句荷趴在踏雪背上到得句府正門時,天色已漆黑如墨了。


    “送我迴臥房,你再自己滾迴馬廄吧。我真的好累,全身骨頭都酸痛。我不想走一步路了。”句荷有氣無力地同踏雪打商量。


    踏雪倒還真難得貼心了一迴,也不用鼻子出氣埋怨,慢慢馱著句荷就走進了大門。


    卻不想途經後花園時,還是被人給攔住了。


    “坐騎不得入府。句荷,你又忘了。”句蓮站在琴樓之上低斥道。


    神經。踏雪鼻子噴氣,句荷幹脆一動不動直翻白眼。兩個小家夥都懶得理會句蓮,自顧自地往芸院去。


    “句荷。”句蓮三兩步下了樓,拉住了踏雪的韁繩。


    “我沒空跟你扯皮。”句荷還是軟趴趴地整個人臥在踏雪背上,連個眼神也沒分給句蓮。


    “你剛下學?”句蓮微微蹙眉。


    句荷不迴答。


    “又被武夫子罰了?”


    武夫子酷愛體罰,動輒便是三兩個時辰的馬步。句蓮從前在學堂上課時便早有耳聞。


    對於他這樣自小便修習功法的人來說,這自然不算得什麽。但句荷不過才三歲,從前又未曾習過拳腳,哪裏吃得上這樣的苦頭。句蓮默默歎氣。


    句蓮鬆開手中的韁繩,移步到句荷身側,向她伸長了雙臂。


    “下來。”


    句荷沒好氣地瞥了一眼少年。


    句蓮隻得再上前一步將句荷從馬上抱下來。


    “我早說過,要你在學堂好好用功,不要總是惹怒夫子。如今這副苦相實在是自找的。”句蓮原是想讓句荷自己在地上站好的,但句荷剛一落地便雙腿發軟,句蓮隻能將小孩兒抱在懷裏。


    三歲了。大了許多了。但還是輕飄飄的,暖和和的,像個散發著桂花香氣的肉團子。句蓮神遊天外。


    踏雪遲疑了片刻。似乎是想尥蹶子踹句蓮的,但又怕傷到句荷。


    句蓮知道這匹馬同句荷是一個性子,隻得解釋道:“我送她迴芸院,你自己迴馬廄吧。”


    踏雪沒理,直到看見句荷微不可察地點點頭,才踢踏著步子一步三迴頭地離開句府。


    句蓮將懷中的小孩兒換了個更穩妥的姿勢抱著,隨後慢慢走向琴樓之上。


    句蓮將句荷放在古琴前的軟墊上,然後便轉身去取東西。


    句荷很少上琴樓來。


    據說這是當年句老爺成婚時,特意為先夫人所搭建的。


    但在句荷的記憶中,句老爺從未來過琴樓。反倒是句蓮幾乎將這裏當成了自己的第二個臥房,常常在這裏撫琴直至天明。


    因此這裏也存放了許多句蓮常用的物品。


    “給。”句蓮俯視著癱在地上的句荷,將手中的小盒子遞到她眼前。


    句荷聳了聳鼻子。是藥膏,活血化瘀,消除酸痛的外用藥。


    句荷沒有拒絕句蓮的好意,伸手接過,起身挽起褲腿,抹在自己青紫的小腿和紅腫的腳後跟上。


    像這樣的瘀傷,句荷身上還有很多。每逢武夫子的課後總是如此。


    句蓮微微蹙眉。


    “何必激怒武夫子。”


    “你怎麽不說,武夫子何必折磨我呢?”


    “是你先胡鬧的。受罰也是活該。”句蓮的語氣並無憐憫。


    哦。句荷翻白眼。


    句荷脫了外袍,開始給自己的手肘上藥。


    句蓮皺著眉頭看句荷用無力的右手硬往抬不起來的左臂上胡亂抹藥膏,終於忍不住蹲下身將藥盒搶迴來。


    “怕是一盒藥都用光了你也還未塗抹到傷處上。”句蓮嘴上不留情的抱怨,手指卻輕柔的給句荷上藥。


    句荷幹脆大剌剌的坐在軟墊上任句蓮擺弄。


    “蹲馬步能把胳膊蹲傷你也真是武學奇才。”句蓮譏諷道。


    句荷癟嘴:“那不是沒站穩,摔了嘛。”


    句荷沒提同武夫子過招之事。


    句蓮的眉頭皺的更緊。


    “把衣服脫了。”


    “啊?”句荷抬眸詫異地看向句蓮。


    句蓮冷眼:“誰讓你摔了還打滾,肩背上全是淤青。”


    “啊哈哈哈,是嗎?”句荷尷尬的笑笑,卻將外袍又套上了,“不用了,我迴去讓我娘給我上藥就好了,不勞煩哥哥了。”


    開玩笑,這孤男寡女,寬衣解帶的。雖說句荷還沒開始發育,句蓮也不一定長齊了毛,但不好吧。真的不太好吧。句荷委婉拒絕。


    句蓮看著句荷默默地穿好衣服,也沒說什麽,隻冷哼了一聲,將盒子蓋上放迴原位。再從一旁取了張錦帕仔仔細細地將手指上殘餘的藥膏擦幹淨。


    句荷看著句蓮優雅穩重的動作頗有些意外。


    “哥哥今日,一切都好?”句荷忍不住發問。


    “我又不是你,整日惹是生非,自討苦吃。我能有什麽不好。”句蓮沒什麽反應。


    不應該啊。句荷微微蹙眉。


    “哥哥不知道。今日一大早,我床上便爬來一隻毒蠍子,差點就蟄了我的眼睛。”句荷誇張道。


    其實她院裏哪會進什麽蛇蟲鼠蟻。自從她開始悄悄煉藥,隻怕蛇蟲鼠蟻一見她便要跑到八百裏開外才是真的。


    “你院裏也進了毒物?”句蓮下意識開口。


    也。重點。句荷勾起唇角:“哥哥院裏也有?”


    句蓮移開與句荷對視的眼神:“是有一些。許是府中太久未驅蟲了。明日讓阿鬆處理便是。”


    “哦~”句荷點點頭,“那哥哥沒有被那些毒蟲叮咬到吧?”


    “我又不是你。連隻小蟲也能隨便欺負。”句蓮走到露台上曬月光。


    “真的嗎?哥哥真的這麽~厲害嗎?”


    “哼。”句蓮冷哼。


    “那哥哥後頸的紅疹是怎麽迴事呀?”句荷跳起來戳了戳句蓮的後頸。


    “你!”句蓮自然立刻捂著後頸轉身怒視句荷。


    句荷憋著笑裝無辜:“哥哥該不會是過敏了吧?”


    之前她累得不願動彈,後來又被帶進未燃燭火的琴樓,是以一直都沒看清句蓮裸露在外的皮膚究竟是何狀況。這會兒走出了暗室,月華如水般灑在少年的身上,那些刮瘙的紅痕,叮咬的紅疹,稍稍留心,便一覽無遺。


    這全有賴句荷昨晚的傑作。


    那藥丸正是吸引毒蟲蚊蠅的好東西。昨夜那一覺句蓮隻怕睡的終身難忘。


    但句荷可不會愧疚。


    這可是句蓮方才親口對她說的。是你要先胡鬧的,那不是活該嗎?


    是你要先搶我的桂花糖的,那你不是活該嗎?句荷重新造句。


    “不關你的事。”句蓮抿唇瞪了句荷一眼。


    “死鴨子嘴硬。”句荷小小聲嘟囔了這麽一句。


    “好吧,既然不關我的事,那荷兒就要迴房睡覺了。哥哥記得吃,過,敏,藥,哦。”句荷還在暗諷句蓮的掩耳盜鈴。


    句荷高高興興地甩著手便要下樓。


    “等會兒。”句蓮卻又叫住了她。


    嘛呢?大晚上的很閑嗎?句荷癟著嘴下樓,口中大喊道:“幹嘛!”


    “桂花糖。”


    句荷頓步。


    “迴來。”


    句荷想了想,還是轉頭看向樓梯上的句蓮,但沒有上前的意思。


    句蓮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紙包。那紙包包裹的很嚴實,看起來幹幹淨淨的,像是剛被封裝好不久。


    “今日聽話,算是獎勵。”句蓮將那紙包扔到句荷懷裏。


    句荷拿在鼻尖聞了聞。是桂花糖的香氣。


    句荷不解地看向句蓮。


    “你若是明日沒有逃學,便去問阿竹要吧。反正他也吃不完。”句蓮似是隨口說了這麽一句,便轉身從另一側樓梯下了琴樓。


    句荷歪頭。聽話?聽什麽話?


    句荷不知道。句荷不理解。


    但是無所謂,知不知道的,至少手裏的桂花糖是真的。


    句荷美滋滋地報了仇,又得了天上掉下來的桂花糖,高高興興迴芸院睡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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