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華真經·內篇·逍遙遊》有言:“五石之瓠,何不慮以為大樽而浮乎江湖,而憂其瓠落無所容?”


    ……


    月影泛波,蟬華流衍。


    舟上,二人對坐,杯來盞往。一客偏睡篷中,沉沉不知冥昭瞢闇。


    “哈哈哈哈哈哈,真是……太痛快了!這近幾年聲名鵲起的千裏書劍,能跟國子監祭酒平分秋色的禦外學士統,竟然被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從深山老林裏鑽出來的教書先生給狠狠說教了一頓!哎呦這真是太可樂了啊哈哈哈哈哈……”


    即使已然離開了不短時間,楊暾仍是抑製不住高漲的興致,連拍著大腿放聲笑個不停:


    “這沈遊啊,當年作為南山劍聖座下首席弟子出遊江湖時,我也跟他對過幾招,哎呀那時候啊,真是覺得後生可畏,不用殺招,他竟然能壓過我幾分,要是再給他幾年,隻怕我是招數用盡都勝不過他。這武道一脈呢,我已經是不抱希望能比他強多少了,哎,結果今兒個,我這費心竭力護了一路的這位王小夫子,嗬那叫一個雄起,引經據典辯駁無雙啊,在這文上那是穩穩壓了他一頭啊,這太給我爭麵兒了哈哈哈哈……”


    “嗬嗬,確實可喜啊。我與王先生相識不過幾日,但能感覺出來,他雖有一腔書生意氣,但骨子裏更多的還是溫良恭儉,待人如玉,若非不是今日這瓠浮酒他喝的太多,誰又能想到這樣一個不矜不伐、霽風朗月的教書夫子,還有這般鋒芒畢露、一鳴驚人的一麵,真是驚人呐。”


    許觀舉杯一飲,對月輕晃杯中桂酒椒漿,見有月盤沉浮其間,隨杯搖而散聚,不由感懷道:


    “瓠浮瓠浮,嗯,如今想來,這王先生的所作所為倒還真與這二字有些許玄妙關聯,先是喝了我這瓠浮酒漲了這份膽氣,其之所長所善,平時不顯山露水,今日卻恰恰落在此處,一吐胸間文采抱負,運用之妙,存乎一心,真與當年南華真人所述的大瓠之種、不龜手之藥有異曲同工之蘊呐。”


    “得得得,剛才他長篇大論拽了那麽多文縐縐的典故,我是一個也沒聽懂,結果帥氣瀟灑地說完,自己就直接倒下睡成死豬了,到現在還沒醒。老許你啊,一個做水上生意的幫主,也就別端什麽文人墨客的架子,擱這跟我扯什麽淡呢你說……”


    說話間,楊暾瞥向船艙深處睡意正酣的王凡,嘴角不自覺勾起一抹笑意,側身靠在船沿上,喃喃道:


    “不過,這樣也好,這一路走來,克盡萬難,戰勝幾多強敵,終於是到了這最後一關。可憐王凡他一個平凡的教書先生,如今卻被牽連入這殺機四伏的漩渦當中,而且怕是後半輩子都再難有安生之日。雖說至今我仍不知祖父為何將長恨歌交於他手,但我楊氏一門對不住他,我楊暾更是令他屢曆險境,實在有愧……如今能做的,唯有在他明朝酒醒之際,將這趟旅程最終的勝利雙手奉上,方才不負他這段日子的陪伴與信任吧。”


    “哈哈哈,好!難得見你楊大英雄也有如此感懷之時,這一趟我許觀也算來值了!既然你有此心,與那些朝廷鷹犬一決生死,那我堂堂清水幫幫主,可不能跌了份兒啊。初旭兄,今夜這一局,我陪你闖!”


    許觀言罷,在杯中重新倒滿酒液,雙手合握,向著對坐的楊暾鄭重一敬,也不顧他有何動作神態,旋即舉杯唇邊一飲而盡,好不颯爽快意!楊暾見狀先是一愣,隨後眼波寬柔,流轉間油然而生幾分敬意與感激,淡淡嗬笑了一聲,拿起桌上自己的酒杯,舉對許觀,笑道:


    “許幫主好膽量哪……我楊暾一介江湖散人,此事之後大不了帶著這王先生往深山老林裏一躲,任他官府如何大肆追查也摸不著我半根毫毛。可你畢竟是盤踞於這長安八水流域的江湖勢力之主,之前這幾日幫著我們遮攔阻擋那些追兵也就罷了,清水幫與官府共營這京畿江水生意已久,這點兒事他們還不至於真的翻臉,但一會兒上了碼頭,你要是出手,那就是真刀真槍地跟朝廷正麵對立,就算礙於漕運安定不會直接撕破臉,可未來幾年你們清水幫,怕是也不得安生啊……”


    “初旭兄,你這般說話我可當你是在激我清水幫一眾青衫上下沒有英雄好漢呐?不妨告訴你,這些年戶部度支司管漕運的那些人,已經往我幫裏伸了不知多少次手、埋了多少釘子、打了多少暗樁了,他們想要地盤,想要銀子,想要權勢,我也想要啊!那大不了光明正大地互相搶一番唄,整這麽些個陰臭流膿的暗戳戳的手段,真是令人作嘔!所幸就趁這一次,借著不良人的手,給他們來個敲山震虎,看看我這統領長安八水的清水幫,到底是不是泥捏的!所以初旭兄,你不必心有愧意不安,不管有沒有今夜一事,我們也遲早要與朝廷動上一番手,反而可以說你這個契機送來的正好,我還要多多謝你呢。”


    看著許觀嬉笑著又舉起了一杯酒,楊暾頷首一笑,仰麵如春風相拂,隨後仰頭先盡了杯中酩酊,再提盞倒滿,握杯與許觀相碰,朗聲笑道:


    “好,既如此,咱們兄弟二人便是相互幫襯、相互成全,如此美事,當浮一大白!”


    “當如是也!”


    杯中酒盡而笑意不止,豪氣逐風月,義情傳碧瀾,就連這舟行水間,似乎都隱隱多了幾分流順肆然,嵐送波推的暢意。


    “得了,廢話也不能多說。眼看著就快到渡口了,雖說是免不了要一戰,但不能就這麽做沒頭蒼蠅直直紮進人家口袋裏去。根據之前我幫中兄弟傳來的情報與你的判斷,不良帥應當是把京中不良人的三四十號全部帶了過來,而我早已下令,若是我們安然通過沈遊那一關,之前埋伏的幫眾就全部趕往碼頭四周,這其中大多是在兩岸隱蔽,也有一些是貼身駕舟,在我們身旁暗行。”


    說著,許觀抬手打了個手勢,隻見舟旁水流上忽顯出幾條快船,又轉瞬沉入兩岸夜影中,如一閃既沒的鬼魅一般來去無蹤:


    “這三日我還來不及調動幫中太多力量,這些都是潏江一水流域的兄弟,約莫有百十號人,如若不良帥此次隻帶來了那些人手,那對付起來,應該也就夠了……”


    “不太可能,那家夥素來行事穩重不留餘地,之前為了絞殺我一人,他竟是把不良人中剩下的那些尚令幾乎全派了出來,好在隻是些三腳貓功夫的二流貨色,反而是被我一次性殺了個精光,活下來的那三個也是不殘即傷,相當於他們現在除了不良帥本人外,根本沒有拿得出手的高階武力,就連低層次的弟子眾也在英雄鄉被殺傷大半,而那家夥還至於白癡到覺得憑自己與手下剩餘的那些廢柴配當最後一關的門神,那麽他一定會求援於皇宮大內……至於援兵是南衙的衛軍還是北衙的禁軍,這就無從得知嘍。”


    “嘖,若真是這樣,那可就有點麻煩了。若來的是南衙十六衛還好說,可若是皇帝發了狠,真把北衙直屬的禁軍派一些過來,他們的戰鬥力可不是我這些幫中兄弟比得了的啊……”


    聞言,許觀不由得眉頭微蹙,麵上隱現愁苦神色,然而抬頭見不經意地一瞥,卻發現楊暾已然恢複了那一副吊兒郎當毫不在意的神態,不由得一挑眉,愣了片刻,旋即忽而想起之前與沈遊對峙時,仗著那個蜀山大弟子的威風,這家夥也是這麽個欠抽的模樣,想到此處,許觀眼珠一轉,料想這好賣弄愛擺架子的家夥應是又做好了什麽後手,卻在這看了大半天自己愁眉苦臉的笑話,不由心頭火起,氣笑道:


    “我說初旭兄,你是不是又早都下好什麽暗棋了?!”


    “嘿嘿,這個你別管,”楊暾賤不兮兮地笑著,玩味般將杯中最後一點酒液吸入,打了個醉嗝,說道,“反正我就告訴你,到時候你們清水幫,就對付那三四十個不良人就好啦,至於剩下的什麽南衙北衙嘛……”


    風乍水生,一道“撲通”清響入耳,杯樽漸沉漸沒,湮入淵中。


    “他們自會有人收拾的。”


    ……


    “大人,那條舟離此處隻剩下一裏多的距離了,您得早點定奪,不能再猶豫了!”


    碼頭正中,先前隱在那一方棚屋中的人影已然連同那張寬椅都搬到了外麵夜空之下,而他的麵容也終於得以展露:李真,身為大唐帝國鷹犬之中黑夜勢力的絕對代表,一眾不良人的統帥,可以說這副臉龐完全沒有辜負他的職位,陰鷙狠辣,冷血惡毒,這些令人骨髓發寒心神顫抖的詞語,仿佛因為根治於他的靈魂深處太久,已然明晰到可以一眼從表麵上感應到這種字句。


    雙目狹長,鼻成鷹鉤,雙唇薄而青灰,是各類說書話本中最經典的惡人形象,但真正讓人一眼望去便心生退避惡寒之感的特征,卻是在那對白眉、那縷雪須、那頂皓首與那滿麵的皺紋以及左頰的那抹壽斑之上——這是明顯的老者形象,而他稍佝僂的腰背與盤根錯節、瘦削見骨的雙手亦在佐證這個事實,可問題也恰恰出在此處。


    即使第一眼看去確實是年近古稀,但無論是唿吸吐納還是行為舉止,各細枝末節處,都不知怎的透著股與老者該有的動作氣質格格不入的微妙感,而那雙眸逼仄中勉強擠出的一點瞳黑,更是沒有半點懸車之歲所韜養凝練的返璞柔光,甚至即使說是一個無惡不作未有悔改直至這般年歲的兇徒,眸中的惡煞銳意也會被歲月打磨下去些許,可他眸中的刺骨的陰冷鷙戾,其精湛透徹絕未經曆過多少璧陰。


    然而如此一個似是將老人外表套在狠毒青壯的骨子上的無比詭異寒譎的人,此時右手卻不知攥著卷什麽文書,力勁之大已然可見幾分裂痕生出,隨著他拳頭的顫抖愈衍愈深。


    “……定奪?如今我要怎麽定奪?!楊暾啊楊暾,你好本事!跟你那個老不死的混蛋祖父一樣有本事!本座——”


    “哈哈哈哈哈哈,怎麽樣李大人?我送給你這堂堂不良帥的禮物,可還喜歡?”


    正當這位平素陰狠冷靜異常的不良帥如今不知為何憤恨至極,破口低聲怒罵時,忽聞一陣爽朗笑聲自江麵上傳來,與此同時,突然有一道破空聲爆起,隻見夜色帷幕之中,一件看不清模樣輪廓物事直直向著椅上端坐的李真掠了過來,飛撞於其麵門當中!


    不待周圍警戒的眾人有反應,物件便已然臨於李真雙眉前數寸之距,但他這個不良帥也不是平白無故坐上去的,隻見衣袖袍影一閃,左手便已牢牢抓住那襲來的暗器——緣是一隻酒杯!然而甫一相接,李真便猛覺那杯上埋著一股暗勁要往他的臂膀裏鑽,心下一驚,右肘一撐椅背,左臂一收一伸,手掌翻轉換動,這才把這暗勁送了出去。


    “這是……我不良人獨家的劈骨風?嗬,楊小子厲害啊,看來你不僅殺了我那些沒用的屬下,還能在對戰中一窺武藝進境,得此裨益,得好好謝謝本座吧?”


    隻見江水奔流,一葉扁舟自杳冥難見處緩緩渡出,船上二人並立,許觀腰後的刀已經解了下來,此時握持於手中,抱臂淡觀碼頭諸人;楊暾的鹿鍾劍卻仍是閉於鞘中,他本人雙手叉腰而站,眉間盡是戲謔嘲弄神色,而一見岸上李真麵目,他不由得恍神一刹,眉頭微蹙,但嘴上仍是不饒人分毫:


    “喲,李大人,您這怎麽弄的?我可記著您最多不過是知命之歲,這如今怎的須發都白成這樣了?臉上也是皺紋頗生、壽斑難掩哪,嗬,莫不是您這作惡多端日行不善,終於是遭了天譴,壽數無多了?”


    “楊小子,不必用話激我,這不過是本座為了擒殺你所練的一點功夫罷了,與你冷嘲熱諷相反,本座倒是要好好誇讚你一番,我麾下僅存的那些尚令全派出去,結果反而被你給一口吃了個精光,費盡心血才讓堂堂千裏書劍欠下我的情義一朝用在你身上,你竟然還能安然無恙地出來……手上功夫如何且不論,這苟且守身、偷安保命的法子,倒是練得爐火純青,跟你那位祖父可是如出一轍呢!”


    此言一出,楊暾臉色瞬間冷了下來,殺意縈動如劍鋒逼人,但他仍未急著出手,而是陰沉一笑,反譏道:


    “承蒙李大人掛念在下祖父,您對我那些武林前輩叔叔伯伯的恩義,在下也是一日不敢忘,之前聽說您在這擺好了陣勢迎接,在下也就多找了點朋友,本想著今夜就向您還了這份情,沒成想這一來——嘖嘖嘖,怎麽才這十幾號人呐?就算隻有你們不良人出動,也不該就這點人手吧?這不是顯著我們人多欺負人少嗎?”


    話音一落,許觀便應和似地拍了拍手,一瞬間,彷如清風過幽穀出而成颶,石櫟滾深山落則攜洪,如此輕微的兩聲在此時卻成了諸般巨響的領音,四野上下,無數刀劍出鞘聲、火折起燃聲、踩磚踏木聲幾乎是在同一時間湧入此片先前一刹還寂寥如墳的原野之中,然而這些聲響雖不甚整齊劃一,但因獨獨少了說話言語聲,因而寂靜滲人感雖然淡了些,然取而代之的是壓抑無比的肅殺與冷漠。


    近二百多道人影一同出現在碼頭四周,而江麵上也忽的多了數艘船艇,船首處都站立著兩三個赤膊按刀的壯漢,而與之相對的那不過十數個不良人如同沙塵入海河、雪屑飛烈火,對比之下顯得渺小不堪,仿佛瞬間便會被撕碎吞沒。然而麵此威勢,雖說大多數不良人都已緊張地抽刀對峙,但卻不見不良帥與身旁沒於黑影中的一人有何動作,李真端坐椅上,麵色微白,但眸中卻隻有憤怒不甘在熊熊燃燒,以及一點幾成飛灰的疑惑:


    “關於這事,本座還真是想請教你:自從我知道了那幾個廢物失敗後,就迅速請奏陛下,希望能撥南北衙的部隊助本座阻攔絞殺你這叛逆,固然,臣下手掌兵權,即使不多,對君上而言亦非善端,就算是身為不良帥的本座,也是連上了數日的奏疏闡明其間利弊,這才得蒙皇恩,可率南衙金吾衛與北衙羽林軍共一百七十人,連同我麾下不良人共二百零七人,綽綽有餘。”


    說到此處,李真不由得向身後草簇中瞥去,就在不久前,那裏還曾埋伏著那些禁軍精銳,他們所執的那些寒利逼人的箭矢仿佛還有餘光閃動,可一眨眼,卻隻不過是平平無奇的一處罷了。


    “天子所器,連北衙嫡屬禁軍都派給本座,本是應該在此處徹底截殺你……可你到底是怎麽做到的?!”


    最後幾個字,是李真咬牙切齒從喉嚨縫裏一個字一個字擠出來的,“嗤”的一聲輕響,他手中握著的那卷紙徹底撕裂,斷為兩截,各自垂下。楊暾微微一笑,冷冷道:


    “怎麽,就允許您這不良帥整日擺弄天下算計人心,就不許我楊某動用點兒心思人脈,平平這前路難關?”


    此言一出,且不論李真臉上如何風雲變幻,許觀先是麵上一凜,瞅向身旁楊暾如春風拂麵的自得之態,心下不由犯起了嘀咕:能平息此事、讓皇上收迴那些軍隊的人脈,至少也要是個能在宮闈大內中能跟皇上說上話的人,而且此人還必須能得到他極大程度的信任,能在如此深夜敲開宮門說服皇上,才有可能促成此事。


    可弘農楊氏按說在安史之後便徹底沒落,莫說能在官場上走到那般高位,實際上族中根本就沒有一人再能登入朝廷,這所謂的人脈助力,確實是讓人摸不著頭腦。此時,楊暾瞟了一眼李真手中緊攥的文書,冷笑道:


    “如若在下沒猜錯,李大人手中那個,應當是陛下的密詔吧?想來是在不久之前,剛剛送到李大人手中,令您鳴金收兵,把這不良人以及南北衙軍全部帶迴京城中去,不可輕舉妄動,可對?”


    “你,你究竟是如何——”


    “別急,今兒個我料你也是逃不出去,而且也沒想逃,這剩下的十來位,應該是與你關係最密的親衛吧?遣散了大部分不良人與全部南北衙軍,隻留下你們抗旨不尊,看來是打算就在此處一了百了,那我也讓你做個糊塗鬼,知道知道這算計了一輩子陰詭風雲的長安黑夜勢力大人物,到底是怎麽犯在我這個江湖莽夫手裏的:我弘農楊氏一族,當年自馬嵬坡禍端始,被幾近殺光,直到廣德二年後,隨著祖父的迴歸才終止了這件血事,族人十不存一,更是無一人可入朝堂,算得上是命數已盡,再無複興可能……所以這些年來,即使是最為警覺的身為不良人的你們,也已經漸漸將目光從其上移開,認定我楊氏再無翻身可能。但恰恰就是你們的放鬆,才讓我祖父逮到了這個機會!”


    聞言,李真眉頭一皺,閉眼自嘲道:


    “哦?難不成是當年的餘孽,竟然混進宮中成了大官?嗬,那還真是我們自作自受,犯下如此滔天大罪!”


    “不錯,當年開元年間,天下太平之時,玄宗皇帝膝下一女萬春公主,於天寶十三載,年近花信之時下嫁於宰相楊國忠幼子、鴻臚卿楊昢,之後安史之亂爆發,二人失散,楊昢與百餘位皇親國戚於長安崇仁坊被安祿山屠殺,兩人因此陰陽永隔。大亂平息之後,萬春公主獨守空房,因著與我們楊氏有關係的緣故,一直不受皇室待見,隻有楊昢的一位堂叔,曾經娶過太華公主的楊錡時常探望,二人皆被朝廷棄之如敝履,因而同病相憐,至萬春公主三十有四之年改嫁於楊錡,五年之後,萬春公主病逝。”


    楊暾拿起身旁酒盞直接對嘴喝了一盅,大袖一擦,繼續道:


    “以上種種,皆是青史有載,你們也定然清楚,可有一件秘辛,莫說爾等,就連我,都是幾年前才從祖父書信中所知:當年萬春公主與楊錡,有一子尚存於世,而且生下來不長時間便改換名姓,送去了別家撫養,隻因為其前程所考,萬不可以楊氏為姓。改換身份後此子成人參加科舉,幸得皇榜高中,入朝廷以來亦是青雲扶搖,坐上了極高的官位,直到幾年前祖父找到他與之闡明原委並列出實證,他才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聽到此處,李真臉色愈發陰沉暗淡下去,皓首影下,不見其眉目擰折至何地步。


    “至於此人究竟是誰,官至何職,我也一概不知,祖父信中隻說此人在皇帝心中極為重要,足以影響那九五之尊的權衡判斷,並告知了我聯係他的辦法。因而在此次出行之前,我特地請他多多注意你們不良人的行動,並在適當時機做些動靜出來,而今看來嘛……他確實是能耐不小啊。”


    聞言罷,李真沉默良久,緩緩鬆開一直緊握的右手,任由那裂成兩半的文書撲於地上,抬頭間盡是蒼涼苦色,望向天空皎皎明月,不由得無奈感懷喃喃道:


    “……原來如此。命啊,都是命!又是楊玄珪,又是他……好一步閑棋,好一步暗棋!我千防萬防,結果還是敗在了那老家夥手上……哈哈哈哈哈哈,這是報應嗎?我殺了那老不死的那些同僚手足,結果他不知多久之前下的這一手,如今竟是這麽輕鬆便能置我於死地,本座還真是,輸到什麽都不剩了……”


    “輕鬆?或許吧,但我倒是覺得,若是大人你能多多體察上意,或許也落不得如今這個身死道消的境地。”


    “我既已是敗家輸者,你又何必再逞口舌之利?”


    楊暾眉毛一挑,斜挑遠月,嗬嗬笑道:


    “口舌之利?恰恰相反,我還真是這麽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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