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日接連都是雨天,難得今日出了日頭,金光從琉璃瓦上灑下,是久違的好兆頭。


    逆著光,一個高大頎長的身影站在光亮之中,就像是從天而降的天神,殿中所有人都被來人所震懾住。


    看著本該死了的人重新出現,就連裴聿衍都沒有繃住,無懈可擊的臉上終於露出了幾分訝異。


    這人的項上人頭都在這了,又怎麽可能好端端地出現在這。


    他看向那個黑盒子,裏麵確實擺著個血肉模糊的人頭,即便天氣轉涼,但仍是止不住散發出惡臭。


    而那人卻從光亮中一步步走出來,他還是往日那張冷臉麵無表情,可渾身上下都沒半點傷痕,根本就不是那些人口中的身首異處。


    裴寂,真的是他。


    裴聿衍的第一反應是自己被底下人騙了。


    可那些人與他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沒理由騙他,是滿家那小子在搗鬼?也不可能,滿子佑隻會比他更厭惡裴寂,兩人絕不會合作。


    裴聿衍想不通到底哪裏出了錯,渾身的戾氣四散,表情已經有些扭曲了,雙眼淬毒般死死地盯著眼前人。


    自言自語地喃喃道:“你不是……”


    他沒說完,裴寂便自然地接下去:“我不是什麽?”


    “已經死了?”


    他的嗓音低沉沙啞,就像是從地獄傳來的迴響,令人毛骨悚然,渾身冷汗直冒。


    裴聿衍根根手指發緊,他沒有吭聲,可臉上的神情已經表達了一切,他就是這個意思。


    死人為何會複活,這個人頭若不是他的,又會是誰的。


    裴寂身上的盔甲染滿了鮮血,那些血色已經變成了暗黑色,但濃濃的血腥氣沒能散去。


    他身長腿更長,一步步朝著大殿中央的方向走去。


    每走一步,殿內眾人皆是隨之心髒一顫。


    殿中那麽多人,手持武器的禦林軍便圍了一圈,而裴寂隻有一人,卻愣是沒人敢上前去攔他的,眼睜睜看著他如入無人之境般。


    直到在裴聿衍的身前站定,他鳳眼微挑,沒人看見他是怎麽出手的,等反應過來,他已經毫不留情地掐住了裴聿衍的脖頸。


    眼神一凝,冷聲道:“本王豈能讓你如願。”


    裴聿衍是習過武的,可那點拳腳在裴寂麵前就和花拳繡腿似的。


    更何況還被人掐住了脖頸,根本就沒半點反抗的餘地。


    他的身量已經算得上高的了,可在裴寂麵前被襯得像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竟是被掐著脖頸生生往上提了起來。


    裴聿衍的臉漲得通紅發紫,他的雙手極力掙紮著,卻如蚍蜉撼樹,無濟於事。


    就在他要喘不上氣之時,裴寂猛地鬆開了手,他被狠狠地砸在了金磚之上。


    不等他反應過來,再次被揪住了衣領,一巴掌冰冷地摑在了他的臉上。


    “這巴掌是替我大燕將士打的。”


    “你身為太子,不憐惜百姓,為一己私欲設計陷害我軍將士。”


    啪的一聲,又是一巴掌落了下來。


    “這巴掌是替你父打的。”


    “你身為子女,不上敬父母下教弟妹,為了權勢地位弑父傷弟,枉為人子。”


    每一巴掌都打得尤為重,打得裴聿衍耳朵都聽不到聲響,隻剩嗡嗡的迴聲,他的臉立即腫了起來,疼得麻木到沒了知覺。


    身體上的疼是一迴事,更令他難堪的是當著文武百官的麵。


    之前那次他可以粉飾過去,可現下,他無處可躲,所有的尊嚴和體麵都被生生扒了下來。


    就算他不是太子,也沒辦法忍受這樣的折辱。


    裴聿衍被巴掌扇得伏在了地上,一點點撐著爬了起來。


    “裴寂意圖謀逆,你們都是死人麽,殺了他,誰若能殺了他,待孤登基,便封侯拜相一步登天。”


    隨著裴寂的出現,殿內大臣們的態度陡然一變,不說瞬間改了站邊,至少沒人敢再高唿太子萬歲了。


    聞言,仍是沒一人敢抬頭的。


    雖說太子是半君,可裴寂不僅是攝政王,還是手握重兵隨時都能取人性命的大燕戰神。


    不說一個人了,便是他們殿中這麽多人一起上,隻怕也不是他的對手。


    誰都想封侯拜相,但也得看有沒有命當了。


    唯有龔輝咬了咬牙,他不像那等文臣還能求饒留條性命,他幫著裴聿衍幹了太多事,已經迴不了頭了。


    既然如此,隻能拚死搏一把了。


    龔輝知道他厲害,但過了這麽久,都沒有其他人進宮的動靜,說明裴寂是自己喬裝進來的。


    禦林軍也不是吃幹飯的,裴寂便是再能打,雙拳難敵四手,就算耗也能將他耗死。


    “裴寂勾結西北王世子謀逆,證據確鑿。如今帶著兵器上金鑾殿等同逼宮,這樣的叛賊不誅,我龔輝愧對陛下,愧對龔家列祖列宗。”


    “弟兄們,若你們尚是大燕的臣民,尚有血性,便與我一同斬殺逆賊。”


    他說著,徑直拔出了腰間的佩刀朝前一揮,殿內的禦林軍大多家小都在龔輝的手中捏著。


    他們即便內心膽怯畏懼,但或是為了家人,又或是為了搏一搏前程,皆是抽出了佩刀,舉起抵在胸前。


    “逆賊,你隻有一個人,還不束手就擒。”


    “你若現在跪下給殿下磕頭求饒,或許殿下還能留你個全屍。”


    殿內的文臣早就縮到了宮殿的各個角落。


    而武將則朝著裴寂靠攏,即便他們進宮門之前都上交了武器,隻有雙拳可擋,也仍然以身體護在裴寂前麵。


    “王爺,我們護您出去,您先走。”


    裴寂眼底閃過抹暖意,麵上神色不改,扯了下嘴角淡聲道:“退後。”


    “王爺……”


    “退。”


    裴寂的語氣冷厲,眼神也帶著不容置喙的強勢,讓人不自覺就服從與他。


    待到所有人都退開,他才抽出了寬刀,那是把足有手掌寬的烏金長刀,看著似由玄鐵所製,天光從屋頂泄下,映照出陰冷的寒芒。


    龔輝手掌一揮,所有人齊齊地舉刀朝裴寂撲了上去。


    頓時間,殿內刀光劍影不斷閃現,耳邊則是兵刃觸碰發出的尖銳聲,那聲響聽得人頭皮發麻,背脊生寒。


    雖說他隻有一人一刀,禦林軍有幾十人,卻半點都沒能占到便宜。


    眼見龔輝胸口中了一刀直直倒下,裴寂占了上風,裴聿衍也不猶豫,當機立斷扭頭便往後殿撤去。


    可他剛踏出半步,那柄烏金的長刀破風而出,不偏不倚地插在了身前,那力道竟是連金磚都生生紮穿了。


    “本王讓你走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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