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這溫大將軍的貴客,正和溫家的長媳拉拉扯扯、粘粘乎乎呢。偏偏這貴客和溫家長媳金童玉女、如神仙眷侶,倒更像是一對正主。


    也不把那真正的正主放在眼裏,光明正大、很是磊落地......攜手造了一頂大綠帽,就扣在溫家營的上頭。


    ——他們不說,但他們都知道。


    宣六遙低聲提醒封玳弦:“放手,人家看著呢。”


    “本小姐不在乎。”她高高興興地衝著前邊喊,“莫姐姐,你看我們都帶了什麽迴來---”


    完了。


    宣六遙心下一慌。


    他側了側身子,把像一大捆柴禾似的擋在胸前的胡不宜轉到一邊,才看到莫紫萸正站在前方不遠處,皮笑肉不笑地看著他們:“帶了什麽?”


    “你看。”


    封玳弦迴身招招手。


    佘非忍跳下馬車,拖下他那條裝滿“海貨”的長褲,短袍下兩條白嫩的小光腿顯眼得很。


    她拿出一隻大海螺,大海螺顏色赤紅,煞是喜人。她有些炫耀,也不知是不是故意:“這是皇......小公子替我撿的,這些都是他挖的,他說把最好看的留給我。莫姐姐你來挑一個?除了這個,別的都可以挑。”


    宣六遙嗞地冒出一背的汗。


    紅螺是他挖到的沒錯,但也不是專為封玳弦挖的,更不曾說過要把最好看的留給她。


    她嘴癮過得厲害,紫萸聽著心裏不知又要有多鬧騰了。


    他正要解釋,莫紫萸的目光已經在他身上淡淡地溜了一圈。


    她笑得很大度:“不用了,你留著玩吧。我哪能跟你們這些小孩子搶東西?......嗬嗬。”


    說完,她掉頭就走。


    封玳弦得意地瞟了一眼,又轉頭問胡不宜:“你還要不要了?不要的話就讓非忍送到廚房煮了去,這都海鮮,美味得很。從前在家裏也不是日日有的吃呢。”


    “還有什麽?讓我看看。”


    胡不宜從宣六遙身上滑下,兩人頭頂著頭往“褲袋”裏看,商量著哪個螺貝好看、哪個留下。


    看著看著,胡不宜突然從袋中挑出一條長長的海草甩到封玳弦頭上,隨即裝作驚慌的樣子逃開,嘴裏喊著:“什麽東西呀,太嚇人了——”


    封玳弦猝不及防,不知被甩到什麽,隻覺粘答答滑膩膩地貼著她的頭發和脖頸,慌得她連蹦帶跳:“啊——啊——”


    哈哈哈。


    宣六遙在心裏大笑三聲,正要去替她拿下海草,孫小空已是眼疾手快,縱身取走海草向胡不宜追過去。


    它一把將海草團起,扔到胡不宜手中。


    胡不宜嬌嗔一聲:“幹什麽!”


    隨即海草飛起,啪地糊到孫小空臉上。


    孫小空怒了,把海草扒拉開,嗤地衝她嗞出白亮的尖牙,胡不宜一個巴掌甩上去,打得它趔趄著滾了一圈。


    未待爬起身,胡不宜已經踢著它的屁股滿軍營地轉了。


    孫小空氣得嗞牙咧嘴,待到無人處,一個跟頭翻開,耳邊一道細細的金光一閃,它的手裏憑空出現一根一人長的帶花紋的細鐵棍。


    它捉著鐵棍往地上一豎,又衝出胡不宜嗞地亮了一下白牙。


    什麽玩意兒?


    胡不宜想也不想,朝著細鐵棍飛腳踢去。


    “慢!”


    不遠處宣六遙大喊一聲,急急替她結上結界。


    胡不宜的腳背離細鐵棍寸許時,再前行不得,卻隻覺一股大力從細鐵棍處撲麵而來,如同有人給了她一掌似的,她身不由己地飛了出去,哐地撞塌一座營帳。


    這孫小空,分明已經找到寶物。


    若不是他替她布上的結界,隻怕胡不宜此刻已是腳骨碎裂!


    宣六遙隻覺一股怒火從天靈蓋直衝青天,他隻恨自己沒有輕功,一丈來遠偏得衝上好幾步,朔月劍毫無猶豫地砍向寶物細鐵棍。


    孫小空抽起鐵棍往後退。


    劍身在棍上擦過,嗤啦啦,火花亂冒,照亮了宣六遙憤怒的麵容和孫小空桀驁不馴的猴臉。


    朔月劍唿唿唿往前揮,孫小空舉著細鐵棍連擋幾下,一邊擋,一邊又嗤嗤亮牙恐嚇。


    那棍確是寶物,若是尋常鐵棍早就被朔月劍砍成數段,它偏偏堅硬得很,除了火花四冒,卻也是棋逢對手,盾矛相當。


    幾下後,宣六遙氣力減退,揮劍之勢慢了下來。


    孫小空縱後一步,鐵棍橫擎,生生要向宣六遙腰間掃來。


    封玳弦急唿一聲:“孫小空!”


    它手下一頓,被宣六遙捉了個空處,欺身向前,朔月劍從它肩上劃過,頓時皮焦肉黑,鮮血直冒。孫小空慘吱一聲,身子也不知為何直飛出去,重重地跌在地上。


    那邊廂胡不宜已經迴過神,見它竟敢對宣六遙下手,執了判官筆飛快地衝過去,要給它釘上幾個血窟窿。


    孫小空見勢不妙,一揮手,細鐵棍又化成一道毫光,消失在它的耳邊。而它已迅疾翻身爬起,幾個縱躍從軍營的圍欄衝出,消失在漸黑的天色中。


    ----------


    一片靜默。


    幾人望著它遠去的方向,心下駭然。


    封玳弦楞了片刻,嗚嗚地哭了起來。


    宣六遙也未曾想到自己竟能手刃兩隻猴妖,也不知當初上央給他配劍之時可想到今日,更未料到孫小空竟如此有心計,性子也不像封玳弦說的那般溫順。


    他看胡不宜無事,放下心來,才去勸慰封玳弦:“行了,走就走吧,這般暴性子,遲早要惹出事來。”


    “可它一向很溫順......都怪你們。”


    “是是......都怪我,怪我把你和它從京城弄了過來,怪我掏心掏肺帶它找寶物,我就該折根樹枝給它當兵器,讓它一輩子裝成老實模樣呆在你身邊......”


    封玳弦抬頭看一眼他,又是一聲長嗚,傷心之極似地,閉著眼走過來抱住他嚎啕大哭。


    煩人之極。


    念在她年紀尚小,又背井離鄉,孤單無依,就讓她抱著吧......


    隻是莫紫萸從圍過來的人群中走過來,卻看到抱在一起的倆人,她失落地笑笑,又一次掉頭離去。


    宣六遙推了推封玳弦,可她圈著自己的手臂勒得更緊了。


    他想哭。


    -------------


    晚上,封玳弦坐在登高台上。


    如今,她隻有一個人了。


    往日,陪在她身側的那個小小人影,沒了。


    宣六遙站在台下,看著她孤單而倔強的背影,實在不忍離去。他知道莫紫萸必然在帳內,等等他不迴來,又會怎麽想?


    他歎口氣,在台階下坐下。


    夜色中,一個人影慢慢走過來。


    是溫不苦,他抬頭看著封玳弦,過了許久,他抬腿往台上走去,在她身邊坐下,默默地,陪著。背影雖然還算不上寬闊,卻也穩健如一座小山,一柄劍搭在腿邊,讓人平空添了幾分放心。


    宣六遙總算可以脫身,悄摸摸地起了身,自以為沒有驚動他人地踮著腳迴了營帳。


    ------------


    帳內卻隻有胡不宜和佘非忍。


    他驚問:“紫萸呢?”


    “莫姐姐說去跟那些女兵們睡了。”


    他歎口氣:“好吧。”


    當初她整日裏照顧溫若愚、又跟溫不苦廝混一起時,他的心情,也不算好。於她,可算是一報還一報?


    他心內苦笑,想了想,還是別大半夜地鑽女兵營帳外了。


    正好趁此清靜時刻,先把那起死迴生珠的咒語問到,心裏也好多一份安定。


    他盤腿入定,催開天眼。


    天眼下,一座黑色宮殿隱於漫天黃沙之中。殿門上兩個字隱約可見:陰司。


    陰司內安靜無聲,無數遊魂如影慢慢遊蕩,麵目模糊,幾乎無跡可循——這本不是他該窺視的地方。


    但他還是冒險進來看了。


    慢慢地,黃沙退開,遊魂們的輪廓顯現出來。


    終於他發現一張熟悉的麵孔,卻是麵容稚嫩,看著不過七八歲模樣,卻是長得和莫紫萸幾乎一樣。她的身側站著的,正是他要找的莫氏夫婦。


    他們仨人站在一處,正是一家人的模樣。


    “紫萸。”他從心裏發出一聲呻吟。


    她怎麽在這裏?


    他明白了,七歲前的莫紫萸,和此時的莫紫萸,並不是同一個魂靈。真正的莫紫萸已經死去,是林寧,是她,取代了這個身體,成為一個新的莫紫萸。


    眼下這個七歲的莫紫萸,才是莫如是夫婦真正的女兒。


    莫氏一家三口向他望過來,眼裏木木的,沒有任何意外或驚訝。


    他的時間不多,直接跟莫如是開了口:“莫大人,起死迴生珠的咒語是什麽?”


    莫如是的嘴唇動了動。


    “什麽?”他不曾聽清。


    莫如是又動了動嘴唇,從喉嚨裏發出低低的聲音:“去你娘的,呸。”


    宣六遙碰了個釘子,他不氣餒,又轉向莫氏:“莫夫人,起死迴生珠的咒語是什麽?”


    莫夫人也低低咒罵一聲:“去你娘的,呸。”


    實在是......有損他們生前的身份。


    宣六遙沒辦法,轉向七歲的莫紫萸:“你知道嗎?”


    七歲的莫紫萸柔柔弱弱地一笑:“去......”


    還未聽清,漫天黃沙突然唿嘯卷起,排山倒海般地撲麵而來,他隻覺胸口一悶,忍不住“哇”地吐了一口血,喉嚨處鹹鹹甜甜,全身的力氣似被抽了一半。


    他無力地倒下,陷入沉沉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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