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堯立即低下頭去,雲村外麵的這條河自西向東,源頭暗藏地下,水不算淺,河麵又很寬,並沒有什麽流水的聲音,他白天還聽村長說,每年一月份的時候水麵都會結冰。


    那之後才可能有一些貪玩的大人小孩兒,趁著白天在淺水的地方滑冰玩,這段時間是沒人願意下去的。


    半夜十二點,水聲因何而來?魚嗎?或者是水鬼?又或者是,知道拋屍地被發現後忍不住來到現場的兇手本人。


    他反應迅速地半蹲下身,拿出了後腰處的手槍,又從衣兜裏掏出手電做好防備,警覺地去聽是否還有別的動靜。


    他並沒有打開手電,寂靜的黑暗裏最刺耳的便是不肯停歇的河風,張堯屏著唿吸,終於在幾秒鍾之後聽到了新的聲響,他才確定方位準備追蹤過去,離他大約二十來米的地方便亮起一束手電光指向河岸,隨即黎錫的聲音也在光源的地方響起:“堯隊,下麵有人!”


    斜坡雜草叢生,電光一照便影影綽綽,雜亂的光影裏,河水浸濕的岸邊,確實有個黑黢黢的高大身影,發現自己被光攏住而受了驚嚇一般,瘋也似的朝張堯這邊的方向跑來。


    張堯已經顧不上質問黎錫是什麽時候悄悄摸過來的了,黑影速度極快,黎錫也反應很快,手電一直照著這人,人也沿著河堤平行著追上。


    張堯就站在台階旁邊,幾步翻跳下去,那黑影正好跑到自己身邊,他順勢探手去抓,對方身上卻又涼又滑,如同一條靈活的泥鰍,猛地從張堯手下躥了出去。


    這下不開手電也不行了,坡道下麵地形顛簸,張堯一抓失敗,掉頭就追了上去。黎錫在河堤上也努力追著,盡量將電筒的光鎖定在奇怪的人的跑動路線上。


    黎錫身高腿長,張堯在警校裏訓練的頗具耐力,而那個黑影也不要命一樣地直往前衝,村莊本就已經快到邊緣,道路幾乎是立刻就崎嶇起來,很快三人便進了一片稀疏的樹林。


    張堯喊了幾次“警察,別動”,那人卻還是跑得飛快,山林障礙過多,張堯幾次舉槍都不適合開,但黑影也無法迅速甩掉二人。


    而後,或許是某個拐彎,也或者就是憑借本能。


    黑影漸漸發現跟在自己身上的光束從何處過來,躲避著跑遠時忽然朝著黎錫的方向丟了什麽,張堯看出他的動作,情急之下打出一槍,也不顧是否打中了黑影的手臂或肩膀,視線連忙移到了自己手裏的電筒照射的黎錫倒下的方向。


    對方的手電筒已經甩了出去,光映在一棵禿樹上,人則跌在滿是枯葉的泥地裏,不知傷到了哪裏。


    “黎錫!”


    張堯半跪下去扶起摔得有些懵了的黎錫,頭發亂了,但好像沒磕破頭皮,身上除了他本來穿的衣服還套著那件自己的羽絨外套,很厚,好像也不至於撞傷手臂,但左手的掌緣擦紅了一片。


    張堯低喘著去看黎錫的腿,但目所能及,好像是沒有其他的傷處了。


    “黎錫,你哪裏碰到或者哪裏疼嗎?”


    黎錫慢半拍地反應過來,先是下意識地搖搖頭,然後才活動了一下腳踝,沒覺出痛,又屈起雙腿,右邊一動一顫,忍不住“嘶”了一聲。


    張堯連忙扶住他的膝窩,問:“摔到膝蓋了?”


    黎錫搖頭,挨在張堯懷裏探手去卷自己的褲腳,瞧著小腿外側那一片紫抽氣道:“他好像扔了塊兒石頭還是什麽,砸重了。”


    張堯眉毛皺著,鬆一口氣:“確定骨頭沒事?”


    黎法醫放下褲腳,肯定地“嗯”了一聲。


    張堯瞧著黎錫因為跑步出的一腦門兒的汗珠,怕對方受驚又著涼感冒,沒什麽好氣地把黎錫衣服後麵的帽子拽起來護住對方的腦袋,訓道:“這麽大個人了,跟你說在車上等著你跑出來幹什麽?v字追蹤你實踐過嗎?你眼睛近視夜裏不好看路你不知道嗎?啊?”


    黎錫氣還沒喘勻,跌倒也嚇了一跳,低著頭挨著張堯的肩膀,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陰影,乖順外透著可憐。


    張堯盯了幾秒黎錫長密的睫毛,移開視線,順了順氣,從兜裏掏出了自己的手機。


    雙人追捕中,一人定光嫌疑人另一人定光搭檔,可以讓其中一人完全跟定目標,光亮來源也可以混淆嫌疑人的判斷,從而成功追捕。


    可惜的是張堯還差一點兒就能近身嫌疑人時,對方忽然對沒有這方麵訓練的黎錫做出了傷害的舉動。


    現在要他繼續追是追不上了,但此刻冷靜下來,他肯定自己剛才一定打中了對方,且很可能打中了肩膀。


    電話接通,張堯立刻安排人手封鎖雲村外麵的這片樹林,檢查是否有槍傷血跡。


    安排妥當之後,想了想又對著電話另一頭的人道:“還有一件事,村南麵隔了一條河的那條公路,查一下公路外側的斜坡上是不是有什麽廢棄的建築之類的。多遠都行。”


    掛了電話,一轉頭,黎錫睜著一雙漂亮的眼睛略仰著頭看他。


    張堯這才反應過來,自己還把黎錫摟在懷裏。


    圈在對方肩膀上的手先是鬆了一點兒,頓住,又悄悄收緊了,略一施力,讓黎錫坐得更直。


    “地上涼,先帶你出去。”


    黎錫便順著對方的力道坐直了,正想屈膝撐地先站起來,張堯鬆開他的肩膀,卻順手拉起了他的胳膊過到自己肩上,又邁步到他身前,半蹲下來,把手電咬在嘴裏,另一隻手背到後麵來勾他的另一隻手。


    很快,黎錫兩隻手都被過到了張堯肩上。


    意識到對方想幹什麽的黎錫睜圓了平日稍顯狹長的眼眶,拒絕道:“你扶著我我能走的。你別……你小心摔著!”


    黎錫說話時,張堯按著他的胳膊往前一傾,半蹲著的身子站直起來,黎錫沒被磕傷的左腿也撐地用力,整個人便安全伏到了張堯背上。


    黎錫本能地用兩隻手環住了張堯,後者起身站穩,怕黎錫傷處吃力,連忙用手托住黎錫,將對方往自己背上顛了一下,黎錫的頭便順勢挨在了張堯肩膀上。


    張堯叼著電筒,含糊著歪了下腦袋,黎錫連忙接過了手電照路。


    地麵深深淺淺凹凸不平,張堯走得不快,但一步步下來,卻很是平穩。


    黎錫穿了兩件外套,頭上也罩著帽子,很是防風,張堯的後背也是溫暖的。


    於是他剛剛嚇出的一身的冷汗好像也不會讓人寒顫了。


    走了不知多久,黎錫忽然眨了下眼睛,開口叫人。


    “張堯。”


    “……嗯?”


    “你居然能背動我了欸。”


    “……”


    張堯無語地長出口氣,偏頭瞄了肩上的人一眼:“我那時候才高中好不好?骨頭還沒完全長開,當然背不動一百四十斤的成年人。”


    因為背不動更抱不動,某酷蓋高中生自尊心受挫良久,還悄悄跑去健身來著。


    黎錫彎了彎眼角,聲音卻帶著一點兒不滿:“我現在沒有那麽重了,也就一百三左右。”


    張堯跨過一個坑,應道:“嗯,背出來了。”


    其實他是一見麵就看出來的。一米八三的高個子,當初自己好不容易才喂到他臉頰有一點點肉。


    幾年不見,背到身上,感覺著怕是連一百三十斤都說多了。


    想告訴黎錫,自己其實更喜歡他以前的樣子,俊美得沒這麽淩厲,臉頰嘟嘟的,很可愛。


    就算背不動,起碼能肯定他身體很好。


    話到嘴邊,卻又開不了口。


    林子已經接近邊緣,他放的那一槍在這種地形聲響會很大,除了被他電話找來的封鎖山林的警員,有些好事的村民也披著衣服打著燈圍在封鎖線外,烏壓一片,目光無知而探尋。


    張堯瞧著他們,不知想到什麽,冷著臉色,環緊了伏在背上的黎錫。


    張堯情急之下放的一槍震響了半個村莊,另一半的村民也因為外麵的熱鬧鑽出了房間。


    而一村之長本就還在為早上的事情頭大,半夜睡不沉又被叫起來,倒是因為詢問的警員指向性很強的一句話,黝黑的臉上雙眼冒光,搗蒜似的點頭道:“有的有的,您不提我都記不起來,那都是多少年不用的老廢墟了。從前雨水足的時候,雲村外麵這條河比現在的位置高很多呢,那年頭大人小孩兒大夏天的貪涼亂耍,也淹死過好幾個,為了避免這些事情,便在水最深的那塊兒,那條老公路的外麵建了個石屋子,安排了懂水性的在那裏值班看河,一來盯著不讓人往深水區,二來萬一有意外也好搭救。後來天旱,這水慢慢淺了,孩子也不讓多生,家裏人看得過來了,那石屋子早就給荒廢了。修公路的時候還給埋了多半截,不是知道位置,根本看不出那老房子的。”


    小警員一聽,和張堯囑咐要問的對上了,連忙追問一句:“這河以前哪裏的水最深?老屋子的位置,您能領我們過去嗎?”


    於是後半夜的,原該漆黑一片的公路某段豎起了路障。


    兩輛警車拉了大燈一照,護欄下麵的情況便清晰起來。


    張堯跨過護欄,往下走了幾步,歪頭看了看那座半身埋進土裏的歪斜的老石屋。


    手電光沿著通路一照,雖然沒看見腳印,但地麵有很明顯的拖拽痕跡。


    拖痕平整,像是拉著重物的一塊兒長板留下的。


    張堯舔了下嘴角,迴頭點了那個問出石屋子的身材瘦小,看著挺機靈的小警員一下:“仔細腳下,跟我過去看看。”


    小警員緊張兮兮地立正,看張堯貓著腰,也連忙彎下腰跟上。


    走了幾步,小警員看著在強光下顯得死寂詭異的石屋子,吞了下口水,搭訕起這位非常年輕還非常好看的有名警探來:“那個……堯隊,那位法醫先生不用下來嗎?”


    他還記得早上的時候那位高瘦俊俏的年輕法醫,連眉毛都不皺半下的和生花腐屍近距離接觸,於是下意識就覺得這種陰森森的地方很適合讓他鎮壓。


    當然,這裏很可能是拋屍路線,也說不定有什麽法醫學證據需要人家這種專業人才發掘分析什麽的。


    張堯頭也不迴地冷道:“我認為有必要之前,他不用跟來。”


    小警員在森森的河風裏打個寒顫,心道:這位傳說中有才有顏的年輕警探啥啥都好,要是能麵若春風一點兒那就再好不過了。


    唉,人無完人啊。


    他暗暗感慨的這會兒工夫,兩個人已經走到了石屋子前麵。


    一路過來不算難走,公路依山而建,幾十年都是這個樣子,破舊的石屋上麵木質的窗戶早都掉了,屋門處有痕跡不能破壞,張堯便抬起腿從空洞的窗子邁了進去。


    小警員幫他打著光,大略張望了一下,屋子裏還有不小的空間,泥土湧進石屋之後也墊出了斜坡,裏麵不難下腳。


    張堯掃視著地麵上的拖拽痕跡,直指朝著河麵的門口。


    石屋當年是為了救援和看守,所以這一麵的門口反而更寬一些,張堯走過去拿手電一照,發現下麵是很堅固的那種台階,因為幹燥也沒什麽青苔,從別的角度看過來的時候被雜草擋住了,但其實又長又寬,似乎通到了河邊兒。


    張堯垂眸思索一會兒,重新將手電光打迴到石屋子裏麵。


    他之前在對岸覺得有人在這個方向窺視他。


    但地麵上沒有其他的腳印。


    他追捕那個黑衣人的時候也往對麵的公路看了好幾眼,並沒發現任何其他的光亮。


    所以……真的是幻覺嗎?


    那麽那個黑衣人到底是什麽情況?兇手為什麽要出現在那邊?為什麽會那麽不小心的踩到水?


    張堯迴憶著適才抓捕過程裏的細節,忽然心中一動,舉著手電仔細照了照門外的的石階,確定拖拽的土痕兩側沒有腳印,這才謹慎地邁步出去。


    停一下,又對想跟上來的小警員道:“你等在這兒,我去看就行了。”


    夜裏不好查證,他要盡量維持現場的完整。


    便獨自一個小心翼翼地踩著台階的邊緣往下走去。


    從這裏到河邊有些距離,沒一會兒小警員便看不到張堯手裏的光了。


    對麵山林的搜查還在繼續,原該陷入黑暗的雲村此刻燈火通明。


    小警員獨自一個站在寒風陣陣的石屋子裏,手幾乎要凍僵了,好一會兒才看到張堯返迴,迅速按原路迴去公路。


    跟著他的幾個人幾乎早上也都在,對屍體究竟如何搬運過去也好奇得不行,這位堯隊不到一天的工夫就發現了拋屍的可能路線,人物光輝頓時便高亮起來。


    他一動,別人也烏央央地跟著他動。


    張堯沒管他們,他去公路上的警車裏取了個強光手電,快步迴去了屍體的發現地點,從坡上下去河邊,照了照平靜的河麵。


    早上沒有線索也沒有方向,但是此刻,張堯很快便照到了什麽。


    強光手電穿透力更好,河水雖然看不出流動倒也不算渾濁,跟著他的小警員眼尖,很快便發現了離河岸不遠的地方,平靜的水裏仿佛沉著一團黑漆漆的東西。


    張堯猜測證實,麵上仍是冷的,聲調卻也輕快了一點兒:“找人撈上來。”


    他沒猜錯的話,那大概是個泄了氣的皮筏子。


    如果他們運氣再好一點兒,說不定運送屍體的那塊兒板子也沉在這條河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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