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文提到,陸羽鴻問白止樺,在他們連續兩次對陳婉君下毒之後,陳婉君會怎麽樣。當時白止樺沒有明說什麽,但他心裏很清楚,陳婉君送來的時候,距離她中毒,已經過去12個小時,該入髒腑都已經入了髒腑,而白止樺那一滴,更是雪上加霜。他搞不到時念催情藥的配方,他們就無法完全解清陳婉君身上的毒。現在所有的治療方式,隻是拖延時間而已。白止樺也沒有辦法對齊墨明說,每每齊墨問起,他隻能含糊其辭:已經交代藥劑老師在配了,有解藥最好,沒解藥慢慢來。


    他是醫生,是看慣生死的人。但這兩位,甚至還有個陸羽鴻,在白止樺看來,這三個人雖然情商蠻高的,實際脆弱的要死。陳婉君沒了齊墨會活不下去,難說齊墨沒了陳婉君會怎樣。現在還多出個陸羽鴻。真的告訴了他們陳婉君命不久矣,還不知道兩人會幹出什麽樣的事兒。在白止樺眼裏,人命都是一樣的,平等的。關道玄、時念,都是人命,他們生存的權力跟陳婉君是一樣的。當然他會努力救,能救迴來,是陳婉君有命活。不能救迴來,他也不能再去害其他人。


    不得不說,正是因為白止樺抱有這種超理智對待人命和生死的觀念,才導致他失去夏侯茶的。當然白止樺知道,理智和情感是交融的,有時分不清,所以他有意無意的避免跟齊墨和陸羽鴻接觸,好像這樣就能減少他因欺瞞他們所帶來的負罪感似的。


    這天中午,他趁齊墨迴家替陳婉君做飯的時間,來到了陳婉君的病房前。他想找陳婉君再問問當天的細節,看看有沒有什麽遺漏的地方,不管是對氣味的描述,還是她當時身體的感覺,這些說不定都能成為他們配製解藥的關鍵。房門尚未開啟,他先聽見了裏麵兩個女人的對話聲:


    “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的?”


    “我有通天神眼唄。”


    “哈哈,神眼開一個我看看,長哪兒啦?不會是屁股上吧?”


    “哈哈哈哈……”


    “說真的你怎麽知道的啊!我在這裏。”


    “給,給你這個。”


    “這是什麽?”


    “這是我給你灌的藏香囊,可以解百毒的。你放在枕頭邊上,每天聞聞。”


    白止樺聽到這裏,他已經顧不上敲門了,直接撞門闖了進去。這說話的聲音,他實在太熟悉了。白止樺從剛才對話的內容可以確定那人就是夏侯茶!他此時隻想見她!隻想接近她!隻想有機會站在她身邊,拉住她的手,讓她別跑!


    但是,就在白止樺撞開門的瞬間,一道紅色的影子飛速掠過窗邊。他再定睛一看,病房內除了陳婉君,一個人影也沒有了。


    白止樺連忙問道:“她人呢?”


    陳婉君指了指窗戶。白止樺簡直就是要暈厥過去!這是幾樓啊!住院部八樓啊!她也能從窗戶逃走?!他就不能愛上一個正常女人麽?他到底是上輩子造了什麽孽呀!老天要這樣折磨他?!白止樺雙拳緊握,努力忍住自己近乎崩潰的心態。


    陳婉君從剛才白止樺那句話,以及他此刻努力想要平靜卻根本漏洞百出的狀態中判斷,他肯定認識夏侯茶,於是問道:“你認識她?”


    白止樺點了點頭。


    “不會是你告訴她我在這裏的吧?”陳婉君問道。


    白止樺搖了搖頭,此時他已經恢複正常了。他開始關注到了陳婉君手上的香囊。他見陳婉君抬手就把香囊放到了自己鼻子下麵,連忙一把奪過。


    “你不要命了啊!”


    陳婉君被白止樺的舉動嚇了一跳。


    “你知道你中了多少種花草的毒?你怎麽知道它們不會跟其他草藥再起反應,再讓你中毒更深?你知道她這香囊裏裝的是什麽嗎?現在是什麽時候,你怎麽這麽大意?”


    說完白止樺手裏捏著香囊,頭也不迴的離開了。陳婉君事後覺得白止樺說的非常有道理,夏侯茶出現的莫名其妙,而且還知道她住在這裏是因為中毒。雖然她的功夫很好,萬丈高樓如履平地,但這不代表她就真的能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她住院的事情隻有三個人知道,齊墨和陸羽鴻是絕對不可能往外說的,而白止樺,她剛剛已經確認過了。


    等!還有其他人可能會知道!就是那些讓她住進這裏的人!關道玄和時念,他們都有可能輕易地獲取到她住在這裏的信息。那夏侯茶的消息來源……


    陳婉君突然想起了那句話,夏侯茶曾經對她說過:“我如果做了什麽對不起你的事情,那也是為你好。”


    雖然要她懷疑夏侯茶,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但她還是不得不這樣認為:夏侯茶的消息來源,是關道玄或者時念。


    很快齊墨從家裏帶來了午餐,陳婉君吃過之後,便要求齊墨扶她去窗戶邊曬會太陽。兩人在窗戶下麵的沙發上躺著,午後的時光裏,陳婉君始終在思索夏侯茶今天送香囊的動機。


    她開口問齊墨:“你是比較相信直覺,還是相信證據?”


    齊墨不知道她在想什麽,他打算先迴答這個問題,再慢慢猜她心中所想。於是答到:“證據可以偽造的,直覺不能修改的。我覺得直覺更精確一點。它是我們的大腦根據所有場波交互之後得出的結論。”


    齊墨一番話,讓陳婉君豁然開朗。她想明白了,就算夏侯茶是從對方身上得到她在這裏住院的信息,那麽要來這裏探病,肯定是因為夏侯茶對她的關心。所以那個香囊,不管會不會讓她再中更多的毒,都是出於夏侯茶一片好心。想到這裏,她開心地笑了起來,然後把頭埋進了齊墨的小肚子,對他說道:“我好開心!”


    齊墨被她的舉動搞得莫名其妙,但陳婉君開心嘛,他也開心嘮。畢竟她此時身體肯定是難受的,精神狀態能夠這樣好,已經是天大的好了。


    夜裏八點多鍾,齊墨剛剛替陳婉君漱洗好,準備服侍她睡覺,白止樺再一次出現了。這一次,他的手裏拿著一支注射器。


    齊墨很警覺,立刻嚴肅問道:“這是什麽?”


    白止樺答:“解藥。”


    齊墨聞言喜出望外,誇道:“【之江實驗室】果然名不虛傳。”


    此時陳婉君和白止樺卻在心裏搖了搖頭,因為兩人都明白,這解藥來自夏侯茶。


    白止樺在給陳婉君注射了解藥之後,他這幾日的提心吊膽終於算是過去了。從醫院離開後,他手裏捏著沉甸甸的香囊,來到了夏侯茶的武館。此時夜闌人靜,武館已經關門了。經過一年多的觀察,他知道,武館在夜裏,隻有夏侯茶一人居住在西樓。他也知道,就夏侯茶的功夫,他隻要稍微弄出點兒動靜,她就能知道。


    我們知道,白止樺從小是個學霸,學習很厲害,但是搞浪漫,他是個白癡。陸羽鴻曾經說過,如果是他的話,他會寫信。這件事兒要是擱陸羽鴻身上,他指不定能整出一晚上浪漫好戲。但是到了白止樺這裏,就隻剩下“實實在在”四個字了。白止樺知道夏侯茶什麽都不缺,隻缺錢。所以白止樺還是準備做跟多年前一樣的事情,給她錢。他兌了10萬塊千足金的小元寶,然後塞進了香囊裏。另外,他還按照陸羽鴻教的方法,在裏麵塞了一封信。但是你要勉強說這是信,也行,不過看上去更像是一張便簽,因為這張紙就是他從醫院辦公桌上拿的,整封書信從內容到落款,還沒有便簽上醫院名字來的長,加起來隻有四個字:


    收下!


    哥哥


    這對於白止樺來說,已經是他唯一寫過的情書了。他沿著圍牆走到西樓樓下,然後對著二樓窗戶,把香囊扔了進去。他原本期待聽到點什麽響聲的,但是這個香囊進去之後,就好像憑空消失了。他有點兒焦慮,因為沒有聲音,就表示無法引起夏侯茶的注意,如果第二天被別人發現,那這錢……


    白止樺還來不及細想後果,那香囊又原封不動地飛了出來。拋物線之完美,落點之精準,可以說是絕無僅有了。隻聽砰的一聲,香囊準確的擊打在白止樺的額前眉心處。他瞬間眼前一黑,被擊暈了。


    夏侯茶在屋內聽見白止樺倒地的聲音,頓覺不妙。自己剛才大意了,應該稍微錯開點兒的。無奈之下,她隻好飛身下樓,撿起香囊,然後把暈倒的白止樺帶迴了房。夏侯茶看到白止樺頭上被金元寶磕出的一道道血印子,她又覺得可搞笑了。一想到明天他要這樣去上班,她就止不住咯咯笑。就在此時,她聽見外麵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然後又是什麽人倒地的聲音。夏侯茶探身查看,發現就在剛才白止樺拋香囊的不遠處,一人影倒在那裏,與此同時,她還聞見了鮮血的甜味。她心道不好,連忙飛身下到那人身邊。


    她看見了一張久違的麵容,是懸崖邊那個彈琴少年,嵇淑夜。此時他滿身血汙,臉上被打的一塌糊塗,頭發還被揪掉了一簇。白色的襯衣上全是血跡,雙手如同被萬蟻啃噬下的骷髏,血肉模糊,沒有一根手指是好的。


    夏侯茶眉頭緊皺,她想到那雙手,是曾經可以彈出那麽美妙曲子的手,如今竟然被人折磨成這樣。夏侯茶二話不說背起他就跑,她要用最快的速度把他送到醫院。不知是嵇淑夜的血水,還是夏侯茶的汗,才跑了十分鍾,她隻覺得渾身都濕了。幸好醫院不遠,她很快就把嵇淑夜送進了急診室。夏侯茶在急診室為了嵇淑夜折騰一夜,此時已經接近破曉。


    她看著那些內科、骨科、胸外科等等等等的檢查單子,心中像被人灌了鉛水,死沉死沉的。她知道嵇淑夜已經不可能再複原了,可是他還這麽年輕,怎麽經受得住這樣的打擊!


    我們知道夏侯茶是沒錢的,她本來過過正常日子是可以的,但是誰知道救個嵇淑夜要花那麽多錢?!她身上的錢在給嵇淑夜做各種檢查的時候,已經用的差不多,就在她以為快要結束的時候,醫生卻過來帶她到繳費處,告訴她準備手術了,要她交一大筆押金。她說身上暫時沒有那麽多錢,醫生還怕她跑了。所幸想起來她剛剛撿了白止樺的香囊,還沒來得及還他。於是夏侯茶從懷裏掏出了香囊,然後從裏麵拿出了金元寶。諸位不知道當時櫃員和醫生看她的眼神,但是我們可以想象一下:一個頭發淩亂滿身血汙的女人,手臂上插著一把刀,腰間纏著一柄軟劍,手腳都戴著護腕,從胸口掏出來一隻錦囊,抓出來一把迷你金元寶,然後要用這個金元寶付醫藥費……


    醫生當時肯定懷疑這個女人精神有問題。夏侯茶還在不斷地跟醫生說:“相信我,真的是純金的,你摸摸看,你摸摸看……”


    櫃台裏麵的收銀員實在忍不住開口了:“醫院不收黃金。”


    忽然,噌的一下,夏侯茶拔出了她的蛇吻。醫生一下子慌了,準備打電話給十四樓精神科值班保安。但夏侯茶接下來的舉動,讓眾人啼笑皆非:


    她把刀擺在繳費處的台麵上,然後說道:“這是我所有家當裏麵最貴重的,全世界找不到第二把,它也是一把金刀,我把它壓在這裏,你們讓我迴去湊錢!我不會逃走的!”


    見眾人沒有反應,夏侯茶又打算抽出身上的軟劍。此時旁邊的保安終於忍不住站出來說到:“這種人,就不像是會逃單的人嘛!看這滿身義氣的樣子!”


    醫生此時也似乎想明白了,說到:“那你盡快!我們等你交了錢,才能給他安排手術。”


    夏侯茶點頭,收起刀,轉身運功隻一秒的功夫,就跑出了急診樓大門。醫生護士那些目睹她輕功的人都驚呆了,說話的保安走到門口張望,根本已經看不見夏侯茶一點影子了,他迴頭扯著嗓子講到:“就她那樣,想走誰攔得住?還跟你們廢話半天做什麽?安心啦!”


    夏侯茶匆匆迴到家,白止樺已經醒了,他正坐在屋內等她。看見她的樣子,嚇壞了,連忙問道:“怎麽了?你怎麽了?哪裏受傷了?你幹嘛去了?!”


    夏侯茶本來是懶得搭理他的,但是她現在要錢,嵇淑夜還在急診病房等著手術。她等不到白天再去求人了,白止樺是撞上了,隻能算他倒黴了,夏侯茶拉起他的手就跑。


    邊跑邊問:“身上錢有嗎?錢!”


    “有!要多少?!”


    “不知道,要動手術,醫生說先存3萬,不夠再補。”


    “誰動手術?”


    “我晚點跟你解釋吧,你先幫我把錢付了,我會還你的。”


    “好!你能不能跑慢點?我跟不上!”


    夏侯茶停下腳步。轉身摟住了白止樺的腰。白止樺哪裏經曆過這種感覺,那身輕如燕的,刷刷的飛一般的感覺……


    當然我們理解他,他有一部分的飄,是心裏在發飄。


    兩人到了醫院之後,醫生看到來人是白止樺,瞬間變得啥都好說了。白止樺讓夏侯茶稍作休息,替她跑完了所有流程。然後他們就在手術室門口坐了下來。


    夏侯茶此時才把整件事的始末告訴給白止樺。


    “所以你根本不知道他身上發生了什麽,你隻是單純救了他?”


    夏侯茶點頭。


    “你們在這之前隻見過一次麵?”


    夏侯茶又再點頭。


    夏侯茶轉身想說,那些錢如果嵇淑夜沒有,她也會想辦法還上,但就在她轉身的刹那,白止樺用一個突然的擁抱卸下了白茶戴了二十年之久的麵具,那張叫做夏侯茶的麵具。


    她感覺自己渾身上下變得一點力氣都沒有了。從前那個廢物的力氣卻大得出奇。她掙脫不掉那個懷抱,心中似乎生出千絲萬縷的藤蔓想要把那個人纏得更緊。


    “我有一個朋友跟我說,如果我想你迴來跟我一起生活,如果你願意接受我,那就代表你已經不愛我了。所以我不敢要求你迴來。但是我想你知道,我一直在等你,我的人生,不會再有第二個人,再愛她三十年。”


    “哥哥……”


    夏侯茶的眼淚悄無聲息的流了出來,如果不是那溫度,白止樺肯定以為那是自己頭發滴落的汗水。與之前兩次的冷淚不同,這一次的眼淚滾燙滾燙的,夏侯茶甚至覺得自己的臉被熱淚燙成了熟雞蛋。


    她又跨到了白止樺身上,把臉埋在他的耳後。白止樺輕輕拍起她的背,哼起了小時候哄她睡覺時唱的兒歌。


    在冰冷的醫院長廊,在破曉的曙光中,失去雙親二十年的兩個人,終於再一次找迴了家的感覺。


    “你給我的元寶不好用。”


    “我會給你錢的。”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大夢遺音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夏侯茶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夏侯茶並收藏大夢遺音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