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忙慌間,不注意呯地撞上一個路人,那人又似身子骨健壯,撞下來紋絲不動,反倒芸香被一股力反推,直往後跌去。


    哎喲一聲,那人一把摟住她,深深的一雙幽黑眼眸直視進她的眼裏,卻如波心投下一顆石子一般,她仍心漪蕩漾間,那人已經將她扶正鬆開,一言不發地擦身而過。


    她轉身望著他離去的修長背影,正猶豫著要不要叫住他時,宣六遙已攔在此人麵前:“封二公子?”


    封容醉冷眼看了看,認出是他從前頗傾心的皇殿下宣六遙,冰冷的臉色才略略拂過些春風,勉強迴道:“皇殿下,幸會。”


    他仍是那麽俊美無暇,可又似乎變了模樣。那一身的油滑之氣全無,甚至連眼底的那份倨傲,也似從雪山化成粗礪野山一般,越發地拒人於千裏之外。


    似乎過了一個年,他已經從少年,徑直成了一個冷硬漢子。


    宣六遙正恍惚間,封容醉卻又似換上了從前的麵孔,從唇角邊浮起一絲討厭的笑容:“皇殿下,好些日子沒見,可想死我了。”


    宣六遙側了側身子,穿過他的肩頭尋找佘非忍他們的身影。他們正圍在一個賣小玩意的攤子前,芸香陪著他們,眼光卻往這邊溜。而佘非忍往他這邊看了一眼,目光從封容醉的背上溜過,隨即便收了迴去,繼續和胡不宜討論手中物件。


    封容醉順著他的目光迴身看了一眼,戲謔道:“皇殿下可真是一個好師父,我都想做你弟子了......不,做你的兒子可好?”


    宣六遙笑笑,望向他的腿:“好了?”


    他的臉色變了變,隨即眯起眼睛笑:“早好了。”


    “當初聖上告訴我你腿跌壞了,原本該來看你,不過......想著避嫌,也就未來。眼下看你沒事了,我也放心了。”


    封容醉盯著他的眼裏閃過幾絲針似的冷光:“聖上告訴你之前,你知道麽?”


    “自然不知。怎麽......?”


    難道他跌斷腿的事情另有隱情?


    宣六遙不自覺地蹙眉迴憶,那時,他們正在糾纏宣四年的事,封容醉跌斷腿難道與此有關?又怎會有關?


    他疑惑不解地抬眼望去,眼前已沒了封容醉,張望去,他的背影在人群中顯得寥落,正漸漸離去。


    卻是一個令人生起幾分心疼的背影。


    他呆呆地看著,封容醉心有靈犀似地,迴頭望了一眼。倆人隔著熙攘人群,將視線化成茫然的長劍,堪堪地撞了一撞。


    宣六遙迴過身,目光落在佘非忍身上,眼睛亮了一亮,卻又陷入思索之中。


    滿眼裏芸香在向他招手,他卻視而不見,直待被經過的路人撞了一下,他才醒過神來,匆匆過去替挑好了心儀物件的他們付帳。


    -----------


    過了幾日,不待他想好是否派佘非忍去送信,封容醉不請自到,當著仆人的麵,修長的手便往宣六遙的臉上撫去:“日日思君不見君,君不召奴奴自請。”


    宣六遙推開他的手輕斥:“別胡鬧。”


    “就鬧了。誰讓你迴了京,當了王爺,就對人家不理不睬了?”


    “再鬧,趕你出去了啊。”


    “好,不鬧。不過你這裏不清靜,皇殿下陪我去小樹林裏坐坐。”


    “不去。”


    “去。”


    封容醉不由分說,牽住他的手腕就往書房外走。他是練家子,看起來皮白臉淨的,手卻似一副好看的鐵鉗,將他牢牢鎖住、身不由己。


    宣六遙想起了當年被溫若愚擄上屋頂的情形,可溫若愚隻是開個玩笑,眼下這個,卻是實打實的,有那異癖的。他一邊跟著走,一邊警告道:“封二公子,你若惹惱了我,我可是不會客氣的。”


    “怎麽?”封容醉手一拉,將他猛地拉到身前,幾乎臉貼臉地低聲問道,“也把我從屋頂上扔下去麽?這迴,是想摔斷我的右腿,還是兩條腿都要斷?”


    “什麽意思?”


    封容醉的眼裏現出惱意,他摟著宣六遙,幾乎是將他抱進了小樹林裏,確待四周無人後,才將他往吊床裏一扔,直通通地站在吊床邊垂眼問道:“當初我摔斷腿的事,你當真不知?”


    “知道......聖上告訴我的。我承認,我那時心思不在你身上,也沒想辦法去看你,是我的錯,我跟你賠罪。”宣六遙把手臂擋在胸前,急赤白臉地爭辯。


    封容醉彎下腰,逼近他的臉:“我再問一遍,讓我摔斷腿的事,你真不知?”


    “知......哎?讓你摔斷腿?誰讓你摔斷腿?”


    “白溪山。他是我父親的人,那段時日,他與你有來往。你們在密謀一件大事......當然,眼下我已經知道是什麽事了。但那時,你可知他要摔斷我的腿?”


    “他......”宣六遙一時語塞,想問白溪山為何要摔斷他的腿,但想來,總歸是怕他礙了事,“我真不知。我若知道,自然會保護你的。”


    “保護?”


    封容醉顯然楞了一下,他盯著宣六遙的眼睛,似在辨認此話的真假。好半晌,他的眼裏起了霧,臉又往下沉了沉,嘴唇幾乎貼了上來。


    宣六遙趕緊扭開臉,把他推了推:“容醉,雖然你年紀要比我長些,但我覺著你像我弟弟似的......”


    封容醉嗤地一笑,直起身:“我也覺著你像我師父似的。不過我師父長得沒你俊,我對他也隻有師徒、父子情分。”


    他伸手將他拉起,自己坐到另一張吊床上,似乎腦子鏽住似地,頓了半晌才說道:“我一直在想,你知不知道此事?若是連你也算計我、傷我,那我就學你那弟子,到處殺人取樂去。”


    “非忍那時被你教壞了,你居然有臉說學他?”宣六遙蹙起眉,語氣間生出一股反感。


    封容醉又是一笑,點點頭:“嗯,是我教壞了他。”


    宣六遙餘怒未消,扭開臉不再說話。封容醉看了他一會,默然一笑:“不如我也拜你做師父吧?”


    “不敢。”


    “莫不是皇殿下嫌我辱沒了你?”


    宣六遙橫了他一眼:“是我怕降不住你。”


    “皇殿下若收我做弟子,我告訴你一個天大的秘密。”


    “既然是天大的秘密,你若願告訴我,便告訴我。若不願,便不告訴。莫與旁的扯上關係。”


    “你若不是我的主心骨和靠山,我哪敢告訴你?”


    “即便做了你的師父,我也不定能做你的主心骨和靠山,怕是你打錯主意了。”


    宣六遙一句一句地杠他,封容醉沉默,臉色暗淡了下來,再抬眼時,眼裏似有些波光,倒像是要哭了。


    在江南時,他也曾這般,欲淚還休地,把他誆到了煙花之地。


    宣六遙決計不理他,他總歸是拿個不入流的小秘密誆他,騙他允了當這便宜師父,往後也好有借口常來騷擾——他定是從佘非忍處知了他的脾性,知他心軟,要用這些苦情來軟他的心腸。


    他往吊床上一躺,閉上眼。


    聽著封容醉的腳步往外走去,卻也不曾遠去,一會兒,不遠處傳來喀喀的鑿木之聲,想來是把上次未雕刻完的木像繼續完成。


    喀喀聲不斷,間或還有封容醉吸鼻子的聲音,似在邊刻邊哭......真是,這般地想讓他心疼。宣六遙終是不忍,隔空取了一條幹淨帕子替他送去,果見封容醉悶著頭,在用一把小刀刻木頭,眼裏眼淚一汪一汪地湧出來,擦都來不及擦。


    像個無助而絕望的孩子。


    宣六遙又想起白蟒曾說過的話:“他沒有摸到鑰匙,哭了。”


    封容醉那時還是個年幼的孩子,想來是絕望地嚎啕大哭,才引來人救。可他如今已二十出頭,自然不能如小時那樣,在人前放聲痛哭。


    可那眼淚,不會因為沒有喧囂,而少了痛苦。


    “我......做你師父。”宣六遙也蹲著,慢吞吞地說道。


    封容醉的手停了一下,卻賭氣似地,又一下一下地刻起木頭,偏不肯理他。隻眼淚卻是止住了。


    又削了一會,他停下手中的活,抬起頭看宣六遙:“真的?”


    “自然是真的。”


    “可我不想拜你為師了。”


    “......無妨。”


    “我把那個天大的秘密告訴你,”他直勾勾地看著宣六遙,“那蘭王是假的。”


    “什麽?”宣六遙莫名其妙。


    “白溪山是我父親的棋子。我的人親眼見著他當上親王後在城外的一個尼姑痷裏密會我父親,舉止仍如他的屬下一般。如果他是真的親王,又怎會尊我父親為上?”


    宣六遙疑惑地看著他,白溪山自然是宣四年,宣四年也知道自己是宣四年......或許,隻是宣四年感念封愁初助他一臂之力,才如此敬重。


    他正要提醒封容醉不要多想,不要管這種閑事,封容醉卻低聲說道:“我猜,父親的野心不止於此。接下來,他會讓白溪山篡位,他好做幕後皇帝,又或者,他再替了白溪山直接當皇帝......”


    宣六遙一把捂住他的嘴:“你知不知道你講的什麽?!”


    封容醉輕輕巧巧地扒開他的手,反過來牢牢攥在手心裏,像是對情人發誓似的,眼裏冒著灼灼的狂野的光:“與其讓這種賊臣奸子做皇帝,不如皇殿下你來做,你是東宮太後的親......”


    宣六遙又伸出另一隻手捂他的嘴,卻被他又一手抓住。


    “皇殿下,你想想如何此事一舉打敗白溪山,再把那傻皇帝踢下去。我會幫你的......”


    “你別胡說......”


    “我不是胡說,我更不會害你,我願意把我的心剖給你看。哪怕在這件事中我最後因封家的連累死了,我也情願。”


    “封容醉,你閉嘴。今日說過的話,我就當你放屁,出了這個林子就什麽也沒有了。以後若再胡鬧,我定不饒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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