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還活著,隻是昏迷了。


    宣六遙心裏堵得慌。


    他原本一直覺著對阿九不錯,他甚至覺著阿九這些年也算與他、胡不宜、上央相依為命,就像親人一般。不曾想,這個信任的人卻是平陽的幹兒子,還如此狠心地要他的命。


    何況,平陽多半隻是利用阿九罷了。


    宣六遙定了定心神,不就背叛嘛,那麽多世以來經曆不止多少次了,也犯不上耿耿於懷。他取了一根麻繩仔細縛住阿九的手腳。


    然後拍拍胡不宜:“迴去睡吧。”


    佘非忍正蹲在屋門口巴巴地看他,像一隻待認養的小狗崽子,宣六遙笑笑,也催他:“睡覺去吧。”


    “好。”他應了一聲,“馬上來。”


    宣六遙也就帶著胡不宜先進去了。


    佘非忍看著倆人進了屋,起身在井裏打了一桶水拎到阿九頭邊,然後抱起阿九的上半身,將他的腦袋浸入桶內,又用自己的身子用勁壓住水桶和阿九......


    -------------


    曙光漸起。


    宣六遙醒轉過來,身側,佘非忍和胡不宜正睡得橫七豎八。佘非忍此時不過七八歲,而胡不宜也才三歲,自己的肉身呢,也才十二三,真是一窩的小孩。不過,一個上仙,一個靈狐,一個靈蟒,也算在凡間湊一起了。


    他等了一會,等佘非忍醒了,才問他:“你怎麽跟到這裏了,家裏知道麽?”


    佘非忍似乎尚在睡夢中,懵懵地望著他:“家?”


    半晌,他才漠然迴道:“我沒有家了。”


    “出什麽事了?”


    佘非忍半晌不說話,良久:“我可以認你做師父嗎?”


    宣六遙笑笑:“可我教不了你什麽。”


    “我不用師父教什麽,隻要讓我跟著你就行。”


    “......跟著我?不妥吧。”


    佘非忍飛快地爬起身磕了一個頭:“我姨母誣我下藥,她要把我送進監牢。”


    他脫下衣裳,將傷痕累累的後背現給宣六遙看:“這是她打的,她幾乎每日打我。我這次若是再迴去,一定會被她弄死。師父,你若不收留我,我隻能討飯去了。”


    他的背上,一道道紫紅的鞭痕,有的已消成淺白,結成薄薄一層肉疙瘩,蟲子似的,橫七豎八地爬著,而他原本的皮膚,當是細嫩光滑的,顯得這些傷痕更是觸目驚心。


    宣六遙瞪大了眼睛,鼻子一陣發酸。


    他不忍再看,輕輕替佘非忍穿上衣服:“你留下吧。”


    “師父!”


    佘非忍撲進他的懷裏。


    -------------


    次日大早,收拾妥當,宣六遙去院裏查看阿九,他躺在原地一動不動。宣六遙打算把他的繩子解開,讓他醒後自行離去,從此對麵不相識。


    惹不起,還躲不起麽?


    他心不在焉地解開繩子,然後拍拍阿九:“我們走了......”


    手感不對——他疑惑地又拍了拍。


    阿九的身子硬梆梆、冷冰冰......


    -----------


    佘非忍殷勤地擔起埋了阿九的活,因著宣六遙絲毫沒有疑心他而覺得很是快樂。


    又是將近一日路程,他們到了靈山腳下。


    靈山高聳入雲,山路蜿蜒綿長。


    宣六遙迴頭看看佘非忍,他正淌著熱汗,也不知他可走得慣如此遠的路,何況原本由阿九背的包袱也被他搶過去背了。


    佘非忍此時正興奮著,平素在宅子裏有綁著小米袋子練腳力,此時也算派上了一點用場,何況路上也走走歇歇,並不覺得十分疲累。他仰頭望著靈山,驚歎道:“師父,我們這幾日要住在這山上麽?”


    “是。”


    “嘩,這麽高......我從未見過這麽高的山呢。”


    宣六遙看著,微微一笑。佘非忍這輩子是未見過,可轉世前生活的靈浮山也是如此高山哪。他將目光投向半山腰,那裏隱隱約約有個洞口。


    佘非忍順著他的目光望去,也看見了那個洞口,又驚歎:“師父,那裏有個山洞哎!哎......好像有什麽東西......有條大蟒蛇,它在看我們!”


    “小可!”


    胡不宜仰頭大喊一聲。


    山腰間雲起風卷,佘非忍立即被吸引了過去。他看到從雲裏探出一顆碩大的龍頭,那龍頭跟他在那個夢裏見過的一模一樣。他不由得疑心此時是不是也在夢中。


    宣六遙也扯著嗓子喊:“小可,快迴去,大白天的別讓人瞧著了!”


    頓時風息雲收,一條黑灰的長尾一甩,小可消失了蹤影。


    不能騎龍,他們就得一步步往上爬。


    宣六遙看看舒舒服服坐在鹿背上的胡不宜,又看看滿頭大汗的佘非忍,想起了阿九的不滿。阿九本就是個奴仆,他都會有兩碗水端不平的怨懟,而佘非忍本來還是個尚書家的公子。宣六遙趕緊抱下胡不宜:“胡不宜,自己爬山,別跟個大爺似的。”


    “哦!”


    這個小“大爺”並不介意,三步並兩步,連蹦帶跳地,沿著山路竄上去老遠。白鹿亦步亦趨,緊緊跟在後邊。


    佘非忍似受了鼓舞,一鼓作氣地追上去。


    卻留個宣六遙慢條斯理地跟在後邊,像個小老頭似的——他跑不快。


    總算在天黑時到了靈清觀。


    這次觀裏還算幹淨,大約是小可聽進去了宣六遙的訓誡,每日裏吹風、衝水,勤加打掃,隻是屋子裏的家具擠在一處,想來是被小可的風吹的。


    小可不知宣六遙會不會因此怪罪它,此時正把頭露在井台處,兩根枝枝杈杈的鹿角衝天長著,讓白鹿以為是同類,也拿著長角去頂,結果四隻長角攪在一起,分也分不開。


    白鹿著急了,蹄子用力往後一蹬,頭一抬,把個小可像螺絲肉似的,從井裏邊生生拉了出來。小可正要發怒,眼一瞪,落在眼裏的,卻是白鹿閃著潤澤毫光、神韻如仙的模樣,它低頭看看自己灰黑的鱗片,未及生卑,白鹿已是一頭頂來。


    小可連滾帶爬,屁滾尿流。


    屋內,胡不宜已經踢開自己原先睡過的木床,那木床有些小了,所以她一腳踢開了四周的攔板,再躺上去便寬敞許多。隻是被褥有些嫌小,不是露肩就是露腳。


    正好逃進來的小可見了,忙不迭地替她扯被子,可扯了上,露了下,它又去扯下,可又露了上,它又去扯上......忙得忽上忽下、忽下忽上,來迴奔波成了一陣龍擺。


    佘非忍坐在宣六遙的床邊,看著這隻龍擺,左左右右,右右左左......嗵地一聲,他仰麵倒下,直入夢鄉。


    宣六遙正在鋪被子,湊近看他,他已睡得不省人事。


    倒也省心的很。


    -----------


    夜深人靜,萬籟俱寂。


    隻有屋內小可來迴穿梭帶起的唿唿風聲,白鹿蹲在胡不宜的木床邊,不滿地瞥瞥它,似看不慣它那副笨頭笨腦的樣子。


    宣六遙沒有睡意。


    桌上放著夜明珠,屋外也有月亮的清輝灑進窗內,柔潤明亮。他輾轉反側了一會,覺著應是夜明珠的亮光打擾了他睡覺,便起身收起珠子。


    光線幽暗了許多,隻是月光似有形的,咣咣地在床前吵著,他走到窗前,打算將月亮也收起來,手伸了半天發現夠不著。


    周遭在一瞬間似乎更安靜了。


    他迴頭看,小可停止了穿梭,正浮在木床上方疑惑地看著他。似乎在想,原來觀裏不止它一個傻子。


    宣六遙這才發現胡不宜的被子小了些,他從櫃子裏取了一條大的,替胡不宜換上了。


    小可終於安定了。


    它盤在胡不宜的腳邊,抬眼溫溫柔柔地看宣六遙,看了一會又看向閉眼安靜蹲著的白鹿,看著看著,眼睛便迷迷糊糊地合上了。


    於是屋裏隻宣六遙一個睡不著了。


    他靜悄悄地走出屋子,坐在台階邊,望著天上明月,心裏悵然若失。


    以往,西院有上央,前院有阿九,他們仨各據一角,可此時,那兩隻角都空了。他屋裏倒是熱鬧了,若上央還在,他一定每日爬上牆頭羨慕地往這邊看。


    ----------


    夜色中飄來一絲酒香。


    酒香似從西院飄來,宣六遙疑惑地嗅了嗅,難不成上央活了?他迴頭看看裏屋,那裏睡著胡不宜和佘非忍,不過有一條龍和一頭鹿護著,他放心地站起身出了院子。


    西院的門虛虛掩著,一推便開了。


    夜色明亮,宣六遙又取了夜明珠塞進發束,慢慢地走進院子,隻看到一條白色如瀑的長物從屋裏直伸到院裏。


    他悚然一驚,提起朔月劍,細細查看,那細膩潤澤的白色鱗片,尾尖中粗的曼妙身子上一道焦黑的傷疤,想來是......原本應在山洞中養傷的白蟒。


    他繼續往屋裏走。


    屋角邊,上央珍藏的十數隻酒壇,此時有小半已被開了封,濃烈的酒香正是從這些開了封的酒壇中溢出,聞著也覺微醺。


    其中有一隻已經倒了,而白蟒正枕著酒壇,蛇信子拖在一邊,也不是醉了還是死了。


    宣六遙按了按它的身子......結實、柔軟,有彈性。


    白蟒瞬間被驚動,身形攪動,不多時便盤轉成一坨高高的螺旋,隻從上頭俯下碩大的蟒頭張開血盆大口,嘴內顆顆長牙寒亮如尖刀......


    “上仙大人?”


    “醉成這樣?幸好是我。”


    “是。”白蟒慚愧地合攏嘴,身子緩緩癱開,“知道上仙大人迴來,本想來看望您,聞著酒香,也就忘了。”


    “看來傷是好了。”


    “好了。”


    兩下無言,也不是該是仇還是恩。白蟒迴過神來:“上仙大人,喝酒麽?這可是稀世好酒。”


    “喝。”


    不喝白不喝。


    ---------


    宣六遙拎了兩隻酒壇子放在廊下,敲開封口,一壇給自己,另一壇給白蟒。


    他捧起壇子,像在豪邁飲酒的前世一樣,仰頭就灌了一大口,啊,真是好......噗!他一口酒水噴出去。


    辣!


    真辣!


    他知道好酒就是辣,可,入不了喉啊。


    這具柔弱的身體,連口好酒都消受不了麽?


    宣六遙淚花四濺。


    辣的。


    白蟒斜眼看著他,一低頭,半顆蛇頭鑽進他的酒壇,半刻後高高昂起,大大地打了個飽嗝,酒香四溢,它嘶聲低語:“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宣六遙吐盡舌上殘酒,奔到西牆清泉邊狠狠地漱了口,才坐迴去不滿地迴道:“得了便宜還賣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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