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們運氣再好一點兒,說不定運送屍體的那塊兒板子也沉在這條河裏。


    黎錫精準照明到黑衣人身上,那人逃跑的時候,張堯拽了那家夥一把卻沒拉住,後來他才想起來,對方身上那身黑色緊身的衣服,應該是潛水服。


    拋屍當晚,兇手很可能驅車停在公路旁,將屍體通過石屋子拖拽到河邊,然後用充氣的皮筏從河裏過來這邊。


    之所以是這邊,因為後半夜這裏最寂靜最不可能有人經過,而且,花的成長需要陽光,公路那側是陰麵不符合需求。


    成功安置好屍體之後,兇手也沒有原路返迴,因為石屋子那邊的土質容易留下腳印,而腳印可以更準確推斷身高體重鞋碼,於是他選擇了相對上石頭更多的這邊離開,鑒於從河裏上岸鞋底可能會濕,他很可能還換過一雙鞋。


    另外,兇手應該在雲村居住過一段時間。


    那座老舊的石屋太隱蔽了。


    張堯長出口氣,轉身迴去水泥路,派出所的同事從村口那麵跑來找他,氣喘籲籲道:“堯隊,搜的差不多了,那人估計很熟悉林子,血跡痕跡也是,沒一會兒就跟沒了。”


    張堯看不出喜怒地點下頭,問:“血跡消失的方向,朝向河岸嗎?”


    那人說了聲“是”,又疑惑地補充道:“不過往山上去,再想下到河邊可就難了,您當時要是沒聽見落水聲,他也不太可能從別的地方去跳河了,很高,很危險的。”


    確實,他雖然緊張黎錫沒有繼續追人,但那人跑的方向確實是深林,並沒有任何高空落水的聲響。


    “等明天天亮再細查一遍吧。這麽晚,辛苦大夥兒了。”


    說著,張堯朝他們略鞠了個躬。


    他一身清冷氣質,這動作由他來做毫不顯得場麵虛假,倒是滿滿的尊重和誠意。


    說老實話,這冷冬半夜的,就算吃的是公家飯,被叫出來做這種費力費時的事情總會有些許的牢騷。


    但得他這麽一句,又覺得確實本來就是應該的。


    於是便理解地轉迴身去安排了。


    張堯抬腕看了看表,指針已經過了二,那些圍觀的老百姓沒看到熱鬧早都嫌冷的撤了,不過張堯送黎錫迴車上那會兒還是把車挪了個地兒,不想那些家夥吵到他。


    他本來想叫人開車先送他迴家或去趟醫院,黎錫卻很堅定地表示要等著,理由還很充分,萬一自己找到什麽需要法醫幫忙呢。


    於是張堯看他傷的不重,開足了車上的暖風,警告他沒自己電話不許開鎖下車後勉強同意了。


    張堯走迴車邊,車裏罩了白白的水霧,啥也看不清,他輕而緩慢地拿鑰匙打開駕駛座的車門,瞥見副駕駛的座椅平著,那人正在沉睡,連忙動作迅速地坐進車裏,關嚴了灌風的車門。


    黎錫睫毛顫了顫,抬眼瞄了他一下,又合上了。


    張堯在外麵染得身上都是涼氣,怕涼到對方身上,連忙脫了身上的外套放到後麵的椅子上,這才伸手去壓了壓黎錫披著的衣服,按住想坐起來的人道:“就這麽躺會兒吧,腿不受壓比較好。你住的地址給我,我送你迴去。”


    黎錫聽話地蜷在椅子上,夢囈似的乖乖說地址。


    大概是睡熟了,困得沒力氣,黎錫的聲音軟綿綿輕飄飄,張堯特意聽著,聽不清湊近時還是漏了重要的字。


    隻好靠近對方嘴巴又問:“什麽?你再說一遍。”


    黎錫一時醒不過來,好在也沒什麽不耐煩,隻是有些懵懂地鼓了下腮幫子,揚起下巴湊近些,輕輕重複起來:“北通路……21號……”


    需要嘴唇略嘟起來才能吐出的音節,便在這樣的距離下有意無意地蹭到了張堯略涼的耳垂。


    先挨過去的張堯僵了一瞬,沒動。


    耳垂染了顏色升了熱度,張堯喉結滾了滾,支起身低頭去看,黎錫大概根本不知道剛剛的曖昧,仍是很安心地,勞累地睡著。


    ……永遠都是這樣。


    總有那麽一兩個瞬間張堯會覺得黎錫對他是不一樣的。


    這次也是,他突然出現在分局,張堯便忍不住去想,他會不會是知道自己在這裏所以才想要過來的。


    也是很搞笑了,明明被放了一次幹脆利落的鴿子,還是抱著莫名其妙的幻想。


    十八歲的張堯一定會這樣嘲笑現在的自己。


    張堯閉上眼睛,偏過頭,平靜地將胸腔裏悶著的空氣擠出去。


    坐正,開車。


    黎錫住的地方很清靜。


    張堯繞了幾個彎兒找到二十一號公寓,拿黎錫的鑰匙開了門,簡單觀察了一下便知道這地方應該是主人家閑置的房產,分出樓上樓下,估計有三四個臥房,打廣告找租客掙租金的那種,盡管夜深人靜,但樓下目所能及的兩處緊閉著的房門上都是不一樣的風格裝飾。


    張堯職業習慣,打量過一圈確定沒問題,這才迴去車上拽黎錫起來,背到背上往公寓裏送。


    一邊背著他往大門處上台階,張堯一邊問:“你房間在哪邊?”


    黎錫困得厲害,後半夜的戶外又實在很冷,於是兩隻手圈牢張堯,埋首在對方頸窩裏遲鈍道:“在樓上呢。”


    張堯:“……”


    年少有為的張警官任勞任怨地背著一百三十斤的工作同事爬上樓梯,意外地發現二樓的樓梯口還有個推拉的玻璃門鎖著,將二層分離成一片獨立的區域。


    黎錫這會兒才稍微清醒一些,從張堯身上下來倚靠著,抽鑰匙開鎖推開一點兒玻璃門,反手按亮了裏麵的照明開關,便一手勾著張堯的肩膀略彎下腰,用另一隻手去逗門後等待的毛茸茸的一團,還不忘發出輕柔的聲音安撫。


    等在門口的團子的毛色白底兒,叫聲綿軟好聽,耳朵尖尖的,鼻頭粉粉的,眼睛又圓又亮。


    活脫兒就是黎錫工作用號上的頭像本尊。


    黎錫聲音很小,語氣卻溫柔得像朵,半是阻攔半是安撫地順著貓毛兒:“煤球,這麽晚了還在等我嗎?”


    張堯牙根一酸,又想白他一眼,忍住了,扶著人往裏麵帶。


    反正門是他手裏的鑰匙開的,除非黎錫除了貓之外,還有個心大到後半夜也不關心黎錫死活的憨逼同居對象,二層想必都是他一個人的空間。


    “臥室在哪兒?”


    “欸!……張堯……你慢點兒……你嚇到我的貓了!”黎錫手忙腳亂地拉上門,跟著張堯倉促地單腳蹦了幾下,剛看到煤球因為忽然闖入的身邊人炸起尾巴,便腳下一空被抱了起來。


    黎錫擔心掉下去,慌張地環住張堯的脖頸,抱著他的人麵色冷清,大跨步地側身進去他早上沒關門的臥室,將黎錫側放在了床邊。


    煤球捯著小短腿兒一路跟進來,尾巴炸得鬆鼠一樣,瞪大的瞳孔閃爍著警惕,跳到床上躲到黎錫後麵,從嗓子裏發出低低的“嗚”聲,慫裏帶兇,兇中透萌。


    黎錫背過手去壓著煤球的後頸毛兒,不滿地看向起身去開燈的張堯:“你幹嘛突然抱我啊?”


    張堯沒心情解釋細節,指了指他的外套示意他脫下來:“你蹦著進來不擾民嗎?”


    黎錫呲了呲牙齒,抬起胳膊脫掉了身上的羽絨服和大衣,又疑惑地問:“你怎麽知道這地方不是我一個人住的?”


    張堯將他的衣服連同自己的外套扔到門口旁邊的椅子上,點了點自己腰上閃亮亮的警徽。


    黎錫無話可說,側身彎腰揉了揉煤球軟乎乎的毛發,讓她不要害怕緊張。


    雖然平時是個溫柔可愛的姑娘喵,但要是真的被惹到了,兇起來還是會露出爪子和牙齒的。


    張堯瞧著隻等了黎錫半宿就被各種溫柔對待的貓咪,別過頭去,長出口氣,眼不見為淨,走迴黎錫前麵,半蹲下去幫對方脫鞋。


    雖然黎錫說骨頭沒傷到,但奔跑中被砸中小腿也一定吃了不少的力,更何況他還因此跌倒了。


    自己的車固然寬敞,對一米八三的大男人來說還是局促了些,沒辦法讓傷處處在很舒服的位置。


    黎錫本來看他動作想要攔他,但右小腿因為腳踝動作牽扯皮肉疼痛起來,便沒了叫停對方的念頭,老實地讓張堯幫忙脫了鞋襪,扶著他的小腿,自己順勢轉身靠坐在了床頭。


    脫了鞋襪張堯才發現,在崎嶇不平的山地上摔倒果然還是扭到了腳踝,看著不怎麽嚴重,但也有些腫起來了。


    而黎錫一動,煤球也跟他一起動,伏著綿軟的身子,小短腿兒一伸一伸地挪到了床頭。


    張堯瞄了眼似乎很怕他的小貓,拒絕接受自己被匍匐前進可愛到的事實,一臉高冷的問:“藥箱在哪兒?”


    黎錫傾身拉著自己的褲腿兒查看傷勢,看他一眼,揚下巴道:“外麵,在電視櫃底下左邊的抽屜吧。”


    張堯便轉身出去了臥室。


    二層空間不算小,可能是怕貓咪無聊,張堯看到的幾個門口都沒關著。


    隔壁是一間書房,走廊另一頭原本應該也是臥室,被黎錫改成了類似客廳的地方。


    不過說是客廳,除了電視櫃和沙發,其餘還有貓爬架之類的東西。


    張堯邁過地上那隻膠皮老鼠,從黎錫說的地方找到藥箱,連忙提溜著迴去了臥室。


    黎錫把褲腿兒卷高了,自己正小心地按壓膝部檢查傷勢,小腿外側那片瘀傷顏色嚇人,他跌倒時還擦破了膝蓋,但當時衣服沒掀起來這麽高,張堯沒看到。


    張堯咬著下唇,將藥箱放在床尾,托著黎錫的腳踝讓他把腿抬起來一些,轉身坐下,又把黎錫的小腿橫到了自己腿上。


    他一下子挨這麽近,煤球被撫平的毛兒又炸起來,超兇地“哈”了一聲。


    張堯掃她一眼,也不怕她這麽戒備,但他怕她撲過來撞到黎錫受傷的地方,於是毫不留情地用氣聲迴了個“去”字。


    黎錫本來還為他抱著自己小腿而不好意思,張堯這聲“去”讓他連忙護住煤球抱在懷裏,哀怨道:“你幹嘛兇她啊,她沒見過你她害怕嘛,兇完我還兇我的貓,張堯你能不能善良一點兒?”沒看到他一直在安撫煤球怕她抓傷他嗎?


    張堯正想開藥箱拿藥,聞言費解地反問起來:“我什麽時候兇你了?”


    黎錫這會兒在家裏環境安全了,睡了一路也沒那麽困了,有理有據地追起賬來:“你才兇完我就不記得了,我擔心你好心去找你幫你,你還吼我說我給你添亂呢。”


    張堯眯起眼睛,腳後跟略抬一下動了動腿,連帶著橫在身前的那隻小腿也晃了一下,黎錫被顛得有點兒小疼,張堯便據理駁迴道:“黎老師,這傷難不成是我弄的?你是個法醫好不好?你傷的不能動怎麽去給我找證據啊?老實點兒,擦藥。”


    黎錫還要再說什麽,張堯眼也不抬地在他開口之前道:“閉嘴。”


    說完了,消毒的酒精棉便用一種與他聲調相反的輕柔覆在了膝蓋的擦傷上。


    刺痛讓黎錫一時噤聲。


    張堯消毒打圈的手法還是自己大學時教過他的,如今倒仍很熟練。


    於是黎錫便放棄了自己上藥的打算,小腿舒服地墊在張堯腿上,安靜地唿嚕著懷裏的煤球。


    煤球剛才緊張得不行,被黎錫抱在懷裏,又看主人被陌生人攬著小腿兒也坦然淡定,這才有了些放鬆的樣子。


    張堯拿酒精消了兩遍毒,又用碘伏擦了幾遍,想從藥箱裏弄塊兒紗布時聽到黎錫問他:“堯隊……你覺得,咱們追了很遠的那個嫌疑人,他會是兇手嗎?”


    張堯疊著剪出的紗布,瞄他一眼道:“不然呢?”


    黎錫皺起眉毛:“……那個男人逃跑的時候據我觀察,身高應該在一米八上下,體力不錯,看身形體重大概也有80公斤左右,確實符合能搬動一具成年男屍的要求,但是……我總覺得,他被發現逃跑的時候,是不是……太逃命了一些?”


    張堯往紗布上塗著藥膏,不解地反問:“怕被抓到,逃命不對嗎?”


    黎錫想了想措辭:“我有個師兄,他的朋友是市局某部門很有名的心理側寫師。那具屍骨生花的男屍很具備儀式感,殺害他並作出這些儀式的人想必也有著某種心理障礙,他在拋屍這件事上做的那麽謹慎,沒有留下指紋,腳印或任何指向性的線索,理論上他應該是個非常冷靜嚴謹的人,但晚上追捕的時候,我隻從那個人身上看出了慌亂。”


    張堯垂著視線,將抹了藥的紗布覆在黎錫的膝蓋上,撕膠帶小心地貼上一邊,抬頭問:“這樣行嗎?”


    黎錫點點頭,張堯便又撕了兩段膠帶,固定在了紗布的另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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