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為何還要親手殺了雪柳,留給她們殺不好麽?”


    “不行。那瓶毒藥無色無味,留在梅紫青處我心裏難安,不如送給雪柳用好了,誰讓這丫頭幫著那賤貨坑害我們!”


    香齡白著臉欲言又止,半晌,才低低地說了一句:“她也是身不由己。”


    梅紫青垂著眼看她,知道她也在說自己毒殺雪柳的事,輕歎一句:“是,隻有主子好了,下邊的人才能好。”


    這句話,就是說給香齡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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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飄雪了,這是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


    天色也黑得早。


    晚飯剛吃完,就要點燈了。


    朱青顏披著滿身的雪掀開了佘非忍屋子的厚簾,一進去就很熟絡地吩咐下人們拿木盆,加熱水,然後侍候他洗臉洗腳。


    這些時日,她每日中午送飯、晚上替他洗腳,任他怎麽給臉色,她都腆著臉往前湊。漸漸地,他似乎習慣了,有時候不看她的時候,他便覺著在身邊忙乎的人成了母親朱紅顏,就連睡覺時替他掖被子、摸他頭的,也成了母親對他的疼愛和寵溺。


    他甚至,還去看了一迴佘清寒。雖然隻是短短一刻,繼母朱青顏的眼裏流露出的欣慰幾乎淹沒了他的不甘心。


    或許,她是真心的吧。


    溫熱的水包裹著他的雙腳,朱青顏柔嫩的手指也輕輕地搓著他的腳背和腳底,溫溫軟軟,每觸一下,都帶著一種溫暖的寵溺,讓他沉浸其中,無法自拔。


    他閉著眼睛,這樣,身邊的人便成了母親朱紅顏。


    她正溫柔地絮叨:“腳底這麽厚的繭子,一會我用脂膏給你塗上厚厚一層,晚上穿上襪子睡覺,這繭子慢慢地就軟了。你試一下嘛,剛開始會有些不習慣,塗個兩次就好了。我跟你說啊,以前我腳底也......”


    門突然被撞開,打斷了此時溫暖而融洽的氣氛。桃紅滿臉驚慌地出現在門口:“主母,小公子他又發熱了!”


    “啊?”


    朱青顏大吃一驚,扔了佘非忍的腳就往外衝,衝到門口又急匆匆返迴來替他擦腳。


    佘非忍讓開,冷淡地說道:“你去吧,我自己來。”


    朱青顏猶豫了一下,放下帕子,又哀求地抬頭看著他:“非忍,你一會兒來看看清寒好不好?你弟弟喜歡你,若是你在他身邊,他會高興的。”


    他垂著眼替自己擦腳,卻不說話。


    朱青顏見狀,輕歎了一口氣,起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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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佘非忍不緊不慢地穿上襪子,穿上鞋,穿上棉馬甲,仔細地裹緊,跟丫環說了一聲“我去看看”便出了門。


    朱青顏的屋裏亮著燈,有下人急匆匆地往宅門趕,想來是去請郎中了。


    下雪的晚上,也不知能否請到。


    屋裏頭,朱青顏和佘景純都在,彎著腰圍在佘清寒的搖籃前,滿臉焦急。佘清寒此時大約正很難受,不時地從喉嚨裏擠出哭聲,卻是哭得斷斷續續、有氣無力。


    佘非忍靜靜地站在屋門口,心想這個短命鬼,暫時不要這麽快死吧?還沒欺負他呢。


    郎中居然請到了,畢竟這是尚書家的公子,也是怠慢不得。


    是這忽然的變冷,讓佘清寒驟然受涼,寒邪起得急,光吃藥竟不夠了,郎中經得佘景純的同意,取出了針灸的銀針。


    銀針又尖又細,讓一旁看著的佘非忍起了一陣惡寒。


    然而那讓他害怕的銀針,卻是細細密密地紮進了佘清寒的額和胸。佘清寒發出一陣尖利的哭叫,那聲量竟比平日裏高出許多,按著他手腳的朱青顏心疼得支撐不住,讓佘景純替了下去。


    佘清寒尖叫著,像一隻肚皮朝天翻著的小蛤蟆,徒勞地掙紮。他的叫聲鑽進佘非忍的耳朵,攪動著他的心腸,他說不出自己此時是什麽感受,高興還是難受?抑或,是同情?


    他為什麽要同情這個小崽子?


    這小崽子是朱青顏的兒子,是要跟他爭奪家產的小混蛋!


    他漠著臉轉身要走,肩膀卻被緊緊按住。朱青顏不知何時站到了他的身後,此時像是難過得要找人依靠似的,趁勢摟住了他。


    她彎下腰,把下巴搭在他的肩上,在他耳邊低聲地哭泣。


    有意無意地,滾燙的淚水蹭到他的臉上。


    朱青顏一邊抽泣,一邊在他耳邊訴說:“非忍,你弟弟跟你小時候長得一模一樣,看到他,我就想起你小時候。我真希望你們兄弟倆都能好好長大,將來兄慈弟悌,和樂融融。你比他大七歲,想想你再大些,他就像一條小尾巴似的粘在你身後。他會很喜歡你,會整日裏跟我說哥哥怎麽樣、哥哥如何待他好。若是我讓他在哥哥和母親之間選,他一定會選你,選你這個哥哥......”


    哭訴聲絮絮叨叨地鑽了他的心裏,他似乎看到了朱青顏說的那個場麵,他個子高高地在前邊走,佘清寒邁著小短腿在後邊追,嘴裏不停地喊著“哥哥,哥哥”,聲音奶聲奶氣,呆萌極了.....


    朱青顏仍在抽泣:“可是清寒的身子,真不知道他能不能撐到那一天?他還不會說話,他都不能叫你一聲哥哥。若是他能好好活著,能無病無災地活著......他一定喜歡你極了。”


    一陣難過襲過他的心裏,他忍不住低下頭,掩飾要落下的淚。


    佘清寒的哭聲低了。


    他抬頭看,郎中和佘景純都如釋重負地直起身,想來是已經施完針。郎中仍在叮囑:“注意冷暖,明日我再來施針。”


    “好好。”佘景純答應著,一臉愁容地將郎中送走。


    他倒是想把郎中留下,隻怕人家不肯。


    他隻能歎著氣,返迴屋中,眼前情形卻讓他呆了一呆。


    朱青顏正跪在佘非忍跟前,揪著他的衣袖哀求:“非忍,非忍,求你救救你弟弟......”


    佘非忍一臉愕然。


    他又不是郎中,怎地求到他這裏來了?


    朱青顏原本還想哄他一段時日,哄到他完全入了彀再提出要求,但是眼下佘清寒突然發病,讓她等不及了,此時雖是半生不熟,但有個佘景純在旁邊,想必也能加上一把火就能把這佘非忍給烤化了。


    她幹脆摟住他的腰,把臉貼在他的肚子上,讓自己顯得更加楚楚可憐:“非忍,求求你,看在你弟弟的份上,救救他吧。隻有你救得了他。我答應你,隻要你救了清寒,姨母做牛做馬,供你驅使,每日替你送飯,每日替你洗腳,你要我做什麽就做什麽......”


    他卻仍是一臉茫然。


    朱青顏以為他在裝糊塗,朝著佘景純使使眼色。


    佘景純當然不能跪下來求兒子,好歹也有當爹的尊嚴。但他一時不知如何開口,畢竟往年朱青顏和他都虧慘了佘非忍。


    一時情急,他竟人高馬大地,也撲通跪了下來。


    佘非忍驚得往後一跳,後背撞在牆上,把個朱青顏也帶得差點撲倒。她再接再厲,穩了身形急急膝行向前,把他想逃的路堵了個結結實實。


    佘景純一臉悲壯:“兒啊,父親對不住你。當年沒有照顧好你,讓你吃了這麽些苦。你母親如今也知錯了,往後我們一家人好好地活著,一個也不能少啊。”


    “父親您說得對。”


    佘非忍慌得小腿肚子直打轉。


    姨母虧欠了他,她愛怎麽跪就怎麽跪,自己不攔著。可父親又是怎麽迴事,天下隻有兒子跪老子,哪有老子跪兒子的?何況這個兒子還靠著老子養呢。


    更重要的,他都不知道他倆為何要跪自己,難道自己的肉是弟弟的藥引子,他們想讓他割肉救弟嗎?


    那得看要割多少肉了。


    一兩倒是可以,一斤的話,那就對不住,除非直接把能養他一輩子的銀子堆到他麵前。


    他還在七想八想,佘景純也膝行著逼近了他,生生揪著他的衣衫:“非忍,你去把能救清寒的靈藥找迴來吧。”


    “靈藥?什麽靈藥?”


    “上央真人說你知道有一種靈藥,可以救清寒。爹爹求你了,你把那靈藥找迴來,你想要什麽都行。”


    “上央真人?”


    佘非忍刹那間想到了宣六遙,師父說自己知道一種靈藥?


    什麽靈藥?


    他還是不明白。


    眼前兩個人正眼巴巴地看著他,仿佛他手裏正握著那什麽靈藥。佘非忍的腦海裏突然找到了一個答案,那就是,這些時日,朱青顏為何對他好到不要顏麵?


    像是有一把黑沉沉冷冰冰的劍,肅然地刺進他的胸口。


    他的心冷冷地往下沉,沉得原先化了一小半的冰山承受不住,嘩啦一聲碎開,又與後來的冷與沉結成一座更大的冰山,硬得像是澆了一層青銅汁,即便用宣六遙削鐵如泥的朔月劍,怕是也難以劈開。


    果然,從來就沒有無緣無故的好。


    無端的好,那就是假的。


    就連師父,竟也在這裏替自己下了一個套。


    想必,這是他為了攆走自己,而跟佘家做的一場交易吧?


    “非忍?”佘景純看著眼前這個臉色鐵青、眼神冰冷的兒子,竟生出了幾份懼意。


    佘非忍終於迴過神,自嘲地笑了笑:“好,當然可以。”


    “真的?”


    佘景純和朱青顏不約而同地露出了驚喜的笑容。


    “是。”他點點頭,“不過,路途有些遠,盤纏怕是少不了。而且眼下天氣寒冷,怕是去不了,要等到開春才行。”


    朱青顏有些著急:“到開春還有兩三個月,清寒的身子......”


    佘非忍扭過臉:“那沒辦法。”


    她還想說什麽,佘景純輕輕碰了碰她,示意她不要說話,自己又堆起笑容:“行,路上需要什麽些什麽,你列個清單,我派人準備。非忍,你記著,你和清寒都是我的兒子,手心手背都是肉。我不會厚此薄彼,父親隻是希望,你們兩個都能好好的。”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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