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長瘡了,俺脖子後脖頸上長瘡了。長瘡,俺不懂啊,早上起來,就覺得後脖頸子不得勁兒,脖子不得勁,俺就想往後扭著轉轉,一轉,還轉不動了,一轉就疼,疼,就不敢轉動了。


    疼,俺就想問問誰,早上俺娘在外屋地做飯呢,正忙著呢。俺就喊娘,俺問俺娘,俺說,娘,俺這脖子怎麽了,後脖頸子不得勁啊,還疼啊。


    “後脖頸子疼,昨晚上睡覺的時候不還好好的嗎?”俺娘問道。


    “啊,是好好的啊?”


    “好好的,那就是你睡覺落枕了。”俺娘迴答道。俺娘在灶台那忙著做飯呢,連看都沒給看,就給診斷完了。


    落枕了?我不明白,啥時落枕了。俺家窮的,連一個枕頭都沒有,咋還落枕了呢?俺趕快穿上鞋,一邊穿著鞋,還一邊試著扭動著脖子,一扭,就覺得後脖頸子上癢癢,癢癢的狠呀,癢癢的脖頸子難受的了不得。俺用手摸摸,一摸,後脖子上好像就有幾個小疙瘩,疙瘩周圍硬梆梆的,俺知道腫了。


    俺穿上了鞋,趕快來到外屋地,俺想叫俺娘看看,到底是咋迴事兒?娘做飯呢,俺娘往鍋裏貼苞米麵那我就趕快幫著俺娘燒火。等著俺娘貼大餅子。一會兒,俺娘把大餅子貼鍋裏去了,大碴子稀飯也都做鍋裏了,俺娘沒事了,俺娘說,飯都拾到鍋裏了,就剩下燒火了。來,娘有空了,我給你看看吧,怎麽了脖子?俺娘說著就給我看俺娘一看,說有幾個小疙瘩,咱關裏家叫小火疙子,這兒,東北這兒,叫悶頭。


    “啊,娘,生小火癤子了,生悶頭兒,這不是落枕啊?這是怎麽搞的啊?”


    “怎麽搞的,這不是到了春天了嗎?春天的人,都願上火,過去的人呀,也是一樣,一上火,就願起這起那起小火癤子。火癤子,等著心裏的火一過,自然就好了。”俺娘解釋道。


    “小火癤子,自然就好了?娘,可俺心裏不得勁了?咋辦呢?咱沒啥偏方治啊?要是有點什麽泡點水,洗洗嗎?”俺向娘問道。


    “咋辦?好辦,這不開春了嗎?過去的人,得了這個病,都是出去,走走,溜達溜達,走一走,散散火,這人心裏的火散了,人有點病自然地就沒了,好了。還有,你生的不是小火癤子嗎?這是俺在咱關裏家聽人家歲數大的說的,用吐沫抹一抹。抹,要早晨,每天早晨,你睡醒了,還得別說話,你自己用手蘸著你嘴上的吐沫,人家說,早上人醒來,嘴裏 吐沫臭,這吐沫抹點啥,人長得小火癤子了,小疙瘩了,用這吐沫抹抹都好事使兒。這是土辦法,也不知道有沒有科學依據。


    “哦呀,俺娘還挺有經驗嘞,好,一會吃完飯,等著,一會,俺吃完飯了,俺就上外麵去散步溜達去。俺娘說的用吐沫抹 ,那明天就開始實驗。不用管科學不科學,用,也不搭啥?”


    “你玩去,你出去,你不行,你太小,你要去,你就叫你二哥領著你吧。”


    “小,娘?俺都四歲了。俺走出去,俺都能走迴來。”我給俺娘說道。俺娘聽俺這樣說,笑了。


    俺長瘡,東家王爺爺也長瘡了。俺吃完早飯了,俺要出去玩了,俺娘叫二哥跟俺去。俺和二哥剛走到外屋地,要出去。突然東家小姑娘,最小的姑娘,來喊俺二哥。小姑娘小名叫丫崽子,這丫崽子也七歲了,她平時就願喊俺二哥。丫崽子喊俺二哥,不玩別的,就玩扔嘎啦卡。玩嘎啦卡,不叫玩嘎啦卡,叫歘嘎啦卡。歘嘎啦卡,還得帶著口袋。叫扔口袋,歘嘎啦卡。


    扔口袋,歘嘎啦卡。完都是在炕上。俺們三個孩子在王大娘家南炕歘嘎啦嘎。王七爺就在北炕上躺著哼哼,哼哼一會就喊。


    “咋的了,爺爺?”俺問道。


    “噓,別吱聲,爺爺長瘡了。”丫崽子說道。


    “哦,爺爺長瘡了,長幾天了?”二哥問道。


    “幾天了,他幾天了,爺爺長的比我爹晚,我爹這長瘡要好了,今個才能出去溜達,我爺爺就長上了。現在長瘡的可多了,我媽說的,前院有好幾家都長瘡了。那幾家長瘡說是買我家的豬肉,吃豬肉吃的。我媽說,買我家的豬肉,吃豬肉求吃出瘡來了,人家老馬家還吃俺家的豬肉了呢,怎麽人家沒長瘡啊?二哥,我媽說的對吧?”


    “對。”二哥迴答道。


    “啊,二哥,我?”我說道。我聽了丫崽子問俺二哥,我想說,我這脖子是不是長瘡了。還沒等我說出來的,二哥就給我遞了眼色。說道:“三弟呀,你在這不會玩,你先迴去吧,省得咱娘一會找你,還找不到。”


    下午了,也就是半下午吧。俺爹迴來了,俺爹是從沙崗磚廠迴來的。俺爹迴來,不是下班的時間,俺娘覺得有點蹊蹺,俺娘就問俺爹,你今個咋這個時候迴來的呢?你又是迴來求東西咋的?


    “不是求東西,是俺有毛病了。”


    “有毛病了?咋還有毛病了?去年咱上河南要了半年飯,成天家風吹雨淋的,晚上都沒地方住,淨是睡大道上,你都沒有毛病,今年,你上公社磚廠了,一天就光幹活了,為吃飯都不用犯愁了,咋還來毛病了?”


    “咋來毛病了,我說也是的?”


    “你是啥毛病啊?”


    “啥毛病,長瘡了。”俺爹說道。


    “長瘡了?你咋還能長瘡了呢?你在那窯地,是吃啥有毒的東西了咋的?”


    “吃啥了,沒吃啥呀?我天天和大家吃的都一樣。天天早上吃大碴子幹飯,菜,就是吃個炒土豆片子,有時候,能吃一頓苞米麵大餅子,發糕啥的。哎呀,別說了,都疼死我了,快叫我上炕躺一會吧。”


    “躺著,給你這個地方,你好好躺著吧,你歇著吧。你長瘡長在啥地方了?長瘡就得歇著。以前,老年人常說,走好的病,歇好的瘡呢。這迴你就歇幾天吧?歇歇就好了。”


    “啥地方,這長的不咋地。不是好地方,正在腰眼上,這係腰帶都不好整。”


    “那你就歪在這兒,歇著吧。等你歇一會兒,我給你看看?我看完了,我再上劉大夫那兒,看看他那有沒有啥藥?能給你洗一洗的,沒有洗的,有能貼的也行。”


    “好,讓俺躺著,俺就躺一會吧。”俺爹說著就躺下了。


    “躺下吧,我說呀,孩子他爹,你呀,平時啊,要是沒啥毛病呀,你是一會兒都不舍得歇著啊?”


    “歇著,咱還沒個房子呢,家還這麽窮,咱這四個孩子,還都在這等著吃糧呢,老大老二,下半年,還都等著上學呢,我敢歇著嗎?”


    “哎,他爹,你這是長瘡了,你說的,我給你說呀 ,咱三孩子,今天早上吵吵著大脖子不得勁嘞,我說他是睡覺落枕了呢,他後來讓我看看,我看了,他脖子後麵,脖頸子上,長了幾個小疙瘩,這還說不定是長瘡不來?”


    “哎呀,要長瘡可壞了。”俺爹說道。


    “壞了,那有啥辦法呀?要是真長了,那就想法子治唄。我給你說呀,她爹,那屋,老王大哥和他爹都長瘡了。”


    “哎呀,我在那沙崗磚廠,沒迴來,我就知道了,我聽人家說了,凡是買他家死豬肉的,吃了,都長瘡了。”


    “啊,他爹,這麽說,咱長瘡,就是吃他家給的小死豬肉吃的啊?”


    “哎,現在,咱就別說這個了,這就是命啊,咱也不能怨人家呀,人家給咱,咱自己也是願意要啊。”


    “”那兒,他爹,這不是沒辦法嗎?咱家剛到這,家裏窮嗎?看著他家經常把死豬弄迴來,咱孩子看了饞嗎?他給咱,咱就要了,咱也想叫咱的孩子拉拉饞嗎?”


    “沒辦法了,等著吧,孩子真長瘡了,咱就想法子治吧。”俺爹說道。


    長瘡,我在家是先長的,俺爹是從沙崗那長的。緊接著俺娘。俺大哥, 俺二哥都長了。俺家六口人,都長了,無一個能逃脫的。


    我長的早,長的多,長的時間長。我長的早,那就是俺脖子不得勁就開始長了,脖子長了一圈,那長的是一個挨著一個。長,還不是同一個時間長。先脖子後麵,接著就是脖子左邊,右邊,前邊了。等著前麵長完了,又返迴去長第二遍了。脖子上長的最多的時候,大的瘡就有七八個。我要說七八個,那還是大概數。其實,長的都臉上了,脖子那瘡是天天冒膿,冒了膿就冒血。冒了膿冒了膿血,脖子上鼓起的大包就塌下去了,可是等著你第二天新的膿包又鼓起來了。


    我長瘡,還不單單是脖子呢,脖子上麵頭上也長了好幾個。頭上,脖子上,往下就是胸脯了,我的胸脯也長了很多,最嚴重的時候是爛一片。這還不算,再往下肚子,是小肚子上還長了兩個,肚子下麵,右側大腿根還長了一個,大腿根這個長的最大,那鼓起來比一個四兩的饅頭還大呢。


    長瘡,那個時候在農村,也沒有什麽治療的方法,我們到富樓屯子時,大隊就有大夫了。大夫叫劉傳瑞,是個老中醫,診所是他家自己的,可對長瘡這病,他也沒有什麽藥,俺家找他幾次,他也就能給用點紅藥水,紅藥水叫二百二,他就能用紅藥水給抹一抹。他告訴,長瘡,就得讓他長,等著長大了,長熟了,化膿了,瘡就鼓出頭了。在鼓出頭的時候,把瘡用秫秸糜子穿開,給瘡裏麵化的膿,爛血水都使勁擠出來,最後把膿包薅出來,就好了。


    劉大夫說的沒錯,可是,在增長的過程中那是很難熬的。俺爹長瘡,晚上疼的嗷嗷叫,二哥疼的哭,我疼的吭哧吭哧的發高燒。俺爹是大人,他還 好說呀,他隻長了三個瘡,還都在腰間,俺爹那是長大了一個,跳開一個。用大夫話說,就是熟了,那俺爹就叫俺娘和俺大哥他倆,摁住他,用秫秸糜子給穿了,穿開,穿開擠膿。那擠膿,擠的俺爹嗷嗷直喊,那俺爹喊著,還說著給我擠,使勁擠,擠淨,別怕我疼。那俺娘和俺大哥那是真擠,都是按照大夫說的,把瘡裏膿,花乎膿,先擠出來,再接著把裏麵的不好的血擠出來,最好,把長瘡的那地方用秫秸糜子挑開,給裏麵包膿的膿包拽出來。


    俺爹長的瘡,就三個,一個是一個,長了半個多月,就都治愈了。


    俺娘長的多一點,一共也就是六七個,但俺娘那瘡都長的不大,大的像鴨蛋那麽大,小的像小雞蛋那麽大,而且,俺娘長的也是單個長,用老百姓的話說,不連排。並且,長的時候,也不是一下子就都長出來,是今天長一個,明天再長一個,這樣,就是長一個,等著治理一個。因而,俺娘就沒遭多大罪。


    大哥二哥長的多,都長了十幾個,可大哥二哥身體好,長的快,好的也很快,長的哩哩啦啦,他們長著瘡,還能出去溜達。


    最遭罪的,最難治愈的就是俺了。俺最難治的第一次是脖子,脖子長瘡厲害的時候,脖子一圈長的都是膿和血了,一天天的,大脖子像血葫蘆似的,俺感覺脖子前麵好像透氣了似的,那是一天一天都不能吃飯了,那個時候,俺娘叫大哥找劉大夫去,劉大夫覺得治不好了。俺家叫他給拿點藥棉,他都不願給了。那是沒辦法呀。沒辦法,俺爹對俺娘說,那也得治,不能就眼瞅著孩子死去呀。俺娘說,治是肯定治。這孩子,小時候,得病發高燒,都那麽嚴重了,你還沒在家,我和咱爹抱著孩子,黑天到小李莊找李大夫叫他給治,他都不給治了。他叫我和咱爹抱迴來了,那我和咱爹又上了崔壩,那是黑天去的,天還下著雨,那多難呀,家裏沒有錢,給武軍家就借了兩塊錢,就那樣,我和咱爹拿著那兩塊錢,抱著咱三孩子,走近道,穿橫壟地,都半夜了趕到了崔壩,到那崔壩了,俺叫崔大夫看了,他一看當時就說不行了,叫我和咱爹抱迴去吧。就那俺硬是肯求崔大夫,他給抓的一副湯藥,拿迴來,熬了藥,硬是掰著孩子的嘴,給灌進肚裏,就那兒,咱孩子還神奇似的治好了呢。


    這迴,俺爹俺娘看俺不行了,爹叫俺大哥上隊裏要了個破爛馬車,拉著俺,去公社醫院了,到哪看了,大夫給做了消炎,用藥布給俺徹底擦拭了一遍,在俺迴時,又給拿了一卷子藥布,給了一小瓶藥水,等著俺們迴來後,俺娘又看著俺,給俺用蒲扇扇風,給俺用藥麵擦拭,過來幾天,才有了好轉。


    好轉了,俺爹看俺死不了了,就抓緊了。俺爹出去打聽,哪有好大夫。結果,打聽到了富海屯有個季大夫,說是平時,看疤瘌癤子有拿手。俺爹就叫俺大哥去富海,到哪找俺老鄉張叔,讓張叔請他,嗨,這真是的,張叔人好,在富海生產隊裏是打頭的,有威望,他出麵去請,請來了,那季大夫也真是有兩下子,他到俺家,看了俺那大瘡,給俺爹和張叔商定好,說是唯一的辦法,就是開刀放膿,給膿包薅出來,沒刀子,那是用俺家的剃頭刀子,現磨的,用磨刀石磨,磨快了,磨好了。


    磨好剃頭刀子後,給我搞繩子綁板子上,給眼睛蒙上,給嘴堵上。然後,三個人摁著我,硬給我開了刀。


    哎,也正是這好心的季大夫,給我開了刀,又養了一來月,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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