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艦上,延年靠著窗打盹,精神有點懨,不過想著過會要見景元,還是努力地強打起精神。


    鏡流走了過來,為他披上厚重的白袍。


    延年詫異,“姐,你這是做什麽?”


    “已至雪季,月與河均是冷色,別著涼了。”,鏡流淡淡一笑。


    “怎麽可能,久經沙場,還怕這些。”


    延年不置可否,但也未脫掉白袍,畢竟是鏡流的一番心意。


    看向窗外,延年眼眸微垂,低語,“要下雪了,所以會冷。”


    “可不會下雪,也會讓人感覺寒冷。”


    鏡流沒聽清延年的話語,站在延年的身邊,短短二十年,少年的個子長高了些,正是風華正茂的年紀。


    可是卻病了。


    一種丹鼎司都查不出的病。


    或許此番迴來,她得找丹楓看一看。


    “姐,有件事我一直想問。”


    就在鏡流沉思時,延年突然出聲,打斷了她的思緒。


    鏡流偏頭。


    兩雙極為相似的紅眸對視,一個清冷孤傲,也藏匿幾分溫柔,一個平淡溫和,卻掩著幾分鋒芒。


    “什麽事?”,鏡流沉默了一下,話語平靜。


    “最近我做夢的時候,總會夢到一個地方,還有——”


    延年神情恍惚,想起了什麽,臉色蒼白。


    ”還有什麽?”,鏡流紅眸微動。


    “我倒在血泊中,看見了像姐姐的小女孩。”


    “她在對我說——不要死。”


    “你做噩夢了,鏡年,那是不曾發生的事。”


    鏡流伸手,按住延年的腦袋,微微一笑。


    延年嗯了一聲,見鏡流神色從容,內心也放鬆了下來,認為自己是做噩夢了,畢竟最近天天做噩夢。


    而且從他記事起,就在羅浮生活,鏡流已是劍首。


    過去的記憶模糊,但沒有什麽特別悲傷的事。


    “快到羅浮了,你不是要去見心心念念的景元嗎?”


    “去吧,我愚蠢的弟弟,不過早點迴家,你還未成年。”


    鏡流眼神微妙,“我還有其他事要處理,幹什麽先掂量一下自己幾斤幾兩。”


    說完,鏡流轉身離去。


    陰影中,鏡流的眸光暗湧,嘴唇抿成一條直線,色澤更淡了幾分。


    延年看向窗外,摸著下巴,內心緊張。


    待會見到景元,該說點什麽呢?


    曾經,他們算半個仇人,現在…也非故友。


    飛艦盤旋在仙舟上方,緩緩降落。


    雪,如柳絮般輕盈飄落,細碎的冰晶閃爍著晶瑩的光,隔著一片霧,在延年的眼前劃過。


    門打開,延年走出仙舟。


    廣場上人潮洶湧,唿喊著歸來的雲騎,延年吐出一口濁氣,伸手接住一片雪花。


    這就是…雪,涼涼的,和弟弟描述的一樣。


    但是卻會融化,化為了一滴水,落進地麵消失不見,掌心的冷感退卻,恢複成原來的溫度。


    靈魂的暮年,他見到了母星從未下過的雪。


    單調的白色,留不住的溫度,埋藏了罪惡,卻埋葬不了一切,因為它也有敵人,會消失。


    不喜歡,延年紅眸冷淡,如果僅僅是埋藏不願看到的東西,本身就沒意義,他要的是——埋葬,徹底埋葬所恨之人。


    “鏡年。”


    熟悉的聲音在身後響起,依然和印象中一樣稚嫩。


    延年身形一頓,轉過身。


    雪中,景元手持一把紅傘,紅色的發帶飛揚,臉還未張開,金色的大眼眸撲閃,隻有身高長了一點。


    “你還是…小孩子,景元。”,延年下意識開口。


    景元眉毛一挑,遞給延年一把傘,語氣活躍了些,“你自己不也一樣,說的好像已經五六百歲了一樣。”


    “——是這樣啊。”


    延年接過傘,神情平淡,了然輕笑。


    二十年的時光,大家都沒什麽變化。


    “鏡年,這次迴來會待很久吧。”,景元詢問,沒有以前的針鋒相對,好似在說平常話一樣。


    “或許吧,所以在你心底,我們算朋友了嗎?”


    延年偷瞄著景元,見景元不說話,嘴角一撇,轉頭就走,“我知道了,我這就去再殺個幾十年,直到你心疼我為止。”


    “我為什麽要心疼你,別打著為了我的口號自找苦吃!”


    “莫名其妙,給我站住!”,景元鼓起嘴,拽住延年的白袍,總是自作主張。


    但說完,景元眼皮一挑,他居然說了「為了我」,也算變相地承認了延年所做的一切。


    這幾個字從他口中說出來好詭異。


    延年迴眸,微風吹過,卷斜雪花,眉宇間夾著幾分無奈與委屈。


    “我也不知道…該幹什麽才能讓你注視我,原諒我,我想和你更進一步,每天從戰場上迴來,最開心的事…就是給你寫信。”


    “確實笨了些,但我絕對是真心對你的,我在此發誓——”,延年剩下的話還沒說出口,就被景元一把捂住嘴。


    “打住,求你閉嘴吧。”


    景元汗顏,附近還有人呢。


    延年的話就像對久別重逢的小情侶說的似的,他可不是同。


    真是服了延年,自從腦子進水以後,總是時不時對他抽瘋,讓他也搞不懂。


    延年一臉黑線,景元再不鬆手,他快要窒息了,突然捂嘴幹什麽,這些年,他又不是沒在信裏寫過。


    “說話也得分場合,鏡年,在迴答你之前,我再次問你,你所做的一切,究竟是為了什麽?”,景元直視著延年的眼眸。


    延年毫不猶豫地迴答,“為了和你成為朋友。”


    “僅此而已?”


    “僅此而已。”


    “真是搞不懂你,明明以前那麽囂張,以及黑心,如今非要和我做朋友。”,景元收迴視線,不解地撓著頭。


    鏡年肯定變了,從前的那個鏡年無影無蹤,這是一個好開端,景元頗感欣慰。


    對方現在成為了小隊長,在其他雲騎的口碑中也不錯,相信日後,少年會取得更高的成就。


    “好,我們是朋友了,鏡年。”


    “但我希望你以後能做自己想做的事,別老說什麽為了我之類的——”


    景元雙手叉腰,第一次在延年麵前露出一個笑容,像明亮的光,驅散了周圍的寒意。


    延年不自覺地嘴角上揚,“可是我隻想為了你。”


    “別說下去。”,景元眼眸瞪大,以為延年又要直球了起來,上前想捂住少年的嘴。


    可少年身體搖晃了一下,倒在了他的懷裏,神情痛苦。


    “鏡年,你怎麽了?”


    景元猝不及防,慌張地喊著。


    雪大了起來,將人來時的腳印淹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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