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沈東生


    1、


    這是一個狂風暴雨之夜,這是三層閣爺叔專門挑選的“好日子”,也是三層閣爺叔專門挑選的“好天氣”……


    結果自作自受。


    三層閣爺叔頂著風,冒著雨,熟門熟路地爬上歪頭頸樟樹,又從樟樹上一步跨上牆頭,朝院子裏廂看過去……


    院子裏,漆黑一團,啥也看不清爽。憑著上一次來過的經驗,三層閣爺叔曉得牆腳根下頭,曾經的野貓窩肯定還在,三層閣爺叔曉得野貓戀舊,建一個窩,不會輕易挪窩,也不容人家侵犯,假使有別人侵犯,就會拚命相搏,伊早有準備,從袋袋裏摸出一把預先準備好的石頭朝牆腳根摜過去,這叫“投石問路”……


    果然,一把石頭摜出去,像散彈,驚起一陣“喵嗚,喵嗚”的叫聲,從貓窩裏竄出來的野貓亂成一團,驚得四處亂竄,森人的綠光在墨黑的夜色中掃過來掃過去,院子一陣紛亂,水聲,雨聲,貓叫聲,夾雜成一團……


    三層閣爺叔先要把野貓從牆腳根趕跑,免得漆黑一團,啥也看不見,跳下牆頭的辰光,又蹋到野貓身上,招來與野貓的纏鬥,重演上一次的悲劇,無辜受傷,三層閣爺叔領教過了野貓的野性和瘋狂……


    這一把摜出的碎石頭又有“一石二鳥”的作用,既可以趕走野貓,也可以探一探院子裏會不會有人埋伏,畢竟上一次僥幸地逃脫了被糾察的追逐,很有可能會留下後患,萬一巡邏糾察因此設了防,自家沒有摸清狀況,盲目跳下去,豈不是等於自投羅網?隻有步步為營,盡在掌握之中,才能再做下一步行動,這叫不怕一萬,隻怕一萬,三層閣爺叔做事體向來求穩。


    碎石頭摜出去了,三層閣爺叔伏在牆頭頂,並不輕舉妄動,睜大了眼睛,繼續朝漆黑一團的院子探望。


    講是探望,不如講是探聽,隻聽見院子裏,一陣紛亂過後,野貓四處散去,雨夜又歸平靜。也沒有發現院子裏有埋伏人的動靜。


    不能再等了,野貓要不了多少辰光,又會聚迴到貓窩裏來。三層閣爺叔趁野貓四散著,還沒有迴到窩裏,趕緊順勢縱身躍下牆頭,跳進了烏漆墨黑的院子裏廂,“唿”的一聲,人就像一頭紮進了一個黑洞……


    落到地上的一刹那,腳下“嘩啦”一聲,濺起了一陣很響亮的水花聲響,人立不穩,倒下了,一屁股坐進了水塘裏,嚇得三層閣爺叔趕緊收縮身體,連滾帶爬,縮到牆角,貓在圍牆根,抬眼朝四周掃了一遍,伸手朝四周劃動了一圈,弄清爽了,原來暴雨讓院子積起了水潭,三層閣爺叔正坐在水塘裏……


    濺起的水花聲隨即被雨聲吞沒,“劈劈啪啪”的雨聲,讓夜顯得愈加的寂靜,


    三層閣爺叔起身,貓著腰,趟著水,疾步穿過院子,憑著記憶,三步兩步竄到房子的大門前頭,記得,上次來的時候,並沒鎖門,隻要一擰門把手,就可以進到房子裏,僅有一步之遙了,進到房間裏,就可以根據要求,安裝鐵盒子了,裝完鐵盒子就可以大功告成……


    三層閣爺叔剛想伸手去開門,卻猛地又收迴了手,三層閣爺叔聽到房子裏像煞有人在走動的聲音,怎麽會有人走動?難道有人埋伏在房子裏?正在緊張的辰光,房子裏又傳出“竊竊綽綽”低低地講閑話的聲音,好像有人在交談,講啥閑話,聽不清,三層閣爺叔心一沉,心想,看來上次的逃脫,還是留下了隱患,果然,有人預先設下了埋伏,就等自家前來上鉤……


    三層閣爺叔的人一下子從頭涼到了腳底,心想,行動失敗……幸虧發現早早,否則,連人一道搭進去了,私闖民宅,要吃官司的。


    三層閣爺叔轉身想原路返迴。


    真要想走,又有點不甘,想想真的要走,也要弄清爽是哪路神仙設下了埋伏?是警察,還巡邏的糾察?再或者是寄包裹給自己的仁兄果真派人來監視了?反正,假使不明不白迴去了,冤枉,心裏實在有點不甘,這樣一想,還是留了下來了,在門外頭蟄伏了一歇,仔細聽聽動靜……


    房子裏依舊有不緊不慢的腳步聲傳來,聽不清內容的“竊竊綽綽”的低語聲也還是能聽到,聽房子裏的動靜,看來房子裏的人還沒有發現門外頭有人,三層閣爺叔讓自家定了一定心,躡手躡腳朝窗口挪動過去,趁房子裏廂的人還沒有發現自家之前,去探一探究竟。


    到了窗口前頭,慢慢伸起頭,麵孔輕輕貼到窗玻璃上頭,朝房子裏探視……


    突然一個閃電,劃破夜空,閃電中,天地間一片慘白,亮得像白晝一樣,房子裏廂也被照成了明亮通透,趁著明亮通透的光亮,三層閣爺叔趕緊朝窗口裏看去,不看則罷,一看則大驚失色……


    在閃電中,房子裏也是一片慘白,一片慘白的光亮當中,卻看見房子裏空空蕩蕩,不見一個人影,沒有一個人影,啥地方來的腳步聲?啥地方來的竊竊私語聲?


    難道真出鬼了?三層閣爺叔想到了聊齋,想到了鬼魂……老早聽說過,久未住人的房子容易鬧鬼,鬼魂常常在雨夜裏聚集到空房子裏……


    讓三層閣爺叔更加驚悚不已的是,房子裏廂,不緊不慢的走路聲愈加清晰可聞,伴著腳步聲,低低的交談聲也依舊隱隱約約傳出來,清晰起來……


    一個女人的聲音:“好幾年過去了,我頭頸還在痛。”


    一個男人的聲音:“當初上吊的辰光,叫儂墊好毛巾,儂不聽。”


    女人的聲音:“我想,一樣是死,墊啥毛巾。”


    男人的:“做鬼也要愛惜自家,我幫儂撫摸撫摸。”


    三層閣爺叔打了個寒戰……果然有鬼魂作祟,三層閣的爺叔的靈魂仿佛被某種力量吸走,已經出竅,雙眼圓睜,看著空蕩蕩的房間,不會思索,耳中嗡嗡作響,再也聽不見任何聲音了,胸口劇烈跳動,心髒躁動不安,仿佛要爆裂開來,嘴巴大張,拚命喘息,還是喘不過氣來……


    驚恐之際,一聲驚雷劈頭蓋臉而來,就像在三層閣爺叔頭頂心“轟隆隆”地滾動著,三層閣爺叔趕緊縮迴頭,一屁股跌坐在了窗戶底下,三層閣爺叔感覺遭雷劈了,就要完蛋了,老古話講,貪財害命,原以為是害別人的命,今早為了財要害的是自家的命了,真是不義之財貪不得,三層閣爺叔後悔了,認命了,閉上眼睛,準備任由老天爺來宰割了。


    然而雷聲圍著三層閣爺叔旋了一圈,在不遠的地方轟然爆炸開,瞬間又隆隆而去,刹那間雷電消失得無影無蹤,西周又歸寂靜,四周又歸一片黑暗……


    三層閣爺叔再也無法站立起來,依舊隻能癱坐在地上,怯怯地睜開眼睛。


    寂靜更加攝人心魄。黑暗更加叫人無所適從。


    三層閣爺叔在地上端坐了交關辰光,竭力想讓自家平複喘息,使自己躁動狂跳的心緒歸於平靜,然而做不到了,身體的癱軟無力,再也提不起勇氣邁入房中去做任何事情,伊倚著牆,雙手撐地,支撐起綿軟無力的身體,緩緩起身,扶著牆,冒著雨,踉踉蹌蹌地沿著原路折返……


    三層閣爺叔迴到老弄堂的辰光,風依舊狂,雨依舊大,三層閣爺叔已經三魂落脫兩魂,一路潰不成形地迴到老弄堂,又驚又怕,人已經隻剩下精疲力盡了,踉踉蹌蹌地走到三層閣門前頭,打開三層閣大門,腳跨進門的一刹那,“終於到家了”的念頭剛起,眼門前就一黑,耳朵邊頭隻聽見有一聲女人的尖叫,還來不及理會,便倒地,什麽也不知道了……


    2、


    風停了,雨也停了,


    等到三層閣爺叔從昏睡當中醒來的辰光,模模糊糊間,已經覺得是第二天早上了,感覺有人在給自家喂湯水,甜甜的,辣辣的,一口咽進喉嚨,就有一股熱流,順著喉嚨流向全身,舒服極了,忍不住又張開了嘴巴,再一口,又一口……三層閣爺叔終於感覺出喝的是薑湯。薑湯驅散了全身的寒氣,人也徹底醒了,伊睜開眼睛,隱約看見一個熟悉的人影,眼烏珠在眼眶裏轉動了好一會,慢慢看清了,這個熟悉的人影不是別人,是蹺腳女人,也看清了自家並沒有困在自家屋裏,而是困在蹺腳女人的房間裏,伊記不得發生了啥事體,驚得要跳了起來,就在伊要掀開被頭的一刹那,下巴也要落下來了,伊發覺自家竟然一絲不掛,赤身裸體……


    三層閣爺叔惱怒地嗬斥:“快給我衣服呢。”


    一麵孔委屈的蹺腳女人講:“儂啥地方來的衣服好穿?”


    三層閣爺叔講:“亂話三千,哪能會沒有衣服。”


    蹺腳女人從門邊頭拎起一件橡皮衣裳,和一套濕透了的衣服。蹺腳女人講:“這就是儂的衣裳。”


    蹺腳女人接著說:“昨天夜裏,儂一進門就困到了地上,渾身濕透,像隻落湯雞,還是一身泥汙,我隻好把你的髒衣服剝掉,拖到眠床上,為了拖儂到眠床上,我差不多用去了半條命……”


    三層閣爺叔麵孔漲得通紅,慍怒地講:“儂哪能可以讓我一絲不掛地困到儂眠床上?假使傳出去,哪能做人?”


    蹺腳女人眼裏泛起了淚花,“儂叫我一個女人家哪能辦?我總不見得讓儂穿我女人的衣裳,也總不能讓你一直穿著濕衣服受寒,看牢儂凍煞吧。”


    三層閣爺叔有點語塞:“我是想……我是講……我是講,阿拉兩個單身男女……”


    蹺腳女人一頓搶白了過去:“儂以為?我想貪儂便宜?儂以為,我是一個蹺腳女人,就是輕賤女人?我告訴儂,啥事體也沒有發生,一夜天,隻有擔心,怕儂死過去,我一直在旁邊守著儂,幫儂熬薑湯,喂熱水,儂竟然拿我朝啥地方去想了!”蹺腳女人講著講著,眼睛裏滾出眼淚水……


    三層閣爺叔聽了蹺腳女人的閑話,神色尷尬起來。為了掩飾尷尬,伸過手去拍拍蹺腳女人端著薑湯碗的手,以示歉意。


    三層閣爺叔這一拍不打緊,蹺腳女人卻不曾料到三層閣爺叔會拍自家的手,手被突如其來的一拍,端著薑湯碗脫手了,眼看著要薑湯碗要傾覆了,蹺腳女人趕緊去搶薑湯碗。三層閣爺叔見狀,曉得闖禍了,也趕緊去搶薑湯碗,結果兩個人都沒搶到碗,兩隻手卻搶到了一道去了,不知是無意的,還是有意的,兩隻手捏到了一道。


    三層閣爺叔又是一陣尷尬,然而讓三層閣爺叔沒有想到是,伊捏到的蹺腳女人的手,竟然纖細柔嫩,握在手裏綿軟可心,不由渾身一顫……


    蹺腳女人的心也動了一下,一個正值壯年女人的身體,久違甘露,自從老公打架傷人,逃出門,已經年把了,伊再也沒有被男人碰過,似乎枯萎了,想不到,突然的一滴雨珠,竟然就會複活了,就有無限的渴望,心底沉睡著欲望湧動了起來……


    三層閣爺叔也感覺到了蹺腳女人的異動,握著蹺腳女人的手捏得更緊了。


    然而,蹺腳女人遲疑了一下,卻輕輕抽迴了手,拾起傾覆在眠床上的薑湯碗,起身放到了台子上,然後,找來了幹毛巾,擦拭著被薑湯浸濕的床單,


    三層閣爺叔愣愣地看著蹺腳女人一蹺一拐地走來走去,愣愣地看著蹺腳女人仔細的擦著床單,一時竟不曉得講啥閑話好了。


    蹺腳女人一邊擦拭,一邊講:“儂昨天帶迴來的包包裏有幾個鐵盒子,包包濕透了,要不要檢查一下,鐵盒子裏廂有沒有裏廂進水了。”


    三層閣爺叔這才從尷尬中恢複過來,伊想起來了,想起了昨夜的遭遇,想起了那空屋中的恐怖經曆,心中不免依舊陣陣後怕,一記頭從眠床上坐了起來,


    就在這個辰光,突然,門外頭外麵傳來一陣敲門的聲音,好像很急。蹺腳女人返身就想去開門。


    三層閣爺叔大叫:“等等。”


    蹺腳女人看到三層閣爺叔還光著身體坐在眠床上頭,這才想起來,自己竟然忘記了自己眠床上還有一絲不掛,赤身裸體的三層閣爺叔……


    三層閣爺叔急了,低吼著:“快點幫忙忙尋一件可以蔽體的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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