句荷醒來的時候,句蓮已經離開了。


    她在琴樓待了一夜,被句蓮逼著學彈琴,一直彈到她迷迷糊糊地睡過去。


    句荷將身上蓋著的兩件外袍拂開,伸了個懶腰,隨後走出室內。


    “小少爺。”阿竹正在樓下站著。


    “嗯。”句荷三兩步從樓梯上跳下來。


    阿竹走上前,將手中的托盤遞向句荷:“大少爺因事先行離開,吩咐我在這裏候著小少爺。”


    那托盤中有一盞清口的茶水,一碗菜粥和一小塊麵餅。


    “知道了。你迴去吧。我迴芸院再行洗漱。”句荷點點頭便要離開。


    “小少爺,您快遲到了。”阿竹卻挪步,恭敬地阻在了句荷身前。


    “遲到?什麽遲到?”句荷詫異挑眉。


    “小少爺忘了,今日學堂還有課呢。”


    “噢,你說這個啊。沒事兒,我不會遲到的。”句荷混不吝地擺擺手。


    她當然不會遲到了。


    因為她壓根就沒打算去。


    句荷抬腿便走。


    阿竹卻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後。


    句荷迴頭:“你還有事兒?”


    “大少爺吩咐,今日由我送小少爺去學堂。”阿竹仍保持著恭敬的姿態。


    “不用了。去學堂的路我都走了幾年了,不會走錯的。”句荷試圖敷衍過去。


    “是。小少爺自然不會走錯路。但這是大少爺的意思,小人隻是奉命行事。”阿竹沒有退讓,“小少爺既想迴芸院先行梳洗,那小人便在芸院外候著,直到小少爺梳洗完畢為止。”


    這算是死纏爛打的威脅嗎?這算吧。句荷微微眯眼。


    “阿竹,看在你年紀大的份上,我跟你說句實話吧。”句荷拍了拍阿竹的肩膀,“你這招對我沒用。”


    “小人隻是謹遵大少爺的吩咐而已。未有什麽招數。”


    好話不說二遍。句荷點點頭:“行,那你就在芸院門口等著吧。”


    反正她是要迴去正兒八經補個覺了。阿竹愛咋等咋等。


    “小少爺。”


    “又怎樣啊!”句荷頭也沒迴,煩躁地吼了一句。


    她都被句蓮折騰半宿了,現在總不會還要被阿竹在折騰半天吧。那她可真要讓蓮院的人集體倒黴了。


    “大少爺說,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麋鹿興於左而目不瞬。”


    阿竹說完這話抬眸觀察句荷的反應。


    句荷仍在迴芸院的路上大步向前。


    句荷:什麽亂七八糟的,大清早擱這兒早讀呢?


    阿竹隻得緊跟兩步再繼續複述句蓮的話:“大少爺認為,越是遇事之時,越要照常生活。不當因畏人言而生退避之意。”


    其實句蓮的意思直說就是,無論天石一事最終是何結論,都不當影響句荷按部就班的修煉日常,也不能成為她自怨自艾,自暴自棄的理由或借口。


    “嗯。說的有道理。”句荷腳下仍舊不停。


    “小少爺既能明白大少爺的苦心,那小人便在芸院外等候小少爺洗漱。”阿竹聞言亦有欣慰。句蓮今早這兩句話那是千叮嚀萬囑咐的,唯恐句荷心緒不平,誤了前程。阿竹雖然也不覺得小少爺還有什麽前程可言,但他無條件支持他家大少爺的一切觀點。


    “嗯嗯。”句荷胡亂點頭。


    句蓮說得的確很有道理。她完全不反對。


    “你現在就可以迴去告訴你們家大少爺。我肯定一切照舊,該逃課逃課,該睡覺睡覺,該幹嘛,我就幹嘛。絕對不會有任何改變的。”句荷一躍爬上了院牆,連人帶衣角片刻間便消失在了阿竹眼前。


    阿竹呆立原地。


    誒?不對啊。你這根本就一點也沒明白大少爺的苦心啊,大少爺是讓你如常去上課……不對,小少爺的如常好像不上課……那這麽說,小少爺今天要是按時去了學堂那才是辜負了大少爺的……誒?這對嗎?誒……


    阿竹喃喃道:“大少爺是這意思嗎……”


    句荷:管他是什麽意思。反正我就這一個意思。你們愛意思不意思的。反正又不會真有什麽意思。


    句荷美美翻窗進了臥房。


    阿竹:少爺,您好像不用擔心小少爺了。小少爺的人言已經挺可畏的了。


    句荷一覺睡到了下午。


    芸娘知她昨夜一宿未歸,使人找了她一上午,卻偏偏忘了先打開臥房看看床鋪。反便宜句荷睡了個難得的好覺。


    阿竹還是謹守承諾果真在芸院門口守了一整日,直到句荷不知何時神出鬼沒地出現在他身後悠悠開口道。


    “你怎麽還在這兒?我都翻牆出去轉了兩圈了。”句荷困惑地啃了一口手裏舉著的糖葫蘆。


    於是第二日一早,改由大少爺親自揪著小少爺的後脖領子走出了句府大門。


    “欸,你不是,你撒手,我今天真去學堂。”句荷掙紮了一路,隻恨不能明目張膽給句蓮下毒。


    “嗯,我親自送你去。”句蓮當然不信,一把將句荷扔到了馬背上。


    句蓮也翻身上馬,將句荷鎖在了自己懷裏,一夾馬腹,向著學堂而去。


    句蓮今日難得將自己的棗紅寶馬騎了出來。


    他很寶貝這匹馬的,連喂食同清洗都隻許阿竹親自上手,更遑論讓人直接騎在他的馬上了。


    “它叫什麽名字啊?”句荷也是第一次和這匹馬近距離接觸。


    “無痕。”句蓮頓了頓,“取雁過無痕之意。”


    “是因為它跑得快嗎?”


    句蓮微微點頭。


    “那你跑一個試試?”句荷試圖和馬溝通。


    “無痕?”句荷伸手欲揪馬耳朵。


    句蓮抓住句荷不老實的手。


    “它不是踏雪,不會聽你的。”


    “哦。”句荷癟嘴。


    無痕堪稱馬中句蓮。走在大街上,昂著頭目空一切的樣子同它的主人一般無二。


    “這幾日,如果有人對你說了什麽奇怪的話,不要聽。”句蓮的聲音自句荷頭上傳來。


    “嗯?什麽奇怪的話?”


    “沒什麽。”句蓮斟酌片刻,又止了話題。


    “哥,我聽到奇怪的話了。”句荷突然嚴肅迴頭看向句蓮。


    這麽快?句蓮皺眉:“府中的下人的確久疏管教,不必理會。”


    句荷搖頭。


    句蓮思索片刻:“你若是一時不知該如何麵對芸如夫人,可先去琴樓中待著。”


    句荷還是搖頭。


    “父親,”句蓮遲疑,但他還是低聲道,“父親是句氏的家主。許多事……你隻需知道,從小到大,父親還是喜歡你的。”


    “關他什麽事啊?”


    “那你是聽見誰說你了?”句蓮這下再想不出罪魁禍首。


    驗靈根一事雖是當眾進行,但在場的人其實並不多。句氏長老俱知輕重,此事有異,事關句氏門楣,在未有定論之前,絕不會許人私下議論傳播此事。而今才過一日,不當這麽快就有人對句荷說三道四啊。


    “你啊!”句荷理直氣壯地戳了戳句蓮的胸口,“昨天阿竹才過來以你的名義說了些莫名其妙的話,今天你就親口說讓我別聽奇怪的話。我看啊,明明你最奇怪了好吧!”


    句蓮:……冤大頭竟是我自己。


    “沒心沒肺。”句蓮輕聲嘟囔了一句,一揚馬鞭,無痕果然飛奔起來。


    確實快,好似一眨眼的功夫,兩人便來到了學堂門前。


    “哥,下次能不能讓無痕跟踏雪比一比誰快啊?”句荷興衝衝地轉頭同句蓮發出邀請。


    句蓮未有迴答,隻抱著句荷下馬。


    “進去吧。”臨別前,句蓮往句荷手裏塞了兩塊桂花糖,還是忍不住叮囑道,“無論別人說什麽,都不用聽。”


    句荷歪歪腦袋:“那夫子的話也不用聽咯?”


    那她還來學堂幹嘛?脫褲子放屁啊?


    句蓮無語凝噎,忍無可忍甩給句荷一個白眼,翻身上馬,揚長而去。


    咋啦嘛,不是你說的誰說話都不聽的嗎?我這不順著你說的嗎?句荷挑眉。句蓮的少爺脾氣真是越來越怪了。


    她轉身走進學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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