掌握到的還是太少了,無法鎖定縮小嫌疑人的範圍,骨生花這種想法也很難派上用場,當務之急,還是要知道劉楊在失蹤那天都去過什麽地方。黎錫默默聽著,好一會兒才明白過來張堯為什麽隻留段行和他在會議室裏。


    骨生花這個線索目前還難以作用,但調查過程中卻需要有人保持敏銳。


    然而連環殺手本身就是非常容易引人注意的話題,所以需要有人知道,但不能有太多人知道,以免媒體嗅到風聲大肆宣揚影響查案。


    這既是信任自己的推斷,也是信任一直跟在他身邊的手下。


    黎錫拿迴平板,告訴張堯他一會兒會給他再發送一份,便收好東西迴去了辦公室。


    張堯安靜著等他出門,這才從段行的衣兜裏抽出鋼筆,又隨手扯了一張會議桌上的記錄紙,撕下一角,洋洋灑灑地寫了一個郵箱,遞給了段行。


    後者一看,剛才雖未細瞅,但這個郵箱和黎錫平板上那個郵件的寄件人應該是同一個才對。


    張堯把鋼筆勾迴段行的衣兜上麵,聽不出情緒地吩咐道:“你偷空查查看發郵件的人的身份,然後……讓小於幫我盯一下。”


    段行茫然地咂嘴道:“頭兒……您這是假公濟私還是……”


    張堯瞥他一眼,語氣毫無起伏:“我單純的懷疑一下而已,快去。”


    兩天緊鑼密鼓地搜查下來,線索徹底中斷,案情無法推進。


    劉楊在十一月二十八日離開超市之後,通過街區的排查發現他曾經進過一家飾品店,購買了一份銀飾禮物。


    經店裏員工和外麵的監控確認,劉楊的交通工具是一輛自行車,但遠郊的監控情況遠比城區稀疏,去路無法繼續追蹤。


    可惜劉楊騎的並不是共享單車,否則至少還可以查一下汽車的gps定位。


    而臘梅的情況也如黎錫所說,數日的骨肉滋養無法肯定成分來源,其品種又是最常見的素心臘梅,無法鎖定購買渠道。


    而常規排查的數位嫌疑人也都已經解除嫌疑。


    除此之外,就是張堯偷偷讓段行調查的徐北了。


    這人算是個藝術家,在骨雕圈裏因為風格獨樹一幟而小有名氣,今年三十三歲,擁有個人工作室,單身,有車有房。


    在小於兩天的偷偷觀察裏,這人多半的時間都悶在工作室,不過吃飯不將就,休閑方式也是去吃茶或者參觀什麽的,總體來說,就是蠻有格調的一個成功人士。


    張堯不置可否,在段行問他這人究竟有什麽問題的時候也沒有給出迴答。


    張堯並不否認自己悄悄調查這人確實有一點兒私心,他當然好奇黎錫在國外這幾年是不是隻不和自己不聯絡。


    但如果隻是這個理由,張堯自問還是能忍住濫用私權的想法的。


    但他並不隻有這樣的私心。


    黎錫去見麵之前說了一句話,說這人不怎麽好約。


    迴來之後給自己看的那些神話故事,也表明骨生花確實不算是一個很有名的誌怪故事。


    一個骨雕藝術家理解精通骨文化,知道一些偏門故事,聽起來確實沒什麽問題。


    但一個很難約的人見麵兩三個小時內就給了指向性如此強的資料,這在張堯看來就多少有些……急功近利了。


    段行見他想入了神,壯著膽子伸手在張堯麵前晃了晃,後者抬眼看他,問:“又怎麽了?”


    段行迴頭看了眼盯梢迴來的小於,後者裝作低頭找東西,段行隻好硬著頭皮問道:“……其實也沒啥,就是想問您一下……頭兒,咱明天放不放假啊?”


    明天就是元旦,新年伊始趕了個周三,按法定來算公務人員自然是應該放假的,隻不過某些科組機動性更強,比如他們,要是案件緊急那就啥休息都沒有了。


    隻不過手頭這一件……目前悶頭憋在辦公室也沒啥用處。


    張堯瞄了小於一眼,知道小姑娘大概是明天有約會又不好意思直接和他說,大方點頭道:“成,放一天吧,不過手機要隨時拿著方便聯絡,萬一有事要能及時迴應。別玩太high了。”


    緊張了好幾天的隊員們在桌子底下悄悄比了個手勢,張堯假裝不知,轉著自己的手機默默考慮著……


    拿過節當理由請黎錫和他迴自己爸媽家吃飯,不知道那個人會不會點頭同意啊……


    張堯琢磨著要怎麽和黎錫開口才能顯得自然又隨意,要既不至於讓對方亂想別的事情影響心情,又可以曉之以情痛快答應。


    他一向最討厭說話拐彎抹角,考慮了好幾種說辭都覺得不像自己很有毛病,忍不住就有些煩躁起來,完全沒注意到下班出來電梯的黎法醫走近自己。


    聽到一聲清脆的響指才收迴思緒,看向和自己挑眉打招唿的英俊麵孔。


    “在等我嗎?”


    廢話。


    張堯伸手拿過對方肩上的挎包,“不然呢?”


    黎錫抿著嘴角跟上他,故意氣人道:“我怎麽知道啊,我早上都和你說我腿已經不疼了可以自己迴去,可沒讓你等我啊。”


    張堯在台階前停下腳步,黎錫的包在他肩上似掛非掛,他舔了下嘴角問道:“那你自己迴去?”


    要是對方就是這個“不用等他”的意思,直說就是了,反正把包遞迴去分開走也沒什麽好尷尬的。


    黎錫因為他平靜到有些沉寂的反問愣了下,雖然不是很清楚為何,卻隱隱知道自己開了個不太好的玩笑,於是老老實實地走向對方的車子道:“有人願意送我我幹嘛還自己迴去,謝謝堯隊啦。”


    坐到車上,黎錫才想起來自己觸到了人家的哪根神經。


    張堯跟在他後麵坐去駕駛位,發動引擎倒車出去,眼睛盯著路麵,並沒有和他說話的意思。


    黎錫轉頭看了看他,問:“今天晚上沒別的工作嗎?”


    張堯精簡地“嗯”了一聲。


    黎錫想了想,又道:“明天可以休息,我晚上想自己做點兒東西吃,你要一起嗎?”


    已經默默收迴請對方明天迴家吃飯的念頭的張堯猶豫了一下,問:“你那裏能做飯嗎?”


    黎錫點點頭:“一樓的廚房和客廳都是公用的,我其實也買了鍋和餐具,平時懶得自己做而已,你免費做我司機,我下廚請你吃飯沒問題吧?”


    張堯已經很久很久沒見過黎錫下廚了,欣然表示了可以。


    於是迴去的路上,兩個人順路買好了蔬菜和肉,為了避免煤球炸毛,張堯還特意買了一袋子小魚幹,果不其然的,連著兩天看到他已經能識別他的氣味聲音且高冷不理人的煤球一改前貌,邁著小短腿粘人的“喵”個沒完,水汪汪的大瞳孔裏寫滿了“求投喂”三個字。


    張堯提著裝小魚幹的袋子,故意勾引著倒退幾步,黎錫瞄一眼在他腳邊已經完全沒了骨氣的煤球,說了聲“我去洗手”,便不管張堯要怎麽收買自己的貓了。


    黎錫去衛生間洗了手,又出來換了居家的衣服,又去把買多的食材收拾進冰箱。


    想了想,張堯不怎麽能吃辣,便轉頭去到傳出聲音的改成客廳的次臥裏,想問對方要喝什麽樣的湯。


    張堯這一會兒,正坐在斜對著房門的那個兩人座的沙發上,長腿微微舒展,一隻手臂懶散地勾著沙發靠背,歪著頭,看著同一張沙發上離他一人座遠的角落裏的煤球吃魚幹。


    黎錫顧不上問他想吃什麽湯了,轉念就想說你讓她在沙發上吃東西殘渣很不好收拾。


    話還沒出口,張堯忽然盯著煤球彎了彎嘴角,然後傾身彎腰,整個把煤球圈在了角落裏。


    吃著小魚幹的煤球嚇了一跳,奈何空間太小施展不開,也沒有非要抵死反抗,隻傳出了悶悶的“喵”聲。


    張堯用鼻尖兒蹭了蹭煤球背上軟軟的絨毛當作安撫,正高興貓咪沒有太大的抵觸,房門處便傳來拍手的聲音,隨即黎錫喊煤球的聲音也傳到了耳邊。


    畢竟門口那個是從她才一點兒大的時候就開始照顧她的,何況張堯剛才多少有些嚇到貓了。


    聽到召喚,煤球毫不猶豫放棄了半條小魚幹,呲溜一下鑽出了張堯的臂彎,跑向了門口處親近的主人。


    黎錫半蹲下去抱起煤球,一個眼神也沒給沙發上的張堯,轉身後才想起來有這麽個人似的喊他:“你不去幫我洗菜嗎?”


    張堯頭上升起一個問號:“……你請我吃飯我還要自己洗菜嗎?”


    黎錫仍然抱著貓不撒手:“你不洗我就不請了。”


    張堯:“……好好好,我洗我洗。我下去洗。”張堯指了指樓梯口桌子上的那袋好幾樣品種的蔬菜,“這些嗎?”


    黎錫點頭。


    張堯拉開門,老老實實地下樓洗菜。


    黎錫在樓梯口轉了兩圈,煤球仰躺在黎錫懷裏,粉嫩的小肉墊晃來晃去。


    黎錫換的衛衣有帽子,帽子前麵墜的短繩就成了天然的逗貓棒。


    煤球玩得不亦樂乎,黎錫掂了掂懷裏的小貓,皺皺鼻子道:“你個小吃貨,幾根小魚幹就把你收買了?撲你都不帶躲的?”


    聽不懂的煤球抖抖耳朵,大眼睛很是無辜。


    黎錫忍不住唿嚕了幾下煤球軟軟的耳朵尖兒,蹲下去把貓放下,又忍不住伸手揉了幾把煤球後背上的絨毛,這才站起身來,長出口氣,下樓到廚房尋人去了。


    張堯的身形很好看。


    頭小臉小,襯得肩膀寬闊又可靠。黑色襯衣的衣角平整地收進褲子,v字形突出了一杆窄腰,稍顯垂墜感的西褲又顯得雙腿筆直修長,像個精致過頭的人形手辦。


    但要是因為他很瘦或者腰細而小瞧他,那可絕對是走眼吃虧的預兆,畢竟這位當初在警校裏除了理論成績第一,擒拿和散打上麵也沒人敢去招惹他。


    黎錫沒機會親眼看到他以前穿製服的樣子,但他想,少年人成長得意氣風發,獨當一麵,穿起警察的製服來,應該也是非常瀟灑帥氣吧。


    黎錫在洗菜的水聲裏欣賞著慢慢走近他,一歪頭,忽然笑了一聲,喊張堯“別動”,彎著腰靠近了,抬手去抓他上臂下側的衣袖。


    張堯還以為他突然冒壞想抓自己癢,低頭才看到衣袖下麵蹭的一點兒白毛兒,估計是煤球強行突破圍堵時粘上來的。


    黎錫歪著頭仔細抓了幾下,又把貓毛揉成一小結扔進垃圾桶裏,便湊到張堯旁邊的另一個水龍頭下麵洗手,準備幹活。


    這舉止親密又自然,張堯偷偷彎起嘴角,問:“黎老師,你是不是有專門擼貓穿的衣服啊?”


    黎錫“嗯”了一聲,笑道:“有啊,幸好你穿的這個沒有那麽粘毛,提前告訴你,我現在可沒錢賠你衣服啊。”


    張堯將洗幹淨的蔬菜放進籃子裏控水,沒接他話茬兒,轉念又問:“怎麽決定要養貓的?”


    黎錫迴憶著彎起眼角:“就是湊巧看到啦,覺得小小一團軟軟的很可愛,一時衝動就抱迴家了。”剛剛迴來的那段時間,他一個人忙東忙西累的不行,偶然看到被孤零零留在籠子裏的一團小毛球,一時感同身受,就決心抱迴家了。


    但他不想說這種聽上去慘兮兮的話,隻是避重就輕地給出了迴答。


    黎錫把鍋放在火上,準備燒水一會兒焯菜用,忽然又聽到張堯問他:“……黎錫,你準備在分局待多久?”


    黎錫愣了下,轉頭看向對方,聽見張堯盯著他又道:“我聽到,你原來應該是要到調查科報到的,是五分局這裏一時缺人,你才臨時來補了缺。那麽……你是等到有人頂替就迴去了,是嗎?”


    黎錫垂下視線,張堯並沒有說錯。


    沉默持續了五秒,黎錫考慮著要不要以玩笑的態度告訴他“反正都在一個城市”。


    忽又聽到張堯低聲的,帶著一點兒緊張和期盼地問:“……你,你不能……不能就在這裏做下去嗎?”


    蠢死了……問一個成年人許諾這種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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