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性發作,大口大口的血壓不住的從她口中湧出來。


    她胸口上的傷很深,很快血就浸濕了大片衣衫。


    相比起來,沂君言挨的那一刀隻是小兒科。


    劃破皮肉沒有傷及根本。


    他用手捂著少女胸口的傷,身上那些孤冷清寂似乎散開了些,取而代之的是絕望和悲慟。


    長眸裏情緒很滿,卻一點兒沒溢出來。


    他沉默又冷寂,抱著少女半跪在白玉階之上,顯示著尊貴地位的明黃服侍逶迤在地,嗓音裏浸了萬年冰雪一般的冷。


    一條條有條不紊的下發著口諭。


    不過片刻時間,方才還隆重肅穆的觀禮場地人去樓空,隻剩下一隊隊身穿冰冷黑鐵的士兵林立。


    背著藥箱的禦醫們飛奔而來,有些腿腳不便的被抗在士兵肩上。


    天上雲層壓的很低,似乎要下雨了,有些灰蒙蒙的。


    淩亂的腳步聲混在走動時鐵片相擊的聲音裏。


    風刮過大地。


    掀起少女一片染血裙角。


    禦醫一個個上前,又一個個退後。


    臉上表情誠惶誠恐。


    “陛下,皇後娘娘她……”


    “她無力迴天了啊。”


    說完,禦醫們跪著的身影瑟瑟發抖。


    天空突然哢嚓一聲。


    一道閃電劃破長空,初夏的風更大了些,吹的沂君言的墨發翻飛。遮擋了些他俊美臉上陰沉的神情。


    沂君言感受到懷中人體溫漸漸在消失,手突然握的很緊。


    “故青白,你想逃是吧?”


    他垂著頭,呢喃出聲,語氣低的隻有他自己知道在說什麽。


    周身散發著無望的氣息,“你在懲罰我。”


    他的手染滿了少女身上鮮紅的血跡,伸出一根手指撫摸少女逐漸蒼白的唇瓣。


    血在少女唇上染成豔色,紅的驚心動魄。


    哢嚓一聲,天上再次響起一道驚雷。


    雨點姍姍來遲一般,這才劈裏啪啦砸下來。


    宮人在兩人頭頂撐起華蓋。


    砸在白玉階上的水濺起來,還是濕了兩人衣擺。


    他終於抱著涼透的屍體站起來,眸中神色癡狂,臉上卻平靜萬分。


    瘋魔一般,暴戾而沉靜兩種情緒揉雜在他身上。


    他低頭,在少女額頭落下一吻。


    嗓音裏帶著驚懼般的破碎感,靠近少女耳邊道:“逃吧,逃的越遠越好,不要讓我找到……”


    一雙黑色長靴出現在華蓋前麵。


    沂君言淡淡抬頭。


    來人一身明黃服飾,和他一樣俊美的臉上帶著漫不經心的笑意,心情似乎很好,嘴角的弧度一直沒下來過。


    “嘖嘖,怎麽反應這麽淡?”沂暮寒走有些不滿意,“我和皇嫂精心準備了好長時間的好戲呢,你居然這個反應,真是好讓人掃興。”


    沂君言淡漠抬眸,看他一眼,抬腳就要走。


    卻被沂暮寒伸手攔了下來。


    天空像被誰捅了個大窟窿一般,暴雨如注,毫不留情的衝刷著世間一切罪惡。


    黑鐵士兵們猶如雕塑一般。


    靜靜站立兩人身後。


    同樣的一張臉。


    一個冷漠麻木,一個興趣盎然。


    中間隔著的幾步距離,如同天塹一般把兩人分開,涇渭分明。


    “讓開。”沂君言淡淡出聲。


    沂暮寒不知為何,總感覺少女的表現沒有讓他滿意。想要自己加入這場好戲,把結尾拉上一個高潮。


    “我要是不讓呢?”他笑的欠揍,語氣挑釁,“皇嫂有沒有與你說過,她的藥是我給她的。”


    沂君言看著他,身體沒動靜靜抱著少女站在原地。


    明明什麽也沒做,卻讓人有種兇獸暗中蟄伏的錯覺。


    沂暮寒尤不滿意,繼續加大言語重量,“看來是說過了,那她有沒有說過,你們準備一起離開的那天,是我設計讓她發現沂止的?”


    “你怎麽能偷偷計劃著帶著我的稀世珍寶離開呢?”


    “明明說好了是我們兩個人的,你卻想偷偷據為己有。”


    “真的是好讓人生氣。”


    “皇嫂那樣的人,你居然想獨占……”


    “嗬,早做什麽去了。”


    “還一生一世一雙人……”


    “沂君言,你是不是還不清楚自己處於什麽位置,我們都是怪物啊,是天煞孤星,注定要綁一輩子的。”


    “你卻得到了那麽純粹的一顆心,怎麽能讓人不嫉妒不羨慕呢?”


    沂君言平靜看著他,平靜單手拔出旁邊士兵腰間長劍,平靜用力刺出。


    長劍入肉,血一下流了出來。


    中劍之人卻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反而迎著持劍人的手一點點往前走。


    口中不停,嗓音低沉,猶如惡魔低語。


    “第一眼在禦花園看見皇嫂時,我就嫉妒了,當時不知嫉妒什麽。後麵相處越久,才緩緩明白過來,是嫉妒得到她愛的你,和擁有過她的沂止。”


    他伸手摸著自己的臉,一步步往前走,長劍穿透腰腹,透體而出。


    “為什麽這樣的臉要有三張!為什麽我不是沂止!為什麽要當沂止一輩子的影子!為什麽平等分享的珍寶你要據為己有!”


    劍尖完全入體,劍身上不斷流出血跡,又被大雨稀釋,砸落在地。


    沂暮寒黑眸定定直視著沂君言,身上壓著暴虐蝕骨的惡意,薄唇帶笑,譏諷低道:“憑什麽?”


    沂君言鬆開握劍的手,沂暮寒似站不住一般搖晃了兩下。


    “她說她恨你啊,你怎麽一點兒反應都沒有?”


    “她如果看見你這幅要死不活的模樣,應該會不高……”


    後麵的話沒有出口,被沂君言一腳踢在沂暮寒身上打斷。


    打濕的衣袍垂落著,隨著兩人交手發出沉悶聲響。


    大雨一直下。


    誰也沒有再說一句話……


    ……


    大楚驛館某房間。


    一身紅衣似火的齊宣端坐在桌旁,修長的指一下一下輕輕點著桌麵。


    眉頭微蹙,似乎在思索什麽。


    良久以後,房間中多出一人。


    齊宣這才停下點著桌麵的指,垂眸看向來人。


    “迴稟二殿下,那女子是太子沂止側妃,九陽人,從小生活在大楚。


    並無任何兄弟姐妹。


    我從皇宮離開時,那女子就已經斷了氣,無力迴天了。”


    齊宣淡淡嗯了一聲。


    抬了抬手,那人起身退出房門。


    房間裏一時靜默。


    齊宣抬眸看向大開的木窗外。


    抹額上的紅鬆石映出外麵暴雨樓台。


    不知哪裏有人在彈琵琶,勾挑抹壓,樂聲幽幽,勾人無端生起相思。


    明日便是他的生辰了……


    ……


    一大口血從口中噴出,故青白從安定侯府醒來,眸中爆發出無盡光亮。


    一點兒沒有剛睡醒的迷蒙樣兒。


    稍微收拾了一下後,她有些興奮的叫著墨染名字。


    卻無人迴應。


    她也不在意,徑直披了件外衣就往外走。


    現在夜深,世間萬物都沉浸在黑暗中,打更人一下一下的敲著梆子,扯長了嗓子喊‘天幹物燥,小心火燭!’


    小廚房的灶台上沒有留東西,讓出來覓食並且心情大好的少年撲了個空。


    又灰溜溜迴了房間。


    “墨染?”少年在圓凳上坐下,又喊了一聲,半天卻無人迴應。


    再次開口時,少年換了個名字。


    “十五。”


    瞬間,房間中多出一道修長身影。


    他靜靜站著,黑眸沉默無聲看向少年。


    少年萎靡的神色立刻又鮮活了起來,看著修長身影問道:“十五,你知道墨染去哪兒了嗎。”


    十五點頭,卻沒下文。


    少年:……


    “她去哪兒了。”少年隻好再問了問題。


    修長身影簡短開口:“做生辰禮。”


    少年一愣,而後笑了。


    “你先在外間守著吧,我換身衣服。”


    解決了一件心頭大事,少年的心情別提多好了,又不能和別人分享,她隻好吃吃喝喝。


    小廚房沒有東西,百花樓還能沒有嗎。


    她今晚要一醉消千愁,不醉不歸!


    簡單給自己挽了個道士發髻,她就想出門,卻見冷臉暗衛一動不動。


    少年哎了一聲,暗衛這才過來,伸手指了下她頭上發髻,再指了下圓凳。


    “你的意思是你幫我梳個發髻?”


    暗衛點頭。


    少年猶豫了一下,還是坐了過去。


    三千煩惱絲被人輕柔的一下下梳著,不過多久,少年的發絲全被攏好,用白玉冠固定在頭頂。


    她站了起來,看也不看一眼,去馬廄裏牽了馬就往百花樓騎。


    那猴急的模樣,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她是急色呢。


    暗衛不需用馬,一路暗中跟隨。


    百花樓多日未來,老鴇卻依然記得她的麵孔。


    剛一進門,就被一股香風悶了一頭一臉。


    老鴇熱情萬分的要過來拉她手臂,被少年不著痕跡躲開了。


    少年把十五往老鴇身上推了推,轉移注意力道:“上一桌好酒好菜,再給這個帥哥叫兩個美女姐姐過來伺候,最後給我叫十個八個帥哥就行。”


    老鴇聽著有些從未聽過的字眼,沒有多問,在心底咂摸出意思後滿臉堆笑著答應。


    這個時候已經臨近後半夜。


    還是有不少的人在大廳裏坐著。


    隻是動作方麵比較開放。


    少年帶著十五快速穿過,兩人都有些耳紅臉熱。


    到了雅間後,少年不由輕咳一聲,以此來掩蓋尷尬。


    不一會兒,桌上就擺滿了美酒佳肴。


    十五不管少年怎麽勸說都不下來,自個兒找了個房梁坐著,懷中抱著長劍看著虛無處。


    叫了許久不成功的少年放棄了。


    心情極好的吃了些東西就吃不下了。


    給十五叫的美人一左一右被她抱在懷裏。


    其餘人揉肩的揉肩,捏腿的捏腿,伺候水果的伺候水果,彈琴唱曲兒的彈琴唱曲兒。


    一切熱鬧又協調。


    直到房門被人一腳踹開,一行官兵不由分說闖進來,這才打攪了這一份靜謐。


    紅袍仙鶴官員進來時,少年正張口接葡萄。


    一串琉璃一般兒的葡萄,被男子捏著梗吊在世子爺唇瓣上方一點。


    世子爺微微仰頭,修長白皙的纖細脖頸白的晃眼。張嘴銜住最下麵那顆,牙關一咬,葡萄就落入了口中,嚼了幾下,咽了下去。


    喉嚨極好看的動了兩下,讓人感覺似乎吃葡萄就是一件很享受的事。


    雅間不小,人卻也不少。


    紅袍官員冷笑一聲,本來是抓逃犯的,現在卻不怎麽想追了。


    不想屬下給力,在少年隔壁雅間抓住了逃竄的朝廷重犯。


    紅袍官員與少年對視著,薄唇勾了下,下令道:“請世子爺跟我們走一趟吧。”


    少年卻推開左右美人站了起來,“十五。”


    瞬間,一個身形修長的身影擋在了她麵前。


    江湖第一高手擋在身前,少年明顯有底氣多了,雙手扒住十五的手臂,露出了個頭來看著紅袍官員。


    口中毫不露怯,道:“莫大人是不是太講理了,我好好的坐這兒聽了個小曲兒,莫大人就要把我抓到大理寺去,大魏似乎沒有這個律法吧。”


    莫葕沉長眉一挑,似乎有些意外。


    “那逃犯有些特殊,屬下也隻是秉公辦理,還請世子殿下諒解。”


    他口中說的尊敬,行為卻很大膽。


    直接上前來,要帶少年去牢獄喝碗茶再走的架勢。


    十五手指微動,一聲輕響後長劍出鞘。


    莫葕沉目光這才分了一點過去,又看向躲在黑衣侍衛打扮身後的少年。


    譏諷問道:“這是世子的侍衛?想大庭廣眾之下對朝廷命官出手,怕是不想活了。”


    “莫大人真是好大的官威。”少年卻不是被嚇大的,最近動腦比較多,人還是挺靈活,反口質疑:“那不知莫大人假借查案,要挾皇親國戚進大理寺,這事兒按大魏規矩,應該是個什麽罪名?”


    莫葕沉停下腳步,越過暗衛看向少年。


    不想十五卻移了一步,穩穩把少年擋在身後。


    右手沒怎麽看清動作,長劍就已出鞘,橫在胸前,大有莫葕沉再進一步就動手的架勢。


    莫葕沉沉著一張臉抬腳往前走,長劍瞬間以一個刁鑽古怪的角度刺向他的命門。


    身旁一道殘影掠過,十五這驚險一劍被人接下。


    兩人就要戰作一處時,少年出聲阻止道:“十五,收手。”


    修長身影微不可見的頓了一下,而後不顧對方出勢兇險,徑直收手。


    十五收手,莫葕沉的人自然也收了手。


    收了武器退至莫葕沉身後。


    紅袍官員看著唇紅齒白的少年,露出了一個漫不經心的笑來,開口道:“世子侍衛的身手,真是好生不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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