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粹宮,奚嶠正眉毛打架、滿腦子愁苦時,突然聽到正殿那邊傳來小連子的通報聲。


    “娘娘,安貴人前來拜訪。”


    餘鶯兒略顯驚訝的聲音響起,“安貴人?都這時候了還來咱們鍾粹宮做什麽?”


    眼下已經亥時了,若非今日皇帝奪權,不然這個時候就該去景仁宮定醒了。


    “請進來吧,順便去問問姑姑可得空。”


    跟安陵容這樣的人打交道,餘鶯兒覺得自己一個人心裏發虛。姐姐可是說了,這安陵容最是敏感自卑,一有不慎就容易被她記恨上。


    雖然她們鍾粹宮不懼怕一個貴人,但是能少些麻煩就少些吧。


    而且這安陵容是姐姐一早就選定的棋子,今天姐姐為著她們的日後冥思苦想了一整個下午,說不定這安陵容就能有點作用呢。


    就算沒有作用,能讓姐姐不再悶在房間裏也好啊。


    而奚嶠這邊,聽到安陵容的名字時,她忽然生出了點想法。


    雲辛蘿的恩寵可是名副其實的從安陵容手上奪走的。


    以安陵容的性子,必然已經恨上了雲辛蘿。


    如今皇帝又為了製衡太後皇後,將四阿哥記在雲辛蘿的名下,安陵容不懂其中道理——但是奚嶠覺得就算她懂也同樣不會釋懷——此刻定是已經化身紅眼怪了。


    她的人不能動,但是安陵容還是能利用一下的。


    而且,還有一個因為雲辛蘿而被皇帝遷怒、奪權的沈眉莊呢!


    沈眉莊沒用是沒用了一點,但是她有一個好處,表麵上端得住,是太後喜歡的大家閨秀、端住持重的模樣。


    太後一心為著烏雅家和烏拉那拉家的榮耀,為此不惜頂風作案暗害齊妃,隻為將三阿哥徹底變成烏雅家和烏拉那拉家的所有物。


    而四阿哥的迴歸,必然會威脅到三阿哥獨一無二的地位。


    繼齊妃之後,太後要對付的就是四阿哥和雲辛蘿。


    如果,這個時候沈眉莊主動靠上太後,太後必然不會放過一個現成的幫手。


    這兩個人倒是可以廢物利用一番。


    不等小連子來敲門,奚嶠含笑打開了房門,親自去小廚房將燉好的解暑甜羹盛了兩碗端去正殿。


    她到的時候,餘鶯兒正跟安陵容坐在冰山旁邊尬聊。


    如今才過中秋,皇宮裏暑熱未消,沒有冰塊消暑這日子還真是挺難捱的。


    兩人看見奚嶠進來,俱都鬆了口氣。


    接觸這麽久,安陵容早就發現這莊嬪就是個名副其實的木頭美人,腦中空空隻知道吃喝玩樂。


    不但鍾粹宮裏的一應事務全都依賴於春容這掌事姑姑打理,就連莊嬪平日裏拿個什麽主意都要再三詢問春容。


    莊嬪明麵上是鍾粹宮的主子,可暗地裏真正做主的人還是春容這人。


    對此,安陵容滿心鄙夷不屑,卻又忍不住生出無限羨慕。


    無他,莊嬪雖然是朽木是爛泥,但春容卻絲毫不嫌棄的將她奉為主子,獻上自己的滿腔忠誠。


    不但將她的衣食住行照料的妥帖舒心,還是將所有的陰謀詭計都擋在鍾粹宮外,從不讓莊嬪操心半分,受到任何的傷害,最重要的是,春容還能幫莊嬪固寵搏寵。


    她是從壽康宮出來的,有太後站台,皇上便從不會將鍾粹宮拋之腦後。


    這樣有能力、有人脈、又忠心的奴才,誰不想要呢?


    “奴婢見過安小主,小主快用一碗百合綠豆羹消暑解熱。”


    奚嶠笑吟吟的上前,將托盤裏的羹湯放在兩人的麵前。


    安陵容也跟著露出笑容,“多謝姑姑和莊嬪姐姐,我正想這一口呢,禦膳房的綠豆百合羹總覺得不如姐姐這裏的醇香美味。”


    餘鶯兒見到自家姐姐,神情頓時一鬆,腦中緊繃的弦也跟著鬆懈,聞言很是隨意的接了一句。


    “膳房那些個捧高踩低的貪心著呢,真金白銀送到他們手裏,自然不會把些下等劣質的東西往鍾粹宮送,這些個羹湯看似簡單,實則最考究原料了,用的東西好,做出來的味道自然就好了。”


    提起銀子,餘鶯兒滿腔的怨氣沸騰,“安妹妹你是不知道,為著吃幾口合胃口的東西,那沈眉莊管著膳房的這短短半個月裏,我半年的俸祿銀子差不多都填進去。”


    “幸好皇上明鑒奪了她的宮權,否則咱們還不知道要在她手下吃多少暗虧呢。哦對了,安妹妹,如今我管著造辦處,你若是有什麽需要的花啊草啊的,盡管跟我說。”


    說到末尾,她甚至頗為豪氣的拍了拍胸脯。


    姐姐已經跟她說過造辦處是幹啥的了,雖然這權力不大,但是正巧花草房就被涵蓋在內,而每個宮殿都不會少了綠植盆栽點綴,且置換的相當勤快。


    隻是花草也是有價值等級之分的,不同位份的嬪妃宮殿裏能擺放的花草自然也不同。


    便是同種類的花草,因其修建、生長、運輸等原因也會有個品相上下的差別。


    好的那些綠植,自然會往更得寵的那裏送,那不得寵的隨便敷衍著給一兩盆也就是了,反正又沒有克扣你的,隻不過是品相差點而已。


    故而她這權力雖然不大,但是在允許的範圍呢,給安陵容那裏送些她能用的、品相最好的綠植還是沒有問題的。


    安陵容臉上的笑容一僵,險些維持不住。


    “多謝莊嬪姐姐照拂。”


    奚嶠也有一瞬想要捂臉,好家夥,她直唿好家夥!


    前後三句話,硬是在安陵容的臉上踩過去又蹦迴來還順帶狠狠的碾壓了一遍。


    一句捧高踩低和讓安陵容朝她手要綠植,明晃晃的貼臉開大,反複提及安陵容的不得寵。


    ,又說半個月裏在吃食上花了半年的俸祿銀子,這不是赤裸裸的炫富是什麽?末了還提了一嘴宮權。


    偏生安陵容近來的確不得寵,甚至已經明擺著失寵了。而且日子過得也的確清貧,除了貴人的份例和皇帝以前賞的那些金銀珠寶布匹擺件外,還真是沒有什麽銀子。


    至於宮權,安陵容那可是從頭到尾都沒能沾上手,隻能眼睜睜的看著沈眉莊、曹琴默、餘鶯兒等人倒騰來倒騰去。


    她這一開口就直接將人得罪的狠狠的,難怪原劇情裏餘鶯兒分明沒有暗害過安陵容,安陵容卻還是跑去冷宮讓小夏子勒死她。


    奚嶠眼神涼涼的撩眼皮看她一眼,皮笑肉不笑的將托盤裏的一碟糕點放在她的跟前。


    “娘娘,這是小廚房裏新做的綠豆糕,裏麵加了一些薄荷葉,吃著別有一番風味。”


    堵上你那嘴!


    餘鶯兒本能的看向自家姐姐,看著她臉上那毫無感情的職業性假笑,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好像說了不該說的。


    她有些迷茫的看了看奚嶠,又看向安陵容,打著哈哈裝傻並企圖補救:“唉,新出的糕點誒,還加了薄荷,正好我剛睡醒腦子還不太清醒。”


    說著,她就抓起一塊淺綠色的點心往嘴裏塞,低眉垂眼的用心品嚐糕點。


    安陵容:……


    奚嶠的唇角一抽,將桌上的點心碟子往安陵容跟前推了推,“安小主可要試試,薄荷清涼,這個天氣裏食用倒是能消一抹煩躁。”


    安陵容順勢也捏起一塊咬了一小口,綠豆的軟糯和薄荷的清涼在口腔裏炸開,的確是極好的消暑糕點。


    隻是……


    她眼神晦澀了片刻,繼而放下手裏的糕點歎息一聲,“姑姑的糕點雖好,能解縈繞在身體上的煩躁,卻消不了我心底的煩躁。”


    奚嶠的腰身略微前傾壓下,做出一副洗耳恭聽的姿態,“小主可是遇上難事了?若是小主不嫌棄,或可說與奴婢聽聽,奴婢雖本事沒多少,但到底久在宮闈,許是能為小主提供些微薄之力。”


    安陵容抬起一雙仿若含著煙雨的眸子,看向奚嶠之時,眼中波光流轉靈動非凡,這是一雙令人見之生憐的漂亮眼睛。


    此刻,這雙眼睛裏和她小巧白皙的臉龐上滿是擔驚受怕和欲言又止,過了片刻,安陵容才終於在奚嶠鼓勵的眼神下緩緩道:“姑姑,您可知那韻常在到底是何人?”


    奚嶠心思一動就明白了安陵容的來意,這小白眼狼是來借刀的!


    嘖,太不乖了,竟然把主意打到她和餘鶯兒的身上來了。


    她有點不高興。


    安陵容緊盯著奚嶠的臉,企圖從她的臉上看出她想要看見的疑惑和感興趣。


    但是沒有!


    相反,她眼睜睜的看著近在咫尺的臉上緩緩露出一個略帶嘲諷的笑容。


    安陵容的瞳孔不受控製的一縮,同時脊背好似有一股寒氣升起,讓她全身的雞皮疙瘩在瞬間冒起。


    奚嶠似笑非笑的看著安陵容,並未收斂氣勢。


    “小主可是想說,那韻常在本應該是雲常在?”


    奚嶠點到即止,安陵容的額頭卻已經滲出了冷汗。


    她知道!春容竟然知道!


    安陵容沒由來的打了一個冷顫,心中原本擬好的計劃此刻亂成一團麻。


    在圓明園時,莊嬪和安瀾園的人一向不愛走動探聽消息,她原以為那雲辛蘿的真實身份莊嬪和春容並不知曉。


    並且想打著為六阿哥日後計的旗幟,挑動莊嬪和春容對付那雲辛蘿,哪怕她們出於謹慎不出手,至少也要說動她們請太後出麵。


    哪想……


    安陵容眼神一暗,用力眨了眨眼睛,又深唿吸幾口才勉強鎮定下來,再開口時卻發現聲音都啞了一些。


    “倒是陵容賣弄了,不想姑姑已然洞悉一切。若早知道,陵容豈敢在姑姑麵前班門弄斧。”


    奚嶠聽著她再次自稱陵容,心中有一瞬的好笑。


    入宮這麽久了,安陵容雖然被皇帝的恩寵和權勢榮華迷了眼、昏了頭,但是她的內核卻從沒有變過。


    膽小、怯弱、自卑、利己。


    她不過是露出一點點的危險氣息,安陵容就好是那縮頭烏龜躲迴了自己的殼子裏。


    無趣!


    “小主不必自謙,這事在高位嬪妃之間早已不是什麽秘密。奴婢知曉小主也是出於愛慕皇上,心中為皇上名聲著急才會煩躁憂愁的。”


    “隻是小主須知,皇上富有天下,小主與奴婢家娘娘雖是皇上枕邊人,與皇上親近無比,但歸其根本也不過是皇上的臣子之一。”


    “許多事情,娘娘與小主隻有接受的份,沒有置喙的餘地,更加沒有指點的權利。更遑論是幹涉皇上的決定!”


    “小主恕奴婢說句難聽的話,那不是小主您有資格觸碰的。便是太後娘娘,皇後娘娘都不敢想。否則,今日景仁宮中,皇上就不會將宮權交給華貴妃了。”


    聽著這一番肺腑之言,安陵容的心緒竟詭異的平靜了幾分。


    從來沒有人這般推心置腹、設身處地的為她講解過這些。


    春容姑姑還是如她進宮之時那般和善啊!


    安陵容縮迴去的腦袋,不由自主的又伸出來了一些。


    她眼神微動的看著奚嶠,“聽姑姑的意思,皇上今日奪皇後宮權,是因為皇後在韻常在這事上動了手腳?”


    奚嶠很滿意她的反應,不枉她賣力演戲。


    “不錯!”


    安陵容坐直身體,滿臉祈求的看著奚嶠,“陵容冒昧,能否請姑姑告知我事情全貌?”


    奚嶠麵露難色,“這……小主恕罪,這其中牽涉甚大,倒是不好宣之於口。若是叫旁人知曉再傳到了皇上太後的耳中,隻怕也好引來殺身之禍。”


    “且關於此事我也知之甚少,隻不過是結合一些這些年裏的道聽途說,有了一些毫無依據的憑空猜測而已。倒是不好說與小主聽,恐誤導了小主。”


    聽聽,聽聽,奚嶠覺得自己的話術那叫一個有長進。


    好似什麽都說了,但其實又什麽都沒說。


    主打的就是一個真誠、無用、吊足人胃口!


    但是她越是如此,安陵容越是有種自己即將接觸到一樁驚天奇聞且對自己極為有益的預感。


    “姑姑!”安陵容苦苦哀求的扯住奚嶠的衣袖。


    “求姑姑憐惜,陵容在此發誓絕不會將任何消息外傳,必不給姑姑惹來麻煩。”


    奚嶠卻還是不肯鬆口,一口迴絕她的哀求。


    並且若有所指的道:“非是奴婢信不過安小主,而是事無絕對。此事事關奴婢身家性命,一旦稍有泄露,不但奴婢自己的性命可能不保,便是鍾粹宮上下也有被滅口的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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