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聿衍見此去無路,已是山窮水盡了,果決地抽出了身旁侍衛的佩刀,轉身看向裴寂。


    “你以為你贏了麽?”


    裴寂寡淡地抬了下眼皮,輕歪了下腦袋,眼中是明晃晃的輕蔑之意,誰輸誰贏很顯然地擺在了眼前。


    可裴聿衍卻驀地大笑起來:“你與我不同,看似冷血無情殺人不眨眼,實則你很容易心軟,有軟肋的人注定坐不上皇位。”


    他說著拍了拍手,就見大殿側邊的門被推開,侍衛挾持著一人走了進來。


    “守拙……”


    被人用匕首抵著脖子的人,竟是薑太後。


    裴寂銜著笑的嘴角,緩慢地耷了下來,薄唇抿成一條線,麵無表情,但誰都能看出,他在不高興。


    “裴聿衍,你還是不是人,哀家是你嫡親的祖母啊。”


    裴聿衍用拇指拭去了嘴角的血痕,走過去,一把攥緊了薑太後的手臂,另一隻手接過匕首,直直地抵在了那脖頸上。


    他的動作並不輕柔,匕首又極為鋒利,瞬間就劃破了皮肉,血水隨之溢出,浸濕了半高的衣領。


    薑太後雖說見多識廣,是這後宮的勝利者,但也是養尊處優沒受過半點傷痛的。


    哪裏吃得消這樣的恐嚇和刺痛,沒忍住低唿出生。


    “你,你這畜生。”


    裴聿衍卻半點都沒被激怒,反而聽著她的謾罵,瘋癲般地笑起來。


    “大畜生自然生出小畜生,祖母又如何,孤連父皇都殺得,還差個祖母不成?”


    “你,你,吾兒怎麽會生出你這樣的兒子,你母後若還活著,定要被氣死。”


    裴聿衍的笑聲一滯,麵容變得陰森起來:“母後?你還好意思提孤的母後,當初她是為何病故的,難道要孤提醒您麽。若不是你這老嫗,日日要她請安,她怎麽會在酷暑天裏不慎中了暑氣,早產生下孤。”


    “你卻半點沒有悔過之意,甚至立即以照拂幼兒為由,將她嫡親的妹妹召進宮為妃。”


    薑太後沒想到這些往事,他竟都知道。


    她想要解釋,當初並不是有意讓皇後來請安的,實在是她那陣子頭疾發作,皇帝又不在宮中。是皇後孝順,非說要來侍疾。


    出了那樣的意外,她也很自責。


    看著繈褓中的太子,見皇帝崩潰難耐,才會提出讓皇後的妹妹入宮伴駕。


    她的出發點也是好的,想著嫡親的姨母,總會對太子仁善些。


    “你可知道賢妃這些年都是怎麽待孤的,若非孤命大,又怎麽能活到如今。”


    “但……但皇帝待你是好的,你尚在繈褓中,便封你為太子,為你開蒙,教你騎馬射箭,他從未對別的孩子如此上心過。”


    裴聿衍輕嗤了聲:“他不是對我好,他是愧疚,是怕母後的亡魂迴來找他。他若真的待我好,又怎會疑我猜忌我,甚至令秘密召裴寂入京,不都是在防著我。”


    “虎毒不食子,他不過是怕背上殺子的罵名會遺臭萬年,他沒有我心狠,所以現在躺在那的人是他。”


    裴寂冷著眼看他們祖孫二人對話,就像是個毫無幹係的陌生人。


    直到那刀子因為裴聿衍的顫動,又深了一寸,鮮血瞬間滿溢了出來。


    薑太後頭次直麵死亡,她的雙目睜圓,恐懼與驚慌下,聲音都止不住顫抖了。


    “阿衍,哀家是你祖母,哀家從未想過害你啊。”


    “守拙……”


    她再次看向了裴寂,眼底的無措,讓她看上去不再像那個高高在上的太後,與那些畏懼死亡的普通人無異。


    “想要救她麽,你隻要砍斷自己的手臂,束手就擒,孤便留她一命。”


    裴寂冷冰冰地看著他,嘴角翹了翹,張開雙臂往後退了大步。


    甚至隨意地朝他劃了下手掌:“自便。”


    裴聿衍以為他是在做戲,這個人實在是太狡猾了,比之他所見過的人都要狡猾。


    手上的匕首又朝內深了一分:“你想要激孤,你以為孤不敢?”


    “這世上根本就沒有值得孤在意的人。”


    那血已經打濕了脖頸一圈的領子,薑太後的唇色肉眼可見地慘白起來,她的雙眼哀求地看著裴寂,連話都不敢說了。


    她對不起小兒子,現下裴聿衍拿她的命去還兒子的命,她不敢再開口喊他。


    不管他做什麽決定,她的心底都會哀傷難過。


    “守拙,別管我……”


    這次她說的不是哀家,是我,是作為母親的她,而不是身為太後的她。


    裴聿衍見他是真的不在意,甚至連一絲情緒波動都沒有,不禁開始懷疑自己,難道他又看錯了?


    世人都以為裴寂冷血,可他卻覺得對方是渴望親人的,至少薑太後受傷,他肯定會亂了分寸。


    可他怎麽沒反應,他與他一樣心狠麽?


    若薑太後真的死了,沒了這張最後的底牌,他還如何能逃出去。


    裴聿衍聽見殿外傳來了隱隱的叫喊聲,似乎是裴寂的人馬趕到了。


    再拖下去,他就真的走不掉了……


    但就是這短暫的分神,他感覺到有陣寒風從他眼前襲過。


    等意識到不對時,手腕一疼,竟被人生生折斷了手骨,匕首則清脆地落在了地上。


    被他禁錮住的薑太後,也順勢滑落在了地上,而他根本沒工夫去管別人,已是膝蓋一疼,重重地跪了下去。


    他聽見那個低沉冷漠的嗓音,在他頭頂響起:“如此,你我兩清。”


    這話是對著薑太後說的,他所謂的兩清,是她生育他一場的恩,以這條命還給她了。


    薑太後似乎是明白了他的意思,眼眶發紅,隻是失血過多,讓她說不出話來,張了張嘴便徹底昏死過去。


    裴聿衍想錯了,裴寂就是這般冷情冷性的人。


    他對親情所有的渴望,早就死在了無數次的戰場上。


    他不在意任何人的生死,太後也好,皇帝也罷,與他而言不過都是芸芸人海中的一個,甚至還沒他身邊的親隨重要。


    而讓他改變的人,是衛南熏。


    是她將那顆冰冷死去的心,重新有了溫度和心跳。


    “孤想知道,你到底是怎麽活下來的。”


    裴聿衍屈辱地跪著,卻仍是不服地仰著頭,吐出口中的鮮血,雙目赤紅地看著他。


    他不服,不甘心,他想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麽輸的。


    裴寂低頭冷眼看著他,隻覺得他愚蠢又可憐。


    皇帝雖然疑心他,卻從沒想過讓他死,幾個皇子年幼才學各方麵都不如他,若他能繼續裝下去,這大燕的天下早晚是他的。


    隻可惜,他沒能經受住考驗,自己將自己逼到了死地。


    不過也多虧了他,若不是裴聿衍那點心思,衛南熏也不會為了躲他,一而再撞上自己。


    他又怎麽得來這樁姻緣。


    想到衛南熏,裴寂的眼中有了難得的暖色。


    他輕巧地卸掉對方的手臂,看著那人如螻蟻般痛苦掙紮。


    居高臨下,淡聲道:“死人,沒資格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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