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蘭站在飛行器可視化窗口前,抬起頭來,與這個龐然大物“對視”。


    這兩個,一個眼瞎,一個非人,卻硬生生隔著那層鐵皮產生了交匯,互相對應著沉默幾秒後,諾蘭感覺到了眼前這個龐然大物的倔強。


    諾蘭開口,聲音十分平靜地說:“讓我離開,塞西爾。”


    異構體沒有說話,隻是沉默著,沒有挪動分毫。


    “聽話。”諾蘭說話的語氣帶上了幾分哄小孩的味道。


    那雙藍色的複眼死死地盯著諾蘭不放,好像要把他刻在什麽地方似的那麽認真。


    艾瑞克斯不讓諾蘭留在塞西爾身邊,諾蘭想要離開,塞西爾留不住他。


    僵持了片刻,最後,塞西爾還是讓開了。


    “開門!!”


    就像做了個沉重的道別似的,塞西爾讓開,嘶吼著下令,把艙門打開。


    “全軍整裝完畢,艙門開啟。勝利屬於榮耀帝國。”


    冰冷的語音播報迎著要吵翻天的警報聲響起,像是故意分庭抗禮一般。


    諾蘭一共聽到過三次語音播報,第一次是被梅爾文脅迫著上了飛行器離開,帶迴了自己的書;第二次是跟第一軍團並肩作戰,帶迴了貨真價實的勝利。


    這一次,他能帶迴什麽?


    艙門緩緩開啟,外麵漆黑一片。


    諾蘭駕駛飛行器毫不猶豫地駛向那片漆黑,星子一般消失在渺茫的宇宙空間裏。


    飛行器離開的時候,塞西爾控製不住自己地步伐,往門口走了兩步,好像下一秒就會蟲化跟著飛行器一起走。


    但最後他還是忍住了,咬著牙收迴腳步。


    “那台飛行器沒有曲率引擎,能源儲備也不足,漂不了多久。”塞西爾臉色瞬間陰沉下來,加快語速說,“艾倫,安排一支五人作戰分隊,想辦法把諾蘭帶迴來。”


    艾倫皺著眉頭道:“必須帶迴來嗎?大殿……咳,陛下好像沒有繼續讓諾蘭和第一軍團合家歡的打算。”


    “那是他的打算,不是我的。”塞西爾努力讓自己的聲音平靜下來,“給萊爾看的戲已經演完了,艾倫。雄子暴露在宇宙輻射裏不超過兩分鍾就會死,你想上軍事法庭嗎?”


    艾倫不置可否。


    這話如果早幾天說,或許大家還會慌一下。


    但現在是什麽時候?


    皇廷權力更迭的關鍵時期,軍部、法廷還有議會這些權力單位都在進行大換血,能不能騰出空來管一個雄子的死活先放在一邊不說,大殿下艾瑞克斯的執政風格可是眾人有目共睹的——


    艾瑞克斯是一個實實在在的叛逆者,他並不認為雄子是蟲族的珍寶,也不會在意雄蟲的死活。


    “嘖。”塞西爾咬牙嘖了一聲,“我去。”


    “哎!”艾倫急忙攔住他,“我這就安排,安排還不行嗎?”


    安德烈在一邊看的得一臉著急:“你們在說什麽?我帶隊去不行嗎?”


    “不行!”塞西爾和艾倫異口同聲。


    安德烈的不服從命令也是有目共睹的。


    安德烈委屈地縮角落畫圈圈去了。


    經他這麽一打岔,塞西爾險些崩潰的情緒終於有所好轉,他勉強讓自己冷靜下來,抬手按了按太陽穴,對艾倫解釋道:“我知道你在顧慮什麽,我不會為了感情壞事,把諾蘭帶迴來是為了問清楚一些事情。”


    “你不覺得諾蘭好像能預知未來一樣嗎?”


    艾倫閉了閉眼:“你這麽一說確實,但這有什麽意義呢?就算知道了未來,我們能改變什麽?”


    什麽都改變不了。


    連諾蘭這個能預知未來的人都不得不迎合主星權力的紛爭,在這場遊戲裏沒有旁觀者,所有人都在棋盤上,沒人能逃得開。


    要麽被淘汰,要麽協助自己的執棋人將軍。


    *


    “諾蘭……”


    醫務室內,萊爾正前方懸浮著一個光屏,光屏裏是一張雌蟲的臉。


    艾瑞克斯完美地繼承了他雌父的長相,輪廓銳利五官深邃,鷹隼一樣的眸子死死地盯著對方時,哪怕隔著上百光年的距離,也能感覺到那股迫人的煞氣。


    此時艾瑞克斯正微微眯著眼睛,眼珠微動,微微上挑的唇角透露著算計:“雄保會調查了整個蟲族所有雄蟲的身份信息,叫諾蘭的倒是不少,但沒有一個與你的描述相符……他已經離開了嗎?”


    “是的,陛下。”萊爾十分恭敬地說:“第一軍團將他的肖像上傳到內網,也沒有找到任何身份信息,他來時身上沒有光腦,再加上獨特的生理特征,可以確定與那位來自同一個地方。”


    艾瑞克斯挑眉:“他不是從星盜窩裏跑出來的嗎?星盜已經往帝國邊境外開拓業務了?”


    “是的。根據第一軍團的報告,挾持諾蘭的星盜首領布萊克已經確認死亡,其他星盜下落不明,諾蘭在被星盜抓起來之前的行動軌跡難以追溯。”


    “……”


    艾瑞克斯閉了閉眼,往後靠在寬大的辦公椅上。


    專屬於蟲皇的椅子坐著很舒服,但再舒服的椅子也不能解決他此刻的憂緒。


    諾蘭……


    同樣的生理特征,同樣的來曆不明,甚至是同樣有殘缺,種種巧合讓他甚至有些懷疑,時間過了二十年,一模一樣的事件又重新上演了。


    “哦對,還有。”萊爾想到什麽似的,又補充了一句,“在軍艦上的時候,諾蘭似乎對塞西爾上將表現出了超乎尋常的偏向性。”


    “什麽偏向?”


    萊爾從辦公桌上拿了個本子,翻到空白頁,用蟲族文字在上麵寫了個“塞西爾”,展示給艾瑞克斯:“如您所見,陛下。諾蘭對所有人和事物都沒有表現出偏向,甚至做選擇也是被動做選擇,但事情如果關乎塞西爾上將……就像這次一樣,他算計了我們所有人。”


    “他就像是,為塞西爾上將而來到這個世界上的。”


    艾瑞克斯閉上眼睛,抬手按了按自己的太陽穴,然後睜開眼睛:“不管他是為了誰而來的,隻要他來到主星,他的歸宿就是皇宮。”


    “這樣的雄蟲,必須徹徹底底忠於皇廷,從身到心。”


    *


    宇宙的空間,寬闊得讓人絕望。


    明明是隻要接觸就會被吞噬的黑暗,但這黑暗卻任人遨遊,一眼看不到盡頭。


    小型飛行器晃晃悠悠地在宇宙中航行,離躍遷點越來越遠。


    它像在一片深黑的海洋中迷失的沉船,茫然地左顧右盼,但四周都是一樣的景色,根本找不到自己該去的地方。


    如塞西爾所說的,能源已經耗盡。沒有食物,沒有水,甚至連體內的腎上腺素都告急。


    諾蘭喉頭又是一陣蠕動,他手撐在操作台上,彎下腰去一陣幹嘔,什麽都沒吐出來,反倒把自己弄得筋疲力盡。


    兩天審訊,信息素爆炸,到現在逃離軍艦,諾蘭僅僅在中間休息了不到一天的時間,也隻喝了一支營養液。


    這對雌蟲來說或許沒什麽,但對於平均壽命不超過二十歲的先知來說,諾蘭這是在玩命的邊緣反複試探。


    諾蘭在離開時就設定好了自動航行程序,飛行器用最後一點能源完成加速,擺脫了在宇宙中懸停的命運。


    “我還能堅持多久?”


    幹嘔完,諾蘭無力地倒在座椅上喘息。這裏沒有別人,他可以肆無忌憚地跟先知靈魂對話。


    【先不要管這些,等腎上腺素失效,第一個被摧毀的會是你,孩子。】


    諾蘭並沒有太著急,他知道自己能堅持下,隻是現在他有點茫然,就跟這架在宇宙中漂著的飛行器一樣。


    “能源不足,我們離躍遷點越來越遠,或許您有什麽好主意能讓我折返?”


    【半個小時後會有一艘民用航行艦經過此處。】


    “我該怎麽做?”


    【什麽都不用做。】


    有這句話諾蘭就放心了,他往後一仰,躺在駕駛座上,沒了動靜。


    腎上腺素馬上就要失效,他最好在現在睡著,不然就要切身地感受喘氣都喘不動的無力感,那對他來說太過殘忍了。


    “請在半個小時之後叫醒我。”


    諾蘭迴光返照,忽然詐屍似的開口說了這麽一句,這才徹底沒了動靜。


    【……越來越頑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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