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源……”


    許良念叨這個名字。


    乾文帝當年拿下河西,為了盡快穩住河西之地,重用了不少河西官員。


    但這些出身河西的官員不少與韓國有千絲萬縷的關係。


    兵部尚書馮源就是其一,其母族親為韓國望姓之一的高姓。


    這些官員就成了反對出兵伐韓的主力。


    馮源眼見武將中有人出聲,趕忙開口打斷,就是怕伐韓唿聲太高,難以抑製。


    “陛下,我大乾與韓國關係速來親善,且陛下登基時韓國也派使者來賀,此時若出兵伐韓,恐為列國詬病,說我大乾枉顧禮義,暴虐好戰。”


    “且大乾連年征戰,百姓疲憊,若再行兵事,於國不利,於陛下也不利。”


    “再者,妄動刀兵,非仁君所為……”


    馮源話音剛落,武將中已經有人坐不住了。


    胡祿譏諷道:“馮大人一個兵部尚書,居然不敢打仗,這當個錘兒的官?”


    林北狂點頭附和,“你當韓國皇帝是什麽好東西,吳大人不說了麽,韓國欠咱們大乾的!”


    就連劉懷忠也點頭,“馮大人,我等武將,不似你們文官動動嘴皮子就有俸祿。


    若不對韓出兵,如何建功立業?如何報效朝廷?”


    一直旁觀的許良沒有參與,他悄然瞥向蕭綽,果然看到後者麵色不善。


    “這個馮源,名字起錯了。”


    許良暗自搖頭。


    前兩次講學都沒議論出結果,女帝又讓第三次開講,意思已經非常明確了。


    不然何以各部堂官能不來的就都不來了——他們明知無法阻止女帝,便隻能用這種方法表態。


    隻是這些武將吃了沒文化的虧,開口閉口就是建功立業,在道義上就弱了幾分,壓根說不到重點。


    能抓住重點的人不支持出兵……


    正感歎間,他察覺一道目光朝他投來。


    正是女帝蕭綽!


    緊隨其後的,是張居中。


    許良心底歎了一聲,女帝的大腿不好抱啊,到他“衝鋒陷陣”的時候了。


    “馮大人,你這話下官不敢苟同!”


    許良起身,微笑拱手。


    “許大人?”


    馮源不由皺眉。


    自許良獻計解魏國之危後,他一直有留心這位女帝新寵。


    可在過去近兩個月的時間裏,許良的表現跟其他渾水摸魚的老臣一樣,並無亮眼之處。


    這也驗證了一些朝臣的某些猜測:換國計並非許良想出,而是鎮國公或者其幕僚想出來的。


    估計原本鎮國公是想著關鍵時候拿出來跟女帝邀功,沒想到被迫拿出來救許良的命。


    女帝拔擢許良做朝奉郎,就是跟鎮國公暗中達成的默契。


    若說這樣的二世祖夾著尾巴混吃等死倒也罷了。


    偏偏不自知,想要人前出風頭。


    區區一個六品小官,也敢質疑他?


    馮源本能想要訓斥,可想到女帝在場,周圍又有各部堂官,自當雅量。


    “原來是許大人。”馮源嘴角扯出笑容,“本官所說,有何不妥?”


    他已經打定主意,隻待許良開口,他定要將其批個體無完膚,讓許良跟鎮國公府都在人前出醜!


    “皆不妥!”


    此言一出,群臣紛紛側目。


    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


    不少人看向人群中的許青麟,麵帶嘲諷。


    你老爹許青麟不過五品侍郎,尚不敢如此質疑一部尚書。


    偏你一個靠著祖蔭當官的小輩,居然敢如此質疑一部堂官?


    “什麽,皆不妥?”馮源先是一愣,旋即眯眼冷笑,“本官倒要聽聽許大人高見。”


    尚書閣首輔張居中目不斜視,低眉垂眼。


    許良的才學他最清楚,他也知道出兵韓國的主意是誰出的。


    更重要的,是他想到了來之前許良給他出的計策,心底想著此時自己作為“獅子”,應該旁觀“群狼”爭鬥。


    上官婉兒麵露憐憫,可憐的馮源!


    原本按女帝的意思是申斥一番,再敲打敲打即可。


    如今跟許良正麵對上了,名聲恐將不保。


    女帝蕭綽心下大定,靠坐椅背,嘴角噙笑。


    出兵韓國的理由是許良找的,他親自下場,穩了!


    許良起身,“其一,馮大人方才說韓國與大乾素來交好,此話不對。


    武隆十一年、豐祥四年,彼時我大乾勢弱,遭列國排擠,韓國與魏國勾連,進犯我大乾邊境。


    大乾的宛梁城也被韓國無恥占據,後經武帝、文帝兩代明主先後兩次大戰,這才站穩腳跟……”


    此言一出,在場群臣嘴角抽動,忍不住看向許良。


    大乾跟韓國為數不多的戰爭也就這兩場了。


    但實情是武隆十一年的那場大戰是大乾挑起來的,豐祥三年大乾跟魏國交戰吃了虧,轉身攻韓找補迴來。


    經許良這麽一說,大乾頓時就成了弱勢、委屈的一方!


    馮源聽到許良如此說,不由皺眉:“你這是顛倒黑白!”


    “顛倒黑白?”許良冷哼,“吳大人編纂的《乾史》、《晉屍》寫得分明,馮大人難道不看的嗎?


    還是說馮大人在質疑吳大人?”


    大學士吳明聞言,麵色立馬不善。


    做學問的別的都可以忍,獨獨不能接受旁人對他治學、研史的質疑!


    再說了,編史料這種事自然是誰編的就向著誰的。


    他吳明堂堂大乾人,難不成編史料說大乾無端生事,舉不義之兵?


    必須不能夠啊!


    許良嗬嗬一笑,“其二,剛才胡將軍已經說了,韓國不是什麽好東西。


    他們的壞,是隨根的!”


    “昔年未有三晉時,古晉國動蕩不休,我大乾穆王助晉襄王迴國登基,約定事成之後割河西之地的城池給大乾。


    晉襄王登基之後本想履行諾言,卻被韓智子挑唆,背信棄義,壞了乾、晉百年之好!


    後晉國大旱,又是我大乾順河水而下,運糧賤賣,以救晉國百姓,是為白帆之義……


    可後來呢?


    大乾次年大旱,晉國豐收,晉襄王再次聽了韓智子的話,拒絕相助大乾。


    韓智子無恥小人,讓我大乾平白失了城池,死了無辜百姓!”


    “有道是上梁不正下梁歪,韓智子無恥小人,其後代更是無恥,竟以家臣之身,篡主奪位。


    此等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


    我大乾作為苦主,出兵伐乾,有何不可?”


    說到這裏,許良躬身朝向蕭綽,“微臣鬥膽懇請陛下發兵攻韓!


    上為蒼生大義,好教世人知道王道天命,烈日昭昭。


    中為警示世人,為人、處事、治國當持正道,守信譽。


    下為報我大乾穆王之仇,也為古晉討迴公道,讓世人知道天理昭昭,報應不爽……”


    這套說辭赫然是他先前用來說服蕭綽的,此時被他再次拿來用,效果自是非同凡響。


    群臣議論紛紛。


    “不錯,我大乾穆王的確有過白帆之義,晉襄王也的確言而無信!”


    “因晉襄王出爾反爾,我大乾先後五代明君都要拿迴河西之地,前後死了二十多萬的將士,韓智子是罪魁禍首!”


    “韓國也是小人之國!”


    “出兵伐韓,我大乾占據道義!”


    “……”


    群情瞬間激憤起來。


    不少原本反對伐韓的大臣開始動搖。


    既為大勢,也為心底的那份大義。


    言而無信,以下犯上,無德無義……


    這樣的“小人國”,討伐起來不用有任何心理負擔!


    不少人看向許良。


    誰也沒想到,長安城裏鼎鼎有名的紈絝子,居然是如此一個忠君為國的偉男子!


    為了替大乾祖上祖上報仇,他竟把兩百多年前的舊賬都翻出來了!


    馮源更是目光驟縮。


    他心生一股不妙之感。


    難不成換國計真是許良想出來的?


    不然他何以說出如此慷慨激昂、蠱惑人心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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