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急不慢,先去操練場轉一圈,又仄仄摸摸地往別處去。


    紫萸她不在操練場那邊,那必然在別的地方。


    果然。


    軍營裏有一處空地,聚著好幾個女子,手裏各拿著一圈白布往碗口粗的木頭上裹。那個表哥站在一旁,也舉著根木頭在說話,想來是在教這些女子如何包紮傷口。


    紫萸也在,雪消和月晴也在裏頭,個個一臉認真。


    他想起賀家的大叔伯和嬸母,便繞過她們,悄悄地往軍營的西北角去。


    這裏很是安靜。


    大叔伯住的營帳帳門閉著,宣六遙掀開簾子往裏瞧,老兩口正擠在一處的稻草上,頭發淩亂,衣裳還是來時的那套,營帳裏有一股久未通風的餿味。


    宣六遙皺了皺眉,退了出去。


    不一會,大叔伯和嬸母相互攙扶著出來,兩人的神情不再有當日的兇蠻,倒有些可憐巴巴,像是被欺負了的窮民百姓。


    “不知狐仙大人光臨,小民有失遠迎。”


    兩人朝他急切地作了好幾個揖。


    “無妨。”宣六遙一隻手負在身後,臉色冰冷,“身子可好了?”


    “多謝狐仙大人關心,好多了。”


    “唔。何時可以去過戶?”宣六遙開門見山,直接了當。


    “隨時,看狐仙大人和雪消侄女的空。”


    宣六遙點點頭,準備轉身離開。


    “狐仙大人。”大叔伯卻出聲叫住他。


    他微蹙了眉看向大叔伯。


    “狐仙大人,過戶的事小民絕無二話,也絕不推托,不過,小民也有冤情,還望狐仙大人明鑒。”大叔伯一邊說著,一邊跪了下來。他扯扯嬸母,嬸母立時領悟,跟著跪下。


    想來不過是曾經在官前說過的話。


    宣六遙皺緊了眉頭不言語,眼神越發冰冷。


    大叔伯卻不顧他的嫌惡,說道:“我二弟當年是拿了少許銀子想買下這套房,但我是不肯的。當時說好借給他們,銀子當是屋子的賃金。二弟這些年一直說沒有湊夠買房的銀子,後來也給過幾次租銀,我們沒狠心趕他們出去。眼下二弟和弟妹都已去了。雪消和月晴也過了出嫁的年紀,卻霸著房屋不還,我們自己家的兒子也要成親、分家。替她們說親事,又挑三揀四,非得要有錢的、年青的,還要做正妻。她們這條件,誰家好的能看得上?”


    他絮絮叨叨還想說下去,宣六遙冷冷地打斷他:“你說的這些話,有何憑證?”


    大叔伯楞了半晌,有房契,還要什麽憑證?


    但這小狐仙大人顯然不耐煩聽下去,一甩手就走得無影無蹤。


    大叔伯夫婦長歎一聲,無奈地癱坐在地。


    --------------


    宣六遙做完自己要做的事,依約接上等得不耐煩的封玳弦。


    佘非忍趕了馬車,帶著他倆和孫小空,還有小尾巴似的胡不宜和白鹿,出了軍營,直往東海而去。


    車輪轆轆。


    軍營往東並沒有開辟專門的道路,好在地勢平坦,這幾日也沒下過雨,馬車顛啊顛的,約摸行了一個時辰,才到了靜謐的海邊。


    海水是灰藍色的,慢吞吞地湧動著,往前看,無邊無際。海岸線連著南和北,也是一眼望不到頭,仿佛這裏便是大地的盡頭。


    “嗷----”


    “嗷----”


    除了宣六遙,其餘三個都跳下馬車,在沙灘上一邊奔跑,一邊狼嚎似地叫起來,像是海風裏藏著什麽藥,激起了他們的瘋症似的。


    連著孫小空,也脫了綢衣,連番地翻著跟頭。


    白鹿自然跟在胡不宜身邊,亦是蹦蹦跳跳。


    平整如鏡的沙灘頓時布滿亂七八糟的腳印,海水衝來衝去,舊的剛去,新的又添。


    宣六遙叉著腰,羨慕嫉妒恨地看著他們。


    這三個,都沒有前世記憶。


    所以他們仨是真正的孩子。


    而他,卻是個三千歲的童顏老人了,哦不,年輕人。


    他絕不認為自己是個老人——在仙界,三千歲,實屬風華正茂的開始。


    可在人間......


    宣六遙有些感慨,他也想像他們這樣,大喊大叫,胡亂地奔跑,然而老靈魂帶著新身子穩穩當當地站在地上。


    老也有老的好處,比如靜心。


    任海浪翻滾、他們五隻猴似地喧鬧,他自靜靜地凝視著慢吞吞撲過來又退迴去的潮水,心念力漸漸從海水中探出一條細而微小的路,那路直直地通向海底,海底黑黑黝黝,略有微光。


    他心裏有了數,衝著孫小空招招手。


    孫小空扯了扯封玳弦,待她向宣六遙奔過來時,才一起跟過來。


    “孫小空會遊水麽?”他問。


    “會!”封玳弦的臉上尚有興奮的紅暈,“怎麽了?要它下水去捉魚麽?”


    “海底有個寶物,它可以使。不過,要它自己下水去找。”


    “哦?”封玳弦一下睜大了眼睛,很是驚訝,“什麽寶物?”


    “一根棍子,大約這麽長,”宣六遙比劃了一下,“就從這裏下水,我來替它結上結界,這樣在水下不用閉氣。”


    “好。”封玳弦有些好奇,也有些害怕,她轉頭問孫小空,“聽懂了嗎?”


    孫小空點點頭。


    “那你去吧。”她把它往宣六遙處一推。


    宣六遙扶著它的肩,等結界將他的手輕輕推開,他拍了拍:“去吧,小心些。若是找不到就迴來。”


    孫小空幾步猴竄,跳入海水,黃毛在灰藍的海水中飄了幾下,便沉入水中不見了。


    封玳弦沒了嬉鬧的心情,看向宣六遙的眼裏卻浮起了欽佩和驚歎:“皇殿下,你這麽厲害,怕不是神仙吧?”


    “跟師父學了幾招道術罷了,不值一提。”


    “我也想學。”


    宣六遙一個轉身跳上馬車,揚聲說道:“你們先玩一會兒,我來盯著。”


    封玳弦站在原處,不滿地朝他翻著白眼,但突然一下子孫小空不在了身邊,竟覺著有些空空蕩蕩很不習慣。她想了想,也跟上馬車:“我也盯著。”


    宣六遙支起一條腿,在他與她之間隔起一座可以不說話的屏障。


    封玳弦心神不定,一會兒站起往海裏張望,一會兒自顧自地嘀咕,過一會兒,又不顧他的嫌棄找他說話:“孫小空找著寶物了麽?”


    “哪有這麽快。”宣六遙望著海水,頭也不迴地說道。


    “海底有危險麽?”


    “難說。”


    封玳弦一把抓住他的手臂,“那怎麽辦?”


    若是她安安靜靜地,他也能開了天眼看一下。


    隻是她這般神神叨叨,他哪靜得下心,反而被她一驚一乍地有些心浮氣躁。他隻能強做冷靜地迴道:“安靜,等著。”


    “若是我的孫小空有什麽三長兩短,我跟你沒完。”她突然氣唿唿地來了一句。


    宣六遙瞬間腦中迸出幾行字,“不識抬舉”、“我真是多管閑事”、“要麽把孫小空叫迴來?”......“罷了,她還是個孩子,不跟她計較。”。


    他放下已經支得酸疼的腿,往遠處望了望。


    胡不宜和佘非忍,還有白鹿仍在沙灘上肆意地奔跑,他也未在意海水中有一道細如筷子的白光也正快活地遊來遊去。


    佘非忍不知何時已將白樹真找迴來了。


    ----------


    宣六遙跳下馬車:“去不去挖螃蟹?”


    “好呀!”


    泥沙很是鬆軟,用石塊一挖便現出一個沙坑,坑裏有洇出的海水,也會有慌張亂竄的灰黑色小螃蟹,運氣好的話,還有顏色鮮豔的海螺或貝殼。


    宣六遙把帕子的四個角紮在一起,做成一個小小的提袋,海水從帕子中漏出,剩下的,就是螺貝和蟹魚了。他似變成了真正的孩子。


    封玳弦將孫小空拋在了腦後,也忘了自己是宰相家四小姐,撅著屁股跪在沙灘中扒螺扒得一頭奮進。


    帕子不夠用,就讓佘非忍脫下長褲,打上兩個結,做成一隻長袋子。袋子越裝越滿,裏頭什麽都有,蟹、蝦、貝、螺、海魚......


    嘩啦!


    海麵上突然響起一陣水聲。


    孫小空浮上水麵,它劃著兩臂,海水嘩啦啦洶湧地往外翻起,托著它直往海岸而來。


    成了!


    宣六遙心裏暗歎一聲。


    可是全身濕答答的孫小空走到他們身邊時,他們發現,它的手中卻是空空如也。


    “沒找到?”宣六遙和封玳弦異口同聲。


    孫小空搖搖頭,突然齜牙一笑,黑亮烏圓的眼裏閃過一絲狡黠。


    封玳弦扒著它的黃毛裏外地看,什麽也沒有,連跳蚤也未找到一隻。


    那它剛才在笑什麽?


    兩人疑惑了一會,實在想不出,或許在水下時發生了什麽有趣的事。


    “還找麽?”


    “迴去吧,它也累了。”


    既然它找不到,那就是它與寶物無緣,不必強求。


    他們踏上歸途。似乎也有收獲,最起碼,還有一大袋子的魚蝦蟹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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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迴去的路途慢慢悠悠。


    迴到軍營時,晚霞漸起,布滿天際,宣六遙站在門外望了好久,心神不由得飛迴仙界靈台山,想起那時悠遊自在的日子。


    眼下這一世,才第十三年呢,若是這世能修行完整,想來還有好幾十年要過。


    有人掛住他的手臂,他轉頭一看,是封玳弦,她親近地挽著他:“宣小公子,快迴去煮蟹吧,我餓了。”


    小丫頭真是不解風情,蟹哪有這滿天的殘霞好看?


    他無奈地跟著進去。


    他想甩開封玳弦的手,她卻耍鬧似的捉著不放,而胡不宜又撲了上來,他隻好一手掛著封玳弦,一邊又彎腰抱起胡不宜,三個人抱作一團。


    惹得旁人皆側目,豔羨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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