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蘭是在治療倉裏醒過來的。


    身下鋪著淺淺的治療液,濃綠色泛著苦味的液體堪堪灌到他耳朵裏一點,垂在身側的手則是完全浸泡在液體中,手指微動,掀起細微悶鈍的水聲。


    他剛醒,還沒來得及抬手敲治療倉門,治療倉就被人從外麵打開。


    一雙鐵臂似的手將他從治療倉裏撈出來,緊接著耳邊響起了安德烈誇張的哭聲的聲音:“嗚嗚嗚,諾蘭,你終於醒了!你再不醒上將都要給你預約主星殯儀館頂級服務了。”


    諾蘭頭頂緩緩冒出一個“?”。


    旁邊有個溫和的聲音平靜地解釋:“你昏迷了兩天。兩天來這小子寸步不離地守著你,生怕你忽然一個意外,死在治療倉裏。”


    聲音很溫和,說的話就沒那麽溫和了。


    安德烈幾乎是立刻反駁:“我沒有緊張到那個地步吧,萊爾!”


    萊爾平靜地迴應他:“是的,沒有緊張到連廁所都不上。”


    “……”安德烈沒話說,隻能轉頭委委屈屈地道,“諾蘭——”


    顯然他忘了諾蘭是個絕大多數時間都在裝死的擺件,諾蘭沒搭理他,開口:“我的衣服。”


    如果他的觸覺神經沒有出問題,那麽他現在應該是不著寸縷的。


    安德烈連忙起身去給他找衣服。


    萊爾坐在原地,漫不經心地說:“大家都是雌蟲,有什麽好在意的?”


    諾蘭挑眉問:“那我就這麽出去,穿過有監控的走廊,迴到宿舍區,自己穿上我自己的衣服。”


    萊爾:“……”


    安德烈都走到治療區門口了,聽到這句話猛然迴過頭,一臉驚恐:“如果被上將看到,我們會被吊在軍艦外麵挨輻射的。”


    萊爾:“……知道了,快滾!”


    安德烈麻溜地滾了,片刻後他拿迴一件醫務室工作服——經典的白大褂,胸口繡著黑色帝國徽章,平白給聖潔的白大褂添上了一絲妖氣。


    諾蘭赤條條地裹上白大褂,兩條線條優美的長腿從寬大的下擺露出來。


    這白大褂對諾蘭來說還是有點大了,哪怕所有扣子都扣上,清晰精致的鎖骨也還是不可避免地大喇喇露著,連帶著下麵一小片平攤白皙的胸膛,下擺從最後一顆扣子往下因為他坐著的動作敞開,兩條大腿貼在一起,中間一條筆直的線往下延伸。


    安德烈忽然就明白,為什麽那個星盜頭子會對諾蘭這麽執著了。


    萊爾饒有興味地看著諾蘭,覺得有必要收迴自己剛才對那件白大褂的評價。


    白大褂本身沒有任何問題,要怪,就怪它被一個妖精穿在身上。


    萊爾毫不吝嗇自己的讚美:“你太美了,孩子。如果有機會去主星,你一定會被大家族的雄子奪走,盛寵不衰。”


    安德烈的眼神一瞬間變得有些複雜,他看了眼萊爾,又看了一眼諾蘭,最後傷心的目光停留在諾蘭身上。


    也對,諾蘭長得這麽漂亮,纖細白嫩,又驍勇善戰,這樣的亞雌肯定很受雄子歡迎。


    能得到雄子寵愛,誰願意忍著精神海暴亂的痛苦跟硬邦邦的同性談?


    想到這裏,安德烈更傷心了。


    諾蘭不置可否麵無表情地從架子床上跳下來,赤腳踩在冰涼的地板上。他問萊爾討要一卷繃帶,纏在了自己緊閉的眼睛上。


    被放進治療倉前,諾蘭身上所有身外之物都被剝下來了,包括蒙眼用的帶子。


    “過一會兒我把你的東西送去宿舍。”看出來諾蘭有要走的意思,安德烈趕緊上前一步,“能給我留個門嗎?”


    兩個人距離很近,安德烈又比諾蘭高太多,導致他隻能低著頭看諾蘭,紅發都耷拉下去,像條沮喪的大狗。


    誰能想到就簡單外出一趟,這條把諾蘭當樂子看的狗子真的成了會對著諾蘭搖尾巴的狗。


    就在幾天前,他可是能幹出來半夜趁人睡著拿著通行令強行把人家宿舍門刷開的事的。


    諾蘭沒搭理他,抬腳就走。


    安德烈不依不饒地跟在諾蘭後麵,嘴裏說個不停:“伊萬和老約翰說那是你安排的,你明明救了我們,為什麽不說?諾蘭?”


    諾蘭顧自走在前麵,不搭理他。


    安德烈也不氣餒,自顧自地說,也不管諾蘭聽不聽,嘴就沒停下來過。


    兩個人就這樣一個安靜如雞,一個絮絮叨叨地來到了宿舍區。


    諾蘭轉身走進自己宿舍,從衣櫃裏找衣服。


    他全程都沒搭理一下身旁老媽子似的一直在絮叨的安德烈,精準地在衣櫃裏找到自己的衣服,然後轉過身。


    “餐廳晚上會有小蛋糕,亞雌都愛吃那個。如果你願意,晚上我可以帶你……”


    他轉身的動作太過突兀,導致安德烈被嚇了一跳,話頭都猛地頓住了。


    諾蘭麵無表情地說,語氣平靜得像是在誦讀書上的文字:“我要換衣服了,請你出去。”


    “我們都是雌蟲,這沒什麽。”安德烈聳肩,理所當然地說,“而且剛才從治療倉裏出來的時候你也什麽都沒穿。”


    在軍艦上跟五大三粗的軍雌打多了交道,就變得大大咧咧的,以為全天下雌蟲都是不同雌父肚子裏跑出來的哥們,犯不著避嫌。


    這是軍雌的通病,不怪安德烈。


    “請你出去。”諾蘭聽完他的話,安靜地重複了一遍。


    安德烈抿了抿唇,點點頭,沉默著低頭出去了,還順便帶上了門。


    幾分鍾後,諾蘭衣著整齊地打開門,對安德烈說:“我要求參與下一場戰役。”


    “……?”


    *


    “這不是開玩笑,上將!”


    總控室裏,艾倫直接把一疊文件拍在塞西爾麵前。


    塞西爾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他從椅子上坐起來,指尖抵住文件封麵將其拖到自己麵前。


    打開一看,裏麵是諾蘭的體檢報告,薄薄幾張紙寫著諾蘭最基本的生理信息,後麵跟著厚厚一遝,全是白紙。


    白紙最頂上寫著“審訊記錄”。


    艾倫快被塞西爾氣瘋了:“從053迴來之後你就這副無所謂的鬼樣子,不處理不審訊,就放任一個目的不明的外來人員在我們的軍艦上,現在居然還同意他參與下一場戰役?”


    “放鬆點艾倫。”塞西爾合上文件,“他沒有任何敵意,至少現在沒有表現出任何敵意,而且他救了我們,能力非凡。他是我們的同族,我們應該對同族持有信任,相信他們不會與我們為敵的是嗎?”


    艾倫冷笑一聲:“是,同族不會與我們為敵。所以梅爾文閣下是被坦維爾騙去的,布萊克那瘋子完全沒有參與綁架梅爾文閣下這件事,對嗎?”


    塞西爾無奈:“這不是一碼事,艾倫。諾蘭跟星盜不是一夥的。”


    “我知道,我還沒有那麽偏激。”艾倫深吸一口氣,說,“但你明白,外來人員就是外來人員,在沒有知根知底的情況下,哪怕他能力超群,在我們把他帶迴最近的文明星係,核驗或者注冊身份信息之前,他就應該待在宿舍裏,哪裏都不能去。”


    “……那好吧。”塞西爾挑眉,往後一仰,破罐子破摔地道,“但現在事情已經發生了,諾蘭被梅爾文帶去053並與坦維爾交火。我從相關人員口中得知了他的大概情況,需要我跟你說說嗎?”


    艾倫:“你寫在報告裏那些嗎?我都快背熟了。”


    “不止那些。”


    塞西爾聳聳肩:“有些東西是不能通過軍艦層層上報的。”


    艾倫挑眉,湊近示意他細細道來:“我感覺你知道了什麽不得了的事情。”


    塞西爾終於從椅子上坐直身體,抬起頭來,那張美得如同教廷擺件一般的臉上露出一個沒皮沒臉的微笑:“你說得對,那確實是一件不得了的事情。”


    忽然,塞西爾話頭一轉:“但我現在不能告訴你。這是個秘密,連安德烈都不知道的秘密。”


    艾倫噎了一下:“可你不是全程跟安德烈在一起嗎,安德烈不知道,你怎麽會知道?”


    “因為差異性,就像安德烈總能精確地踩到諾蘭的雷,而我就不會。”


    塞西爾不準備多說,他起身從椅背上拿起自己的外套就準備離去。


    “行了,親愛的副官,放下你那顆快操碎的心,讓它休息休息吧。”塞西爾迴眸衝艾倫笑得那一下格外燦爛,“放寬心,我能活到現在,總不能全靠直覺。”


    “之後幾天還有得忙呢,好好休息,晚安。”


    總控室的門應聲合上,將那道挺拔高大如同鐵壁的身影隔絕在總控室之外。


    “……”艾倫怔怔地看著閉合的總控室大門,愣了片刻,忽然反應過來,“我是不是又被他敷衍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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