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接上迴,纖嫋收了香玉當手下的丫鬟,卻整日使喚她幹髒活累活。香玉想著剛過世的完顏氏,也忍下去。


    十二月十九,弘曆下旨:


    【雍正十三年十二月十九,諭刑部。曾靜、張熙,悖亂兇頑,大逆不道。我皇考世宗憲皇帝,聖度如天,以其謗議,止及聖躬,貸其殊死。並有“將來子孫,不得追究誅戮”的諭旨。然在皇考當日,或可姑容;而在朕今日,斷難曲宥。前後辦理雖有不同,而衷諸天理人情之至當,則未嚐不一;況億萬臣民所切骨憤恨,欲速正典刑。於今日者,朕又何能拂人心之公惡乎?曾靜、張熙著照法司所擬,淩遲處死。】


    寒冬臘月,冰天雪地。前幾日纖嫋還喝著熱乎乎、香噴噴的臘八粥,如今裹著裘皮跟著弘晝來到菜市口。弘晝擔心纖嫋受涼,還專門帶了湯婆子。由於外麵熱水不方便,湯婆子很快就涼了,弘晝又帶來了生石灰。一旦湯婆子冷了,就往裏麵加一點兒生石灰。等水裏麵生石灰過多,又換新水,於是弘晝又讓人挑來幾木桶的水並且攪和著以免結冰。又擔心纖嫋受驚,千叮嚀萬囑咐她若是害怕就不要睜眼睛,還給她帶來了耳塞。


    惡風咆哮,吹斷了光禿禿的樹枝;寒風刺骨,凍得在場人臉色通紅。弘曆也親自來觀刑,坐在高台正中,旁邊坐著幾位王爺:莊親王允祿,果親王允禮,理親王弘晳,和親王弘晝。雍正臨終命莊、果二王輔政,自是一左一右就位;弘晳與弘晝作為弘曆“親愛的”兄弟,也是一左一右靠邊就位。也不知什麽原因,偏偏請來了纖嫋,坐在弘晝身邊。


    菜市口本來是京城最繁華用來買菜的地方,同時也是行刑的地方,因為隻要殺了人流了血,第二日就會生意興隆。因此,許多人擠破頭也要到菜市口做生意。


    行刑台上跪著兩個渾身赤裸的男人,其中一位年近花甲,可是竟然已經白發蒼蒼像是八九十歲的老人,就是曾靜。雍正雖說不殺他,於是他也滋潤幾年。弘曆一登基就要將他淩遲處死,得知這個消息後瞬間衰老,如今老淚縱橫,在寒風中泣不成聲;另一個年輕的男人,仔細看還有些風度,可惜在寒風中瑟瑟發抖,又全然沒有風度。他們渾身凍得瑟瑟發抖,流出來的眼淚瞬間凍成了冰。


    “行刑!”弘曆冷庫下令。


    頓時,曾靜和張熙都痛哭起來求饒。曾靜挺著一把老骨頭,痛斥:


    “皇上,您不忠不孝啊!先帝說過不會殺我們的,後代子孫一律不得問罪,您怎敢……”


    “先帝仁慈,讓爾等活到今日,爾等本應感恩戴德,卻在此處血口噴人。先帝被爾等汙蔑譽,以致抱憾而終。先帝能忍,朕不能忍!”弘曆依舊冷漠地看著二人,“繼續行刑。”


    劊子手包了一口水,然後吐在大刀上,接著取下二人身後的牌子,接著就以熟練的刀工切下一片又一片的薄肉。據說淩遲最高有三千三百五十七刀,甚至會分好幾天進行。


    “一,二,三……”劊子手的徒弟在一旁報數。


    纖嫋本來也很好奇淩遲到底是什麽樣的,但是看到第一片肉割下來的時候,竟尖叫起來,她馬上縮在弘晝懷裏不敢看。


    “別怕,別怕,一會兒就完了。怕就閉上眼睛,別怕。”弘晝輕聲安慰。


    “讓她看著,一刀都不可錯過。”弘曆注意到纖嫋害怕的神色,依舊不留情麵:“李玉,盯著和親王福晉,不準她閉眼。”


    “嗻。”李玉來到纖嫋身邊,十分恭敬:“福晉,繼續觀刑吧。”


    這是專門請他們來看的!弘曆不太相信弘晝會有不臣之心,但是又擔心纖嫋被坑蒙詐騙,自然要給他們一個下馬威。至於允祿和允禮,弘曆不太認為他們敢造反;而弘晳,自然是弘曆的眼中釘,肉中刺。給他一個震懾,讓他提前醒過來也好。


    下了聖旨,纖嫋隻好離開弘晝的懷抱,強行睜大眼睛,好幾次剛閉眼,就被李玉提醒。明明是觀刑,卻像是行刑一樣。弘晝不能看她,隻能默默觀刑,但是死死攥著纖嫋的手。冰雪漫天飛舞,曾靜、張熙本來就凍僵,也算是減輕一點兒痛苦。劊子手嫻熟的刀法,偶爾將某塊肉或者某個器官舉起來給大眾觀賞。


    【一刀肉謝天,二刀肉謝地。先切左胸膛,叫錢祭天地。三刀魚鱗割,哭聲踏山河。幾滴鮮血珠,內是白生肉。三刀空中旋,天地鬼神謝。數刀見明肉,薄膜可透光。五髒腹中蕩,心跳甚是狂。冷水澆人頭,迅手捏喉頭。紫舌吐唇外,斬斷刀不抖。割下襠中物,舉起皆啼笑。犯人痛哭喊,聲音已嘶啞。來生愧為男,座中皆鄙夷。挖去濁雙目,血柱傾瀉下。白雪開紅梅,腥臭血跡斑。野狗覓腥來,餓鷹叼肉飛。模糊一肉身,腹中腸可見。權貴冷言觀,平民嬉笑言。菜市口見血,興隆一整年。千刀萬剮後,心髒一刀穿。隻因文字獄,一生已走完。警醒世人間,行為必規範。若是君王怒,恐要遭此難。】


    看著兩具血肉模糊的屍體,纖嫋已經嚇得不知所措。觀刑似行刑,行刑結束竟昏迷在坐榻上。眼見著纖嫋被嚇暈,弘晝急壞了,在座的王爺們和弘曆都注意到了,二位皇叔忙問弘曆是否請太醫治療,弘晳擔心不已卻不敢表露,弘晝已經急哭。弘曆見纖嫋臉色蒼白,麵無血色,道:


    “弘晝,你帶著她先迴去吧,找個太醫好好看看,想必是受驚了。”


    弘晝連忙帶著纖嫋迴到王府,連忙讓崔奇哲診治,所幸隻是受驚,並無大礙。


    崔奇哲開了藥,弘晝給纖嫋喂了一道藥,就好了許多了。但是纖嫋依舊心有餘悸,被噩夢困擾。


    “別怕,我會一直陪著你。”弘晝給纖嫋喂藥,“你要乖,不能怕苦。”


    “我就是不喜歡吃藥。”纖嫋很委屈,“為什麽要讓我去看那淩遲?怕不是故意嚇我!”


    “他是要給我們一個下馬威啊。”弘晝歎氣,“我是他的兄弟,自然是他最防著的,所以才會讓我們一起來。以後,他必定會時常來敲打我們,你要有準備。”


    “我知道了。”纖嫋喝了一口藥,然後馬上皺起眉頭:“好苦哦!”


    “良藥苦口。”弘晝安慰,“一會兒我給你吃糖,你想吃什麽,我給你買。”


    “我要吃冰糖葫蘆,酸酸甜甜,我最喜歡了!”纖嫋道。


    “好,答應你。”弘晝摸著纖嫋的臉,“你今年二十一了,我還沒有給你取字呢!”


    “不必了,都過了六年,沒這個必要了。”纖嫋又想起上一次取字,“你怕不是又嫌我名字拗口了吧?”


    “那怎麽行?”弘晝看著窗外皎潔的月光,“你就像那月宮仙子來到我身邊,是我這輩子最大的福分,小字‘月嫋’如何?”


    “月嫋……你怕不是諷刺我吧?我不幹,堅決不幹!”纖嫋忽然哭了,“你不滿意我就直說,為什麽要羞辱我?”


    “羞辱你?我什麽時候羞辱你了?”弘晝一臉疑惑,“你不滿意就算了,可是我怎麽也不明白哪裏羞辱你了?”


    “漢人習慣連名帶姓叫人,雖然咱滿洲人不興這一套,你把姓帶上,不就是‘吳紮庫?月嫋’了嗎?你怕是用諧音來侮辱我吧?”纖嫋哭鬧。


    “諧音?諧音什麽?”弘晝更加疑惑,“好福晉,你就告訴我嘛!”


    “你還記得上次你拿給我看的那本《金瓶梅》裏麵有一個人叫吳月娘嗎?你把‘紮庫’這兩個音去掉,不就是和那吳月娘讀音相似嗎?我哪裏算是老奸巨猾了?你希望你身邊有一隻披著羊皮的狼嗎?”


    “原來如此啊!”弘晝哭笑不得,“我原是沒這意思的,既然如此,我們就跳過字,取號如何?不如,我叫你‘小嫋兒’如何?”


    “那隻能叫愛稱,不能叫號。”纖嫋看著“沁古齋”三個字,“不如我就號‘沁古居士’如何?”


    “沁古居士?甚好,甚好。”弘晝笑了,“那我豈不是要號一個稽古居士?”


    “正好,稽古居士和沁古居士。”纖嫋笑了。


    正其樂融融的,纖嫋忽然看到角落裏麵香玉正在擦花瓶,心裏頭不爽,想著什麽時候不打算偏偏這個時候過來,怕不是就是想來勾引男人吧。那個花瓶是汝窯瓷,異常珍貴,是以前明朝宮廷裏麵的,異常珍貴。整個韞襲苑很難有一百兩銀子以下的物品,就算是一個普通的燭台,都需要尋常百姓幾十年辛苦勞作才能買到。韞襲苑格外奢華,香玉剛進來的時候就眼花繚亂,知道這裏每一件物品都價值不菲。臥房裏麵的茶幾是百年紫檀木,忽然纖嫋看到上麵的刮痕,頓時有了文章。


    “好端端的桌子怎麽壞了?”纖嫋走過去撫摸著刮痕。


    “我看看。”弘晝走過去,“是挺可惜的。”


    “香玉,你打掃的時候可有看到?”纖嫋問。


    “迴主子,奴才今日才到這裏麵打掃,還沒有擦到那裏。”香玉道。


    “那你不就是打掃不周嗎?這麽厚的灰,倒把我的袖口弄髒了。”纖嫋埋怨。


    “好了,她也忙不過來,一會兒叫她把衣服洗了將功贖罪吧。”弘晝道,“這桌子壞了,我叫人給你換一個好的。”


    “這好端端的桌子怎麽會壞?琅玕和玲瓏是我身邊人,自然不會去破壞,怕不是有些人看不慣我故意拿我的桌子出氣吧!”纖嫋看著香玉,“你說是吧?”


    “迴主子,奴才不敢!”香玉馬上跪下。


    “不是你還能有誰?”纖嫋生氣。


    “好了,你下去,別惹嫡福晉生氣。”弘晝示意香玉出去,又握住纖嫋的手:“你這指甲那麽長,怕不是不小心刮壞了吧。”


    “這就開始袒護她了?”纖嫋怒道,“看著她我就心煩,你不幫我反而幫她!”


    “你別無理取鬧好嗎?”弘晝終於有些忍不住了,“我向你保證,我對你絕無二心,不要總是猜忌別人。你這是不信任我吧?”


    “我哪敢不信任你?我就擔心又有哪位妹妹絆住你的腳。”纖嫋開始賭氣,“你若是有納妾之意,知會我一聲便是,我這個當姐姐的自是不會虧待她。”


    “給你講一個故事吧。”弘晝本來先要和纖嫋吵起來,又想到完顏氏的囑托,還是心平氣和下來:“明朝初年的時候,有一位大臣叫常遇春,被封開平王,為明朝立下赫赫戰功,然後朱元璋就賜給他幾個美人,偏偏他的妻子吃醋,常遇春對幾個美人便隻受不用。有一次一位美人給常遇春端來補湯,因為常遇春多看了她幾眼,於是那夫人就將那美人的手砍下來。很快朱元璋聽說了這件事,就把他的夫人召進宮來,次日上朝的時候就賞給大臣們每人一碗渾濁黏糊的湯,並說這是‘妒婦湯’。等常遇春迴到家的時候,才知道自己的夫人就是那碗湯的原材料。”


    纖嫋本來膽子就小,又剛剛看過淩遲,如今還心有餘悸,聽說了“妒婦湯”的故事,心裏麵十分害怕,但是仍然強裝鎮定。弘晝明顯看出來纖嫋在吃醋賭氣,也知道她善妒的原因,也不責怪,又講了一個故事:


    “房玄齡聽說過吧?他有一個妻子盧氏,房玄齡害怕又敬重。有一次房玄齡請求唐太宗下旨讓盧氏不再生氣,但是唐太宗卻送過去兩個美人,又讓皇後親自勸說盧氏。你猜怎麽著?盧氏麵不改色,毫不動容。唐太宗生氣了,一個選擇讓她不再妒忌,一個選擇就是死路一條,她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後者。唐太宗讓太監端上來一杯毒酒,盧氏一飲而盡,可是裏麵竟然是醋,於是就有了‘吃醋’這說法。唐太宗感覺很震驚,但是也放過了她。但是你可知道,人家有妒忌的資本。有一次房玄齡生病,覺得自己活不久,就勸盧氏改嫁,可這盧氏不但不改嫁,反而剜了自己的一隻眼睛表示絕無二心,並且將家裏麵的事打理得井井有條,從不讓房玄齡操心,後來在她的照顧下房玄齡病好了。你若是有這資本,隨便你怎麽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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