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榮德愣了下,不理解女兒說的是什麽意思,他甚至想偏了,還是胡思亂想,總不能他不是衛家的骨肉吧?


    但凡他是衛家的子孫,那衛老夫人就是他名義上的嫡母,未曾生他總也養了這麽一場,理應報答她這麽多年的恩情。


    就連衛老夫人也露出了疑惑的神色,這個小丫頭是編不出別的花樣來了,開始信口雌黃了不成?


    “熏兒,休得胡說,一筆寫不出兩個衛字,就算如今我們分家了,這也是你的祖母啊。”


    衛南熏神色不改,目光冷冰冰地看向衛老夫人。


    許是她最近和裴寂待的時間長了,身上也染上了些他殺伐果敢的味道,那一眼睨過去,竟讓老練的衛老夫人都有些後背發寒。


    “我不認這個祖母。”


    “父親,若我說,我嫡親的祖母當年是被她所害呢,她不僅不是我的祖母,還害死了我真正的祖母,是我們的仇人才是。”


    衛榮德雙眸驀地睜圓,其實在他年幼時,是有聽到過一些風言風語,說嫡母手段狠辣,容不下父親有別的女人。


    但他那會年紀小,從出生起就把她當做親生母親,看見她疼愛大哥隻當是自己做得不夠好。


    等知道自己不過是侍妾所生,夜裏總是偷偷哭。


    卻也改變不了自己的出生,他不埋怨任何人,覺得嫡母並未太過苛待他,就更想要做得好。


    隻不過午夜夢迴間,他也總會想起自己的生母,想她會是什麽樣的人,她會不會也溫柔地抱著他喚他乳名。


    他已經被磨平了爪牙,失去了與嫡母反抗的能力。


    現在突然聽到衛南熏所說的,渾身一寒,曾經那些暗黑色的記憶將他侵蝕。


    “熏兒,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麽。”


    “我很清楚,這個人害死了祖母,讓您一出生就失去了母親,不止如此,她故意不讓您讀書識字走仕途,就連您本來上書院的名額也是被她親手篡改了。”


    衛南熏一字一句,說得擲地有聲,衛老夫人臉上維持著的完美神態,也終於繃不住,一點點瓦解了。


    “你,你胡說,衛榮德,你到底是怎麽教出來這麽一個女兒,不止不懂禮數不敬長輩,甚至還滿口汙言穢語抨擊自己的祖母。不就是不想出錢救人,直接說便是,又何必整這麽一出,我老太婆走還不行麽。”


    衛老夫人說著,竟真的自己撐著床榻要起來。


    半點看不出,她方才捂著心口叫喚的樣子。


    而她想象中,衛榮德立即上前攙扶她的模樣也沒有出現,他就像是石化了般,呆愣愣地站著。


    等她都要下地,險些跌倒了,他才仿若迴過神般,上前扶住了她。


    “母……您才剛醒來,還是莫要亂動的好。”


    他竟連一聲母親都說不出口了,他雖然沒有直接就信下女兒的話,但他的潛意識裏,不相信女兒會拿這種事情來開玩笑。


    衛老夫人是真的要氣死了,“好,你寧可信這小兒的話,也不信我,虧得我將你養到那麽大。我若真的要害你,為何不直接把你丟到鄉下老宅去,為何把你養那麽大,用你的豬腦子好好想想。”


    但她現在已經不是曾經高高在上的國公府有誥命的老夫人了,隻不過是個罪臣之母。


    她能夠利用的也不過是衛榮德的愧疚。


    衛南熏冷眼看著衛老夫人還在歇斯底裏的狡辯,冷笑了聲。


    “因為您需要好名聲,一個被你養廢的庶子,還能替你賺錢供你過著驕奢淫逸的生活,百利而無一害。”


    被人說中了心事,衛老夫人惡狠狠地瞪著她,眼珠轉了轉,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如今我老太婆已然落魄,你要怎麽誣陷都可以,我沒什麽話可說的。”


    “是不想說,還是說不了。”


    “牙尖嘴利的小賤人,與你那母親一個樣,滿眼皆是市儈銅臭味,沒規沒矩幹得都是勾搭人的事。”


    “我再沒規矩禮數,也不像您,自詡是世家婦國公府的老夫人,張口閉口的小賤人。哦,我都忘了,早已沒什麽國公府了,也難怪您不要臉麵了。”


    “你你你,你說這些就不怕遭雷劈麽,你最好是將我給活活氣死,不然我定要將你的行徑公之於眾,看看還有沒有敢娶你這樣的人。”


    “那怕是要讓您失望了,雷是劈不死我的,隻會劈那等壞事做盡的惡毒之人。”


    她每說一句,就往前踏半步,那眼中的寒意,以及身上的戾氣,竟讓衛老夫人下意識地往後退。


    連正臉都不敢看她了:“你胡說,你沒有證據!憑什麽這麽說。”


    對,她不怕,那都是幾十年前的事情,她處理得很幹淨,連老爺都不知道,不會有人知道的,是這小賤人在瞎說……


    “誰說我沒有證據的。”


    這句話猶如落入水中的石子,打破了所有的平靜,激起層層漣漪。


    衛老夫人詫異地仰頭看她,就見衛南熏臉色陰沉著,眉眼間毫無笑意。


    有一瞬間,她仿佛在衛南熏身上看見了那個女人的臉,那個臨死前還拚命拉著她的衣袖,求她讓她的孩子活下來。


    她真的想不通,明明都已經生命垂危了,連大夫都說大小皆保不住了,她竟還能把孩子生下來。


    當初,她是打算將那孩子直接捂死的,畢竟他連哭都哭不出來,那麽小的孩子最容易夭折了。


    但一想到那渾身是血的女人,以及她低聲的咒怨:“娘子若是敢害我的孩兒,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的。”


    是了,她喊她娘子,她本就是她的陪嫁婢女啊。


    在衛老夫人胡思亂想間,有人進了屋內。


    那是個瞧著五十多歲了的村婦,穿著最樸素的衣裳,頭發花白,一看就是經曆了生活的蹉跎。


    這樣的人,往日便是放她院中伺候,她都是瞧不上的。


    衛老夫人一下子沒認出這是何人,正要嗬斥出聲,就見那婦人,當著她的麵跪了下來。


    “夫人,還請夫人憐惜,救救我兒吧。”


    “你,你是誰?”


    她為何會喊她夫人,這個稱謂她已經有好多好多年沒聽見了,自從老爺過世,大郎繼承了國公的位置,便再沒人喚她夫人,而都是老夫人了。


    比之夫人,她還是更喜歡老夫人,即便沒了丈夫,她也是真正意義上國公府的掌權人,她不再需要男人的寵愛了。


    “夫人,您忘了奴婢麽,奴婢是以前伺候您的香梅啊,奴婢的兒子得罪了人,需要一筆銀子,不然他的命就保不住了。”


    衛老夫人聽到這個名字,一些遙遠的記憶終於被觸發了,她的手指微微顫動,臉色也徹底沉了下來。


    “胡說!什麽香梅,我根本不記得有這樣的人,我也沒有見過你。況且,你兒子的死活與我何幹。”


    別說她先生自身難保,拿不出什麽銀子來,即便有,她也不會救的。


    香梅見她如此無情,頓時惱羞成怒:“你這老嫗婦,我當初替你幹了多少昧良心的事,你現在居然翻臉不認人了。”


    “熏兒,這到底是怎麽迴事。”


    衛榮德一開口,那香梅像是才注意到他,瞬間眼睛亮起。


    “是二郎君麽,二郎君!我,奴婢以前帶過您的,您不記得奴婢了,香梅啊,奴婢還能縫過襪子的。”


    衛榮德沉思了許久,才在模糊的記憶中找到,似乎在他小的時候,是有過這麽一個婢女照顧他的起居,隻是後來不知道為何,她就不見了。


    他為此還問過衛老夫人,得到的答案是,對方手腳不幹淨偷了她的簪子,被趕出府去了。


    為此,年幼的他還著實難過過一陣子。


    “你,你當年不是偷了東西,被趕出府去了麽?”


    “什麽偷東西!是老爺,老爺與我多說了幾句話,就被這老嫗婦給記恨上了,給我塞了包銀子給我趕走了。”


    衛榮德當然不知道這裏麵還有這麽多故事,眉頭驀地皺起。


    “我呸,哪有這些事,老二,你莫要聽個婢子胡說八道,她便是記恨我將她趕走,現在又上門來訛錢。”


    兩方各執一詞,衛榮德也不知道該聽誰的了:“熏兒,這人你是從哪兒找來的?”


    “爹爹,昨兒我想著府上被抄,我以前種的那些花也沒了,想讓人去端迴來,沒曾想在府外碰上了這位媽媽,自稱是老夫人的故人,便給帶迴來了。”


    “二郎君,您可一定要信奴婢啊,這老嫗婦當初聽了大夫的話,拚命給您生母送吃食,一日六七頓的送。”


    衛老夫已經徹底慌了:“送吃的有什麽不可?那是我的陪嫁,是我房中人,她有了身孕我自然要好好照顧的。”


    “普通人一日六七頓都受不住,更何況是有孕的婦人,你每頓都是那等補品,將她生生補過了頭,孩子比普通的人都要大好多,生的時候完全生不下來。要不是姨娘拚盡全力,死也要生下郎君,隻怕母子都保不住。”


    “你胡說,你胡說!我沒有!”


    “那你敢不敢對著二郎以及你害死的姨娘起誓,說你不曾做過。”


    其實在衛老夫人說了那句送吃的有何不可,就已經間接承認了她確實做過那些事。


    問題就在於,是不是真的會導致難產。


    “而且,你讓我去照顧小郎君,用的也是這個法子,你讓我往死裏喂他,這麽小的孩子,脾胃都還未健全,能吃得下多少東西。是我實在是不忍心,下不去手,這才讓郎君平平安安長大。”


    “你壞事做盡,不止是姨娘一人,老爺身邊的妾室你一個都不放過。後來是老爺察覺不對勁,小孩子是容易夭折,風一吹染上點風寒都有可能熬不住,可為何死的都是別人的孩子,你的卻能平安長大,老爺發了脾氣,你總算收斂些了。也不敢再害二郎君,這才養著他長大。”


    “但你仍是不放心,怕老爺會過多寵愛二郎君,又知道他讀書勤奮天賦高,就想盡辦法去阻撓他。老爺不過是找我問詢幾句二郎君的情況,你就吃味妒忌,編了個理由將我給趕出府去。”


    “要不是念在你給了我銀子,又答應照拂我家人,我早將真相公之於眾。如今,既是你不忍,便休怪我不義。”


    “我連你當初找的是哪個大夫都知道,你敢不敢與我去對峙。”


    聽到這,衛老夫人就像是被抽走了精魄般,頓時頹然了下來。


    她的臉色蒼白無血氣,隻會不停地喃喃:“你說謊,說謊,我沒有做那些事……”


    “你現在吃齋念佛,裝得跟好人似的,你以為這樣就不會有人知道你曾經做的惡了麽,你逃不掉的!那些被你害的人,會變成厲鬼找你索命的!”


    衛老夫人不知是想到了什麽可怖的畫麵,渾身發著顫,捂著自己的耳朵,“你胡說,我積德行善不會的!”


    她說著說著陡然間發起瘋來,直愣愣地往外衝,好像屋子裏有什麽吃人的怪物,要將她吞沒一般。


    衛榮德則僵在了原地,他一直知道衛老夫人沒把他當親生子。


    但總想著,她能將他養大,不像其他人家那樣折辱庶子,沒生也養了一場,總算是有恩情在的。


    卻沒有想到,這不是恩,是天大的仇。


    還好他沒有糊塗,聽了衛南熏的話分家了,也還好他沒有真的要將人留下照顧一輩子。


    若真的那樣,隻怕他百年之後,都無臉麵去見自己的娘親。


    衛榮德眼眶似有淚水在湧,衛南熏知道他一下子沒辦法接受這樣的真相,讓衛和玉留下照顧父親,她則出去看看衛老夫人去哪了。


    這人可以出事可是死,她都不在意,但獨獨不能是從他們的門口踏出去而出事的,那樣他們一家就真的要背上罵名了。


    衛南熏找到人時,她正捂著腦袋,蹲在角落裏。


    這個曾經趾高氣揚,說她母親不莊重,嫌棄她也不夠規矩懂事的老夫人,終於有一日自食惡果。


    被曾經所做的惡所反噬,嚇到瘋癲。


    衛南熏冷眼旁觀,不覺得唏噓或是同情,隻覺得她是罪有應得,甚至這樣的下場,也不足以平她兩世的恨。


    織夏追了出來,看見她站在風中,身形顯得格外單薄。


    老爺震怒,娘子又何嚐不傷心,這也是她當祖母敬重了十多年的人啊,誰能想到隻是個披著人皮的惡鬼。


    她上前將那單薄的人給抱住:“阿姊,別難過了,你還有我們呢。”


    衛南熏冰冷的身子,終於有了一點點溫度。


    “那個香梅呢?”


    “給了她點錢已經打發了,阿姊放心,以後她都不會再出來亂說話了。”


    這便是前幾日她求裴寂辦的事,她想要找到曾經知道衛老夫人作惡的人,她以前試著找過,隻是她的能力不夠,找不到那麽久遠的老人。


    沒曾想,裴寂不過兩日功夫就把人找著了,甚至比想象中知道的事情還要多。


    她又欠裴寂一個人情了。


    “對了,王爺讓人把香梅送來的時候,還讓人轉交了這個。”


    織夏從懷中掏出了一封信函,她簡單拆開,裏麵卻隻有四個字:“安心等我。”


    這是當初她被留在宮中時,他留下的話,如今還是這句。


    衛南熏沒忍住輕笑出聲,那她便看看,他有什麽本事,將她那日提出的前兩個事情都給解決了。


    迴到了正屋,恰好與衛榮德撞上,他神色著急:“熏兒,人呢?”


    “為父已經無礙了,可以處理這些事。”


    衛南熏搖了搖頭:“人無事,應該就是嚇著了,我已經讓下人把她送迴那邊院子去了,她壞事做盡,能得個庇護之所有口飯吃,已經是我們仁至義盡。”


    衛榮德輕輕地嗯了一聲:“原本想著,她年事已高,就當是我為她養老送終,如今看來,我沒這資格,便讓她自生自滅去吧。”


    就這樣,又過了幾日。


    衛南熏一直在等,裴寂何時登門,就先等來了王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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