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眼下隻有波濤,連海岸線也看不到,可見他們離岸極遠。隻能憑著日頭與羅盤往西航行,至於能不能正好迴到慧州,怕也是要撞大運才行。


    用來記日子的橫線時劃時不劃,總有遺忘的時候,從那時起又劃二十來根時,他們終於看到了一條岸線,長而直地嵌在天邊。


    “嗷——”


    佘非忍最先看見,忍不住嚎叫起來。他與胡不宜玩得多了,也沾染了遇事嗷叫的習慣。


    胡不宜正想嚎叫,卻聽身邊的宣六遙也發出一聲長長的“嗷——”,與他平素裏穩重矜持的形象極是不符,她抬眼看看他,發現他的下巴上有一圈淺黑。


    “宣六遙。”


    “哎。”他滿臉興奮地低頭看她,“我們要迴家了,連著這艘大船一起迴家了!”


    她卻指指下頜,提醒道:“蹭了髒的。”


    宣六遙摸了摸下巴,滿手的絨茬,再往下摸,喉結也出來了。他歎了口氣,喉結倒也罷了,長就長了,隻是這胡子,往後還要每日刮,麻煩。


    沒有船工,他們也就不特意找碼頭,免得倉促間衝撞了其他船隻,隻找了塊淺水的地方靠了上去。眼前似是一個孤島,泥灘、疏樹,看著有些荒涼。岸邊停了幾隻舊漁船,掛了幾張舊漁網,想來也是有人來過的。


    仿若慶賀他們的靠岸,連著日光也很明媚,讓人心頭沒來由地覺著舒暢。


    “行了,我們去整理行裝,先下岸。搞清楚這裏是何處。”


    一聲令下,他們噔噔噔衝上二層艙房,各自整理起行裝來。宣六遙順便在門口喊了莫紫萸:“紫萸,收拾收拾,準備下船啦!”


    莫紫萸在裏邊應了一聲。


    不多時,四人牽著白鹿聚到甲板處。


    宣六遙的目光掃過莫紫萸,她的個子越發苗條豐盈,因著難得出艙,肌膚也是養得白晳嫩滑,比“她”時顯得越發柔美文靜,神情斂斂的,連笑,也是微微的。


    終究還是不一樣的。


    他的喉頭略略哽了一下。


    其實算下來,他和“她”在一起的時日不過兩年,而莫紫萸複活後,跟著他們不知不覺又是兩三年,若不是莫紫萸跟著,此時他想起的,也隻是“她”十三四歲的模樣。


    他們先下了船,胡不宜在船上收好舷板,再翻過船舷,縱身躍下,穩穩地落在地麵,衝著他們仰臉一笑,小白牙鋥地發亮。


    宣六遙忍俊不禁,不由得伸手牽過她的手:“走吧,小祖宗。”


    ------------


    小島上居然有幾間房屋,用磚和蓬草建起,看著並不算新。有開著門,門人有人在勞作,見著他們幾人,驚訝地直起身子打量。


    佘非忍上前詢問:“老丈,請問此地是何處?”


    老丈說話並不清楚,好不容易才搞清楚,這個島並無名字,也不知靠近何城,好在有個稍年青些的,與外頭的人有來往,也便知曉了,此處在大梁朝東北邊境線附近,離京城約有一兩百裏。


    那年青些的自稱阿甲,將他們引至一處空屋:“此屋空著,諸位可在此歇腳。小的弄些吃食來。”


    “多謝。”


    佘非忍給了半吊銅錢,跟著他去取吃食。


    其實在船上也不缺吃食,不過腳踏實地地吃東西的日子,已是隔著許久了。


    宣六遙坐在屋中等著,撐著頭,閉著眼,感覺腳底仍踩在船上似的,晃晃悠悠。身邊莫紫萸亦坐著,胡不宜坐不住,已經走到屋外去了。


    屋內安安靜靜,隻有倆人輕微的唿吸聲,雖然無風,卻也似有一股如煙般的輕風在屋內慢慢遊動。忽然聽到屋外一陣奇怪的聲音,似有人在叫罵,卻又聽不清在罵什麽。


    那聲音由遠及近。


    胡不宜嘿地叫了一聲,像是遠去了,在那邊唿喝起來。


    出什麽事了?


    宣六遙趕緊奔出屋,極目一望,胡不宜竟然在跟一個滿麵黑須的男人打起來了,而佘非忍在不遠處抱著一棵樹,心有餘悸地望著他們。


    那男人自然是打不過胡不宜的,胡不宜連踹帶刺,那男人哀嚎著翻滾到一邊去了。


    “住手,住手!”宣六遙著急慌忙,才踏上人家的地盤不到一刻,怎地就打起來了呢?


    阿甲也奔了過來,一臉莫名其妙,不過臉上並無惱怒,想來打的不是他的家人。


    “怎麽迴事?”宣六遙捉著胡不宜問。


    “他打非忍!”胡不宜氣乎乎的。


    哎?


    這人莫不是瘋子?


    他望向佘非忍,佘非忍卻躲在樹後,也不出來。他又看向阿甲,阿甲也糊裏糊塗,拿著鏟子指指那男人:“從海上漂過來的,有些時日了......你們認識?”


    宣六遙剛想說不認識,卻止了口,過去仔細瞧了兩眼,啞口無言。


    竟是不曾打理胡須的宋懷玉,他又變得黑黑瘦瘦,卻也沒了精實的模樣,頭發淩亂著,衣衫也是破舊,顯出許多潦倒與落魄來。


    他落下海去竟沒死?


    又為何要追打佘非忍?


    正思忖間,有人從身後拉著他的衣襟:“師父,離他遠些,他已經瘋了。”


    也是有些道理。


    宣六遙退後兩步,可宋懷玉抬起頭,指著佘非忍嗬嗬叫喊,眼裏極是憤怒。顯然這倆人之間有著不小的恩怨。


    這倆人能有什麽恩怨,難不成佘非忍捉弄過他?


    罷了,罷了。


    宣六遙溫言勸宋懷玉:“宋隊長,我這孽徒若是做過對不住你的事,在下替他道歉了。你不若跟著我們迴去,待到了城裏,找個郎中看看嗓子和身子,如何?”


    宋懷玉想了想,一骨碌爬起身磕了個頭,然後跟著他屁顛屁顛地進了屋。


    佘非忍站在原處,盯著宋懷玉的背影,眼裏閃過一絲不屑與陰冷。


    ----------


    五人圍桌而食,飯菜簡陋,上的又是碩大的梭子蟹——他們吃膩了的。宋懷玉卻不客氣,一大碗糙飯,兩隻大蟹已經落了肚,手中還在剝第三隻。


    佘非忍手中擎在竹筷,筷尖無意識地斜斜撇向他,若是沒有師父在,那筷子大約已經往宋懷玉脖子中捅去了。


    誘殺女鮫那日,宋懷玉取得鮫珠後,在船底躲了許久,躲過殺人魚,又攀著繩網,直到入夜才悄悄爬上大船。


    本欲用鮫珠引佘非忍上鉤,趁機先除佘非忍,再圖其他仨人,以便奪下大船、獨吞鮫珠,不想佘非忍眼裏冒起綠光,他不知不覺間見他妻子招手,將他引向一條康莊大道,待醒來時冰冷的海水包裹著身子,自己竟已墮入海中。


    又醒時,他被此處漁民相救,才知自己被海水衝至岸邊,保得小命,然而大約是嗆入海水所致竟不能言語。


    而那鮫珠早已不知去向。


    想來定是那小子使了邪術,令自己神智喪失,搶了鮫珠又引他投海,真是心狠手辣心黑如夜。


    他恨透了佘非忍,竟也未想到,老天保佑,讓他在此處又遇見他們。


    他恨恨地剝著蟹殼,心想吃飽了飯,有了力氣,再將他們一一除去。若是那小子吞了鮫珠,便剖開他的肚子找迴來。


    一碗熱湯被送到他跟前。


    宣六遙柔聲說道:“宋隊長,海蟹性寒,喝些熱湯,中和一下,免得傷了脾胃。”


    語氣真真切切,溫溫和和。


    這是個慈悲心腸的,寧願不要鮫珠也不肯殺鮫人的。


    宋懷玉手一抖,幾縷玉白的蟹肉掉落桌上,停了半晌,他掩飾似地撿起蟹肉塞進嘴裏,倉惶地點頭謝過。


    -----------


    既知道此處在大梁朝北線,往南陸路可去京城,海路可去江南。原本宣六遙還有些猶豫,現下多了一個宋懷玉,他決定仍是迴船,將大船和宋懷玉交還溫若愚,再作打算。


    他們返迴船邊,佘非忍攀著八爪鉤索先行爬到船上,再放下踏板,站在舷處看著幾人上船。


    宋懷玉走在最後,正欲踩上甲板之時,佘非忍突然伸手攔住:“等一下,搜身。”


    搜便搜,殺人的短刀已經墜入海中,否則,今日見到他時便已一刀結果了他。


    他展開雙臂,任由佘非忍伸手在自己腰間摸來摸去。


    宣六遙他們已經走至船頭,身影隱於船艙之後。


    宋懷玉正低下頭,打算用目光瞪視佘非忍,卻見他仰起小臉,對著他笑得如花開鳥飛、一片歡欣,令他情不自禁地生起一股寒意。


    隨即,那雙清秀細目瞬間陰狠如磔。


    宋懷玉覺著自己的肚腹處涼了一涼,又熱了一熱,冷熱衝疊幾次,身子不聽話往後仰起,眼中隻見這姓佘的小子得意的黑睛、高大的船艙、藍天、白雲......他覺著自己墜了下去,又飛了起來。


    ----------


    佘非忍將短刀在踏板上蹭去血漬收起,不緊不慢地抽上踏板,一迴身,他隻覺全身的血都滯了一滯。


    宣六遙不知何時返了迴來,正站在轉角處看著他,眼裏的震驚尚未褪去,臉上卻漸起怒色。


    “為什麽?”


    他隻問三個字。


    佘非忍低了低頭,解釋道:“這廝不安好心。我怕惹來禍患,幹脆先除了他。”


    “如何說?”


    “他......他殺了那個女鮫人。”


    “什麽?”宣六遙吃驚地衝了過來,“你說他殺了她?什麽時候的事?怎麽殺的?”


    “那天夜裏,我去甲板上撒尿,正好看見他殺了那個女鮫人,他威脅我不許告訴你們,要不然就把我們幾個全殺了。我氣不過,趁他不備,把他掀進海裏去了......怕師父難過,也就沒說......”


    佘非忍的眼眶泛了紅。


    宣六遙從船舷邊探出頭。宋懷玉仰麵朝天,肚腹處大片的血漬染紅了身下的泥土,雙目怒睜,尤不能閉眼。


    死人卻是不能說話的。


    宣六遙捏著拳頭,狠狠地捶了捶舷欄。


    疑竇又升了起來。佘非忍的話,究竟能不能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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